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棺材

韓旌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雪白,那是醫院的牆壁。

“韓旌。”一個聲音突然冒出來,震得他一陣頭痛,那人還在說話,“十二點了,你還不起來?”

韓旌轉過頭去,坐在他床邊的是正在吃著他的蘋果的李土芝。

李土芝叼著蘋果,蹺著二郎腿:“睡了五十幾個小時,我們都從林家古宅地下挖出枚導彈來了,你還不起來?”

韓旌的眼睛略略一眨,隨即睜大,眼神清明,似乎他從來沒有昏迷過:“導彈?”

“一枚裝滿了致命螞蟻,能摧毀一切的導彈。”李土芝把林家古宅發掘的進展說了一遍,“你有什麽想法?”

“一枚裝滿了螞蟻的導彈?”韓旌說,“非常奇怪的想法,這種螞蟻不像毒氣彈或細菌彈,它不能讓所有人瞬間失去戰鬥力,不像是計劃被用在戰場上的。”他看著李土芝的臉,卻又並不是在看他,盯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續道,“但這種螞蟻的存在,會讓一個區域成為死地。”

李土芝點頭,就像林家古宅所在的那片樹林,如果不是種植了大量樟樹,那些螞蟻泛濫出來能摧毀一切生物。

“比起戰爭,它更像是用來複仇的。”韓旌說,“既然導彈在那裏組裝,林靜蒼的古宅裏一定還有關於這枚導彈的資料,一定還有什麽東西沒有被找到。”

李土芝點頭,讚賞道:“雖然聽說你丟臉到對螞蟻過敏,但是腦子還沒壞,我這不等著你一起去嘛。”

韓旌坐了起來,身上遍布著過敏的紅斑,但他自己並不在乎,穿上衣服說:“走吧。”

兩個人開車前往林芝會所後山的迷林,路過林芝會所的時候,他們都注意到會所已經關閉,沒有任何人進出。

李土芝把車停在路邊,指著二樓的一個窗戶:“我就是在這裏撿到的紙條。”

韓旌看過他拍攝的照片:“字條看起來非常奇怪,這字條如果真的涉及林家的秘密,把它隨便扔在一個任何人都可以出入的房間裏,沒有任何掩飾也沒有人看守,不合情理。何況字條是誰丟下的?邱局曾經調了會所的監控,那天林芝會所沒有陌生人進出。”

李土芝頓時毛骨悚然:“難道那張字條是林靜蒼顯靈了?”

“不。”韓旌看著出現字條的房間,“也許除了林家古宅,這家會所也有什麽東西我們沒有找到。”

230號包廂裏麵和李土芝逃離的時候差不多,窗戶並沒有完全修好,這讓韓旌和李土芝很容易就進入了會所。林芝會雖然不知道李土芝的身份,但他們在後山迷林中開了槍,又看到引來那麽多軍警,自然是早就撤離了這裏,如果曾經藏有重要物證,恐怕也早就帶走了。

包廂裏很幹淨,彈殼已經被撿走,看不出太多搏鬥過的痕跡。李土芝指著靠牆的茶幾:“紙條是我在桌上看到的。”

韓旌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麵牆,那麵牆上掛著一幅油畫。

油畫看似有些年代了,技法也很普通,畫的是一位西洋美女,一身盛裝,頭戴華冠,左手持玫瑰捧花,右手握著一柄裝飾華麗的短劍。

這個畫的風格相當熟悉,幾乎和林家古宅正廳牆上掛著的畫一樣。李土芝“咦”了一聲,走過去掀開那幅油畫——他從那幅騎士油畫的背後找到了牛皮紙包——難道這幅畫背後也有?

掀開油畫,答案昭然若揭——油畫背後被劃破了一個口子,裏麵曾經藏過東西,已經被人拿走了。

但在那個破口和牆縫之間,李土芝摸到了另一張字條。

那張字條夾在牆壁和油畫之間有一段時間了,也是一張鉛筆書寫的便簽。

上麵寫著:“我已再三留意,敘濤恐對你不利,慎之。”同樣陳舊的紙片,同樣是繁體字。

韓旌看著李土芝手上的灰塵和字條,兩人將油畫拆下,畫板的夾層裏再沒有東西。“那日你在這裏一定是東翻西找……”韓旌突然開口,李土芝幾乎能從他冷淡的聲音裏聽出一絲笑意來,“你觸動了這張油畫,油畫後麵的字條就掉下來了。”

李土芝垂頭喪氣,看來並沒有誰故意把字條放在230號房間裏陷害他,倒是他自己陷害了自己。

“這張油畫也許能解釋為什麽林芝會的馬仔‘三條’能知道林靜蒼那麽多秘密,或許林家留下的並不是一個活著的知情人,而是一幅——甚至幾幅油畫。”韓旌說。

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找油畫。李土芝沿著左邊的包廂一路過去,韓旌沿著右邊的包廂一路過去,一個小時後他們已將林芝會所上上下下都搜索了一遍,又找到了兩幅油畫。

另兩幅油畫一幅是靜物寫生,一盤粉紅新鮮的水蜜桃;另一幅是用西洋技法畫中國式寫意的水墨梅花和山水,畫中隻運用了黑色顏料,倒是比較稀奇。兩幅油畫背後都有破損,裏麵的東西早就被拿走了。顯然有人發現了其中一幅油畫背後的秘密,就取走了所有油畫裏麵的東西。

“讓人立刻搜查‘三條’的家。”李土芝立刻給邱添虎打電話,“一定會有收獲!”

是誰把這些信件收藏在油畫背後的?這些字條和李土芝發現的那些書信一樣,是被人故意收集起來的。“敘濤”是林靜海的字,結合李土芝發現的那些信件,所謂的“你”應該指的是林靜蒼,但又是誰在給林靜蒼警示呢?

能稱呼林靜海為“敘濤”的人,和林家兄弟一定很熟悉。

兩人從林芝會所出來,再次前往林家古宅。

古宅周圍已經被部隊嚴密封鎖,兩人出示了證件,從前門進入古宅。

庭院地下密室裏的導彈已經被運走,腐葉層中仍殘留著鐵架。因為在騎士圖背後發現了書信,屋子裏所有的油畫都被搬出來疊在一起,當然它們背後什麽都沒有。

林芝會是林靜海所創立,會所中藏有林靜海的作品並不奇怪,但韓旌就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兒。站在古宅前廳,他看著牆壁上巨大的空白,突然問了一句:“一隊長,林靜海是什麽時候創立的林芝會?”

“1944年。”李土芝在醫院等韓旌醒來的時間裏已經查閱了與林家相關的所有材料,對林家兄弟的曆史了如指掌。

“林靜海寫信給‘歐文’的時間是1939年,而林靜蒼寫那封‘靜海死了’的留言是1940年,如果林靜海在1940年就已經死了,他怎麽能在1944年成立林芝會?”韓旌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如果林靜海死了,他的墳墓又在哪裏?”

林靜海並非死於最後的大屠殺,他死亡的時候,林靜蒼還在世,所以林靜海應該有被收斂入葬。

可是林家古宅附近並沒有看到林靜海的墳墓。

“如果他沒有死,自然就沒有墳墓,那麽林靜蒼這張留言有什麽意義?”李土芝皺眉,“但如果他死了,1944年成立林芝會的人又是誰?”

韓旌定定地看著牆壁上的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沉聲說:“我認為在1940年,林靜海確實已經死了。”

“為什麽?”李土芝想也不想地反問。

“根據我們現有的所有資料,都顯示林靜海是一個沉迷賭博、自我放縱的少爺,有一點美術功底,同時沒有任何資料顯示他會武術。”韓旌說,“而林芝會以武立會,我相信能通過英國情報部門考核的林靜蒼會武術的概率大於畫油畫的林靜海。”

“所以林芝會是林靜蒼後來以他弟弟的名義建立的,反正他們是雙胞胎,沒人認得出來。”李土芝聳了聳肩,“這就能解釋為什麽我黨優秀地下黨員林靜蒼同誌突然失蹤,因為他換了個身份。”

“如果我們能確定林靜海的確死於1940年,就能證實在1944年成立林芝會的是林靜蒼,他也許就是林家活下來的那最後一個人,說不定——”韓旌的臉色冷若冰霜,“他就是林家滅門的凶手!”

李土芝的後脊直竄上一股寒意:“你說林靜海是不是也是他殺的?”

韓旌不答,過了一會兒,他說:“沒有證據,一切隻是猜測。”

必須找到林靜海的屍體——如果他的確死在這裏,他的屍體也應該在這裏。

韓旌登上二樓,李土芝繼續在一樓尋找蛛絲馬跡。

這裏所有的角落都被特戰隊員搜索過了,還有哪裏會被遺漏?地下的密室被挖掘開了,所有的牆壁和死角都被搜查過了,如果林靜海留下的並不是完整的遺體而是骨灰,那就更加難找。如果他不是被葬在林家古宅,搜索的範圍將難以預測。

但李土芝和韓旌都有一種直覺——答案一直在這棟老宅中。

任何東西、任何秘密一直都在。

這裏存在著一個悲劇,或者是更多……它們一直等著向後來者傾訴。

李土芝和韓旌檢查了一樓和二樓所有的角落,一切生活起居的雜物都遺留著,但什麽都沒有找到。幾個房間裏有掛過油畫的痕跡,但那些牆壁並沒有什麽異樣。在二樓的雜物間裏,一架超長的梯子引起了韓旌的注意。

一架將近五米長的梯子,全木質,非常結實,至今沒有太多腐朽的痕跡。

這是做什麽用的?

韓旌試圖將它拉開,可它高過這個房間的屋頂,無法打開。於是韓旌拖著它一路嚐試,終於在二樓最中心的一個房間打開了它。

那是整個林家古宅正中的一個房間,頂上對著的是廡殿頂最高處。韓旌打開木梯,沿著它慢慢地爬了上去。

屋頂下方,橫梁上麵是一層腐朽的木板,依稀有一個木門似的結構,痕跡很淡,木紋和周圍的木板融為一體,不靠得極近難以察覺。

在這高近五米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個密室。

韓旌推了一下木板,很輕易地破壞了木板上腐朽的鎖扣,自下而上頂開了破爛的木門。

裏麵一片漆黑。

韓旌打開手電筒。

一道白光射入其中,一個巨大的黑影靜悄悄地躺在密室裏。

韓旌關上手電筒,沿著樓梯爬了下來。

那是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