06

對當時的高誠來說,與其說有多喜歡周大魚,倒不如說是因為周大魚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看得清楚的人。也許不是唯一,但至少是他至今碰到的第一個能看見的。

他相信,這個人一定是自己的真愛。

然而對於周大魚來說,向來平靜的生活,自從碰到高誠之後,就再也難以平靜了。

周大魚今年22歲,讀大四,正在一家設計公司做實習生。業餘愛好是練拳、遊泳、彈吉他,雖然長得不錯,但是性格冷淡,不喜歡跟人多接觸,幾乎沒什麽朋友,男生都對她敬而遠之。

周大魚去公司,發現高誠在樓下拿著一堆食物,笑容滿麵地問她想吃什麽,牛奶、咖啡、麵包、蔥油餅、比薩、麥當勞的漢堡他都買了。

她去遊泳,到了終點一抬頭,發現高誠也從一旁的泳道伸出腦袋裝作巧遇的樣子驚訝道:“啊,大魚啊,怎麽這麽巧?!”

大魚周末晚上在酒吧演出,高誠帶著全公司的人在下麵鼓掌歡呼,拿了一大束花獻殷勤,一臉感動的樣子說簡直是天籟……

道館的人就更不用說了,每個人都好像被他買通了一般,沒完沒了地說他的好話。

除了自己住的公寓,這個人好像無處不在,他怎麽全天候沒事幹?

“老司機,真可怕。追女孩真舍得花錢、花時間……”周大魚刷著牙翻著白眼想,“不過,老娘可不是無知懵懂的小姑娘,這麽容易被搞定,哼!”

正要入睡,忽然聽到隔壁房間有動靜,好像是在搬家的樣子。

周大魚忍不住好奇去開門,發現高誠陰魂不散地竟然站在隔壁房間的門口指揮著一幫人搬東西。

“行了行了,今天就這些吧,辛苦大家了。”高誠笑嘻嘻地發錢。

“你有病啊!”周大魚終於忍不住了,穿著睡衣就站在了高誠麵前質問。

“是啊是啊,我真的有病,而你就是我的解藥。”高誠倒也沒說謊。

“受不了你,你這樣隻會讓我更討厭你。”周大魚扮了張鬼臉,氣呼呼地關上了門。

“真可愛……我可能真的愛上她了。”高誠盯著大魚家的鐵門癡笑著。

然而,高誠的熱情似乎並沒有感動周大魚。周大魚依然對他冷漠寡言,最多翻幾個白眼。

高誠不依不饒、堅持不懈,讓自己不斷地出現在周大魚的麵前,永遠都是那任勞任怨、癡心不改的滿臉笑意。

“大叔,你這樣我很困擾。說實話,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喜歡我哪一點,我改還不行嗎?”

終於在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兩個人在咖啡館展開了一次正式的交談。

“沒關係的,隻要能看到你,我就覺得滿足了。”高誠對周大魚說。

“你這麽優秀,有的是姑娘喜歡你,何必執迷於我這麽個不識趣的人呢?”周大魚確實不解,她覺得自己絕對不是男人會癡迷的那種類型。

“最開始我就說了,我的世界裏,隻能看到你。”高誠再次飽含熱淚。

“所以,這話是什麽意思?”周大魚覺得這個人簡直就是中邪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事情是這樣的……”

高誠將自己身上遭遇的奇怪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大魚,聽得周大魚半天回不過神來。

“所以,除了我以外,你看所有人都是馬賽克?”周大魚的語氣半信半疑。

“是的,聽起來雖然很不可思議,但真的都是一大片馬賽克……”

“我的天哪……這麽神奇嗎?”大魚難得調皮地模仿了一下喜劇明星的語氣。

“是的,就是這麽神奇。所以,當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能明白我有多驚喜嗎?”高誠激動地握住了大魚的手,大魚尷尬地抽出。

“就算我相信你的話,可我很平凡啊,不覺得身上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大魚說。

“別這麽說,既然上天安排了你我這麽特別的相遇,一定有它特別的含義。”高誠真摯地看著周大魚,一向冷漠的周大魚也難得地出現了羞赧的神色。

“實話告訴你,其實我心裏一直有個喜歡的人。”周大魚也開始坦誠相告。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高誠問。

“他是我青梅竹馬的小哥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一直是我的偶像。他很聰明,好像什麽都會,學什麽都很快。我身上的很多技能都是他教給我的,比如遊泳、畫畫、彈吉他、滑板等。他對於我,意義非凡。”

“那你們怎麽沒在一起?他不喜歡你?”高誠問。

“不,我們彼此喜歡,隻不過……”周大魚喝了一口水,深呼吸了幾次,才繼續說道,“我們在一起後不久,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因為他的無心之過,一個重要的朋友死了。這讓他非常自責,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留給我一封告別信,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大家,再也沒了音信。”

“連他父母也不聯係嗎?”高誠好奇地問道。

“他……是個孤兒。”

“原來如此。”高誠頓了頓說,“所以……你一直在等他回來聯係你?”

“也許吧……他並沒讓我等,但我總覺得,人要為自己相信的東西留一些時間去證明。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也許我會愛上別人,隻是在那之前,我一直問心無愧。”

高誠靜靜地看著她,輕輕地笑了。

從那次交談之後,兩個人的關係融洽了不少。周大魚也把高誠當作了一個正常的朋友,不再冷言冷語。

高誠會指點周大魚一些工作上的事,也發現周大魚在設計上有與眾不同的才華與天賦,就把她挖到了自己的公司。兩個人的許多理念不謀而合,在事業上互相支持。

他們漸漸發現了彼此有許多共同點,比如同樣喜歡看書、最喜歡的作家是亞瑟·克拉克、推崇尼采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喜歡的音樂類型都是爵士、愛看懸疑片和偵探電影、手賬控,就連喝雞尾酒都是首選長島冰茶……

認識越久,交談越深,他們越發驚奇地發現彼此在內在方麵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彼此開始有聊不完的話題,默契與日俱增。日久生情,他們漸漸走到了一起。

兩個人嘴上沒說,心裏卻越來越相信,他們真的是上天安排的真愛情侶。

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高誠在一次精心準備的晚宴之後,單膝跪地,向周大魚求婚。

周大魚沒有拒絕,微笑著戴上了戒指。

兩個人蜜月旅行去了南極,在冰天雪地擁吻,在極光下許下愛情的誓言。

“那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那時,我真的覺得,我是這個地球上最幸福的男人。”高誠噙著淚,帶著笑意回憶往昔。

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即便這個世界模糊不清,隻要你我的眼中隻有彼此,又有什麽關係?

世事總不遂人願,老天爺似乎更喜歡跌宕起伏的悲劇。

新婚半年後的某天夜晚,兩個人背靠背看著書,享受著靜謐的甜蜜。

忽然,周大魚的電話響起。當她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如同通了電一般驚詫。

“你回來了?”周大魚緊張又激動地說。

高誠的心裏突然“咯噔”一下,命運的伏筆,愛情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你去見他吧,畢竟這是你心裏過不去的坎。”高誠勸周大魚。

“可是……我怕……”周大魚抱著高誠欲言又止。

“沒關係的,如果你還是愛他,我願意退出。”高誠也分不清自己說的是不是心裏話。

“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

見到那個男人的那一刻,高誠忽然覺得自己已經輸了。

倒不是說那個男人有多麽英俊迷人、卓越不凡,而是當周大魚站在那個人麵前的時候,連他這個丈夫,都打心底覺得,這兩個人應該是一對。

人的氣場是種很奇怪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但是當兩個相同氣場的人站在一塊兒的時候,你馬上就能感覺到這兩個人是否般配。

那個人,如今已是一個頗為成功的商人,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種灑脫與懶散。

在周大魚看那個人的眼神裏,高誠仿佛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周大魚。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周大魚,散發著孩童般單純的明媚,那麽純粹、清澈、靈動、真摯。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墜入深淵的聲音。

那個人懶散地一笑,說:“大魚,好久不見。”

大魚的臉紅了,既不敢看他,也不敢看高誠。

這所有的一切,無一不在表露著妻子心中深藏已久的愛意。高誠知道這不是她的錯,可他還是覺得痛苦無比。

短短一次會麵,高誠已經覺得自己一敗塗地了。

他是找到了自己的真愛,可是她的真愛,卻未必是自己。

“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了。”回來後,妻子對高誠說。

“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根本放不下那個男人……”高誠柔聲問妻子。

妻子沒有回答,沉默就是答案。

高誠癱軟在地,喃喃道:“不要離開我,我的世界裏隻有你。”

“不會的,不會的。”妻子抱著他反複地說著這三個字。

隨後的生活波瀾不驚,但是一切都在悄然無息地發生著變化。

妻子偶爾會露出心不在焉的神情,似乎在想著其他的事。

當他深情地看著妻子時,卻覺得妻子的眼神之中開始有了一層莫名的疏離。

她總是裝作特別開心的樣子,可是越是刻意的溫柔,越顯得不自然。

有一天,他躺在沙發上,妻子卻好像沒看到他一般坐在了他的身上,直到他發出聲音,才驚詫地問:“你什麽時候在這裏的?”

高誠慢慢覺得,妻子好像看不清他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他在自己臉上畫滿了顏料,像個小醜一樣出現在妻子麵前。

妻子平靜地看著他,回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你沒發現,我的臉有什麽變化嗎?”

“變化?……挺好呀,哦,好像有點兒胖了,是吧?”妻子的眼神在遊離,似乎在找丈夫的臉在哪兒。

高誠心如死灰,果然,她已經看不清他了。

就像自己看到的外人,都是模糊的馬賽克。在如今的妻子眼裏,自己也是一片霧氣。

高誠深吸了一口氣,將鼻頭的酸楚和眼眶的淚吸入身體,沙啞地說:

“親愛的,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