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彈

這兩枚射中了王偉和門板的,算計之中、意料之外的子彈給了刑偵總隊很大的鼓舞。

這是兩枚比普通警用九毫米子彈略大一點的子彈,彈頭比較尖,有一部分的顏色和彈頭後段略有不同。把子彈從門板上取下來之後,李土芝立刻意識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

根據他近十年的刑偵經驗,這是兩枚空頭彈——而根據海牙公約的規定,任何交戰的國家都不能使用會在人體內變形的子彈。所以我國軍警的子彈基本都是全金屬包裹的近圓彈頭子彈。

這兩枚子彈,應該不是國內的子彈。

李土芝的心沉了下去,這就是襲擊者不能在黑石大廈留下子彈和彈殼的原因。

他們不是中國人。

他們的子彈不是中國子彈。

但他們身在中國,他們要竊取中國的最高科研機密!

他媽的!老子要讓你來得去不得!李土芝咬牙切齒,這要不是有人裏應外合,這群外國鬼子怎麽可能輕易進入“黑石基地”?是誰裏應外合?是誰臨時調走了韓旌?

調走韓旌的人是黑石基地32項在研項目的總負責人,也就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科研前輩,姓楊,名長江。正是這位前輩拒絕了賀嚴索要八千萬元的無理要求,楊長江在黑石基地非常受人尊敬,他的兒子楊一青甚至在黑石大廈十樓會議室裏和其餘二十一人一樣被槍殺,然後被燒成了一堆焦炭。按理說楊長江對這些間諜的痛恨應當是別人難以想象的,但李土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手在檢測子彈的時候微微一抖,子彈掉了下來,發出了“叮”的一聲脆響。

韓旌就站在他身後,見狀唇角微微上勾:“你也想到了?”

李土芝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怎麽會是他?那楊一青呢?”

“大概是一些個人原因。”韓旌用鑷子撿起了被李土芝抖落的子彈,“要抓住這個黑手,我們必須謹慎小心,找到百分之三百甚至五百的證據。”他手裏的鑷子放開子彈,夾起了另外一個東西——蛇紋短棍。

李土芝看了一眼那根從一開始就被寄予厚望的木棍:“這就是你的百分之三百甚至五百?這個東西實在……”他還沒將失望的情緒發泄在那根木棍上,韓旌就開口了。他說:“今晚我們都要小心,我已經對邱局長、國安部那位領導以及楊老先生說——明天早上,總隊一隊和二隊將會召開會議,確認大爆炸的真相,並把案件正式移交給國安部。”

李土芝頓時心領神會——明天案件移交給國安部,說明韓旌已經確認是間諜行動,如果有人想破壞物證、阻礙調查,今晚將是最後的機會。

當天晚上一大隊和二大隊集體加班,李土芝和韓旌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開會”。關鍵證物——子彈和蛇紋短棍都擺放在會議桌中間,大家就圍繞著那一點證物坐著,聽李土芝拿著報紙侃侃而談。

“……總之,明天和後天都會下雨,大後天陰轉晴。因為天氣緣故,這兩天菜價比較貴,但是雞蛋便宜……”李土芝非常認真地說。

“隊長,你就不能安靜點兒?”胡酪打了個哈欠,“我們隻是在聽從二隊的指示做誘餌而已,最近大家已經很累了,你還叨叨。你不要弄得案件還沒完結,我們先連夜把你揍了。”

“你就不能學學二隊?你看人家坐得多正規。”陳淡淡指了指韓旌,韓旌就坐在李土芝旁邊,卻似乎絲毫沒有被他影響。

李土芝翻了個白眼:“韓旌是屬魚的,他說不定已經睡著了,隻是眼睛還睜著。”

“隊長,你就是這麽幼稚,所以才追不到女朋友。”陳淡淡也打了個哈欠,“受不了你。”

寂靜的深夜,總隊會議室裏燈光明亮,大家談談說說,仿佛十分平靜。

似乎什麽也不可能發生。

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打哈欠,不少人的眼皮子開始閉上了。

刑偵總隊院子外,有個地方正在飄起極淡極淡的白霧,像深夜湖泊上蒸騰而起的霧氣。

夜風將白霧吹向總隊的院子,微風穿院而過,深夜的喧囂漸漸停止,燈光依舊明亮,人聲卻越來越少。

又過了一個小時,總隊院子徹底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人發出聲音。幾個黑影出現在院牆外,用爪繩快速爬上牆頭,進入院子。

院子裏靜悄悄的,卻擠滿了團團的黑影。第一個進入院子的人“啊”的一聲驚呼,隻見地上整齊地坐著一整隊戴著防毒麵具的特警,最前麵的一排立著盾牌穿著防彈服,猶如鎧甲武士。

特警們顯然已經等他們很久了。

嗖嗖幾聲消音手槍響,流彈在總隊大院裏四下亂飛,翻牆過來的幾個人與等候已久的特警展開了激烈的槍戰。進來的人雖然不多,火力卻十分強大,並且身手異常靈活。雖然特警早有準備,卻沒能按計劃將這些人各個擊破。這幾個人迅速靠攏,組隊躲進了大樓。

大樓的所有入口都布置了警力,邱添虎和韓旌是計劃將人在大院裏迅速抓獲。但這些人根本不走入口,他們拋起爪繩,冒著槍林彈雨,很快消失在二樓的窗口。

有幾枚子彈射中了敵人,但他們沒有停留。

十八樓總隊的辦公室裏,負責誘敵的李土芝無聊地翻著報紙。來人釋放的麻醉噴霧隻對低樓層的人員有影響,十八樓風大,一隊和二隊完全不受影響。

他們隻受自己的瞌睡蟲影響。

樓下展開了槍戰,按照預計,事情應該很快結束,然後抓獲這些國際間諜。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十八樓會議室的大門在一片火光中被炸開。位置坐得靠近門口的蔣浩浩身上立刻被炸飛的門板刮開一道血口。李土芝和韓旌跳了起來,這時候大樓的警報才刺耳地響起,邱添虎的聲音通過喇叭傳了上來:“樓裏的人給我注意了,目標進入了總隊大樓!上了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李土芝心裏在咆哮——人家就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上了十八樓啊!這些是會瞬間移動的怪物吧?也就在大門被炸的一瞬間,一隊、二隊的人掏出槍,與破門而入的人形成了對峙。

邱添虎的聲音繼續從喇叭裏傳來:“注意!目標穿著防彈衣,使用空頭彈,殺傷力比較大……”

“見鬼!”李土芝真的罵出聲了,人家穿著防彈衣,他們穿著普通衣服,這要怎麽打?

炸開大門的人都戴著特質麵罩,從頭到腳一身灰黑色防彈衣,隻能從身材看出有男有女,一共四個人。他們並沒有被李土芝等人舉著的槍威脅,而是徑直向桌上那兩枚子彈和蛇紋短棍靠近——敢情鬧出了這麽驚天動地的動靜,他們還沒有放棄任務。

韓旌的槍口仍舊指著其中一人,他突然開口:“來不及了。”

一隻手已經按在蛇紋短棍上的人抬起頭來,隻聽韓旌說:“楊一青,即使搶走了蛇紋短棍,我們也早已經破譯了密碼。”

那人迅速把子彈和短棍放入自己口袋,似乎並不相信韓旌的話。

“和你身後的‘朋友’一起槍殺同胞,劫持前輩,搶奪國家機密。”韓旌說,“我不理解你的想法。即使作為一個‘死人’,你不在乎指控,但你德高望重的父親,為國家立下過汗馬功勞的父親難道同樣不在乎?今天你拚死來找這個東西,難道不就是為了保住楊長江四十幾年的聲譽?”韓旌接著又說,“楊一青,那二十二具焦屍正在逐一做DNA鑒定,你逃不掉的。是誰能完整看到‘虹瞳’技術的全貌和前景?是誰允許高度危險的火箭燃料進入黑石大廈?是誰有進入實驗室的權限?是誰下令組織基地人員大撤退?為什麽大爆炸剛好在所有人員退入安全區之後發生?是誰在控製時間?是誰在控製傷亡?是誰能在大爆炸後留在現場,並隨意進入大廈?那不是你,是負責基地所有科研項目的楊長江。”

蒙麵人沒有說話,但他也沒有開槍。他身後的同伴似乎不明白韓旌在說什麽,再三示意這個蒙麵人得手後快速撤離,但他並沒有動。

“在有人闖入會議室槍殺同事的情況下,我認為發出‘救命’兩個字比發出‘賀嚴’兩個字更具合理性。”韓旌說,“而偽造的賀嚴與楊長江的交談更有破綻。”他的槍口筆直地指著蒙麵人的麵部。

準確地說,韓旌的槍口指向蒙麵人的眼睛。

無論怎樣的防彈材料也不可能阻擋子彈對眼睛的傷害。

韓旌的手非常穩。

他的聲音也非常平靜:“還記得他們是怎麽‘交易’的嗎?”

賀嚴和楊長江的談話是這樣的:

賀嚴:“‘虹瞳’你打算怎麽辦?”

“滾滾長江東逝水”回答:“什麽怎麽辦?”

賀嚴:“記住,核心技術是我的。”

“滾滾長江東逝水”回答:“‘虹瞳’是屬於基地的,你要基地出巨資購買,完全是無稽之談。”

賀嚴:“沒有我就沒有‘虹瞳’,我隻要一個公平價,八千萬元人民幣。”

“滾滾長江東逝水”回答:“無稽之談。”

賀嚴:“你不要後悔。”

韓旌淡淡地說:“賀嚴說核心技術是他的。他還沒有提出要求,楊長江怎麽就能知道他要求基地為此付出一大筆錢?要知道在賀嚴問出‘怎麽辦’的時候,楊長江的反應還像是並不了解賀嚴的想法。在不明白情況的人看來,這中間像是少了一句。而隻有在早就‘設計’好劇本的人眼裏,這種對話才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是導演,把雙方都劇透了。”

蒙麵人發出了一聲冷笑,顯然這樣的推測遠遠不足以稱得上“證據”。

而這個時候,韓旌舉起了蛇紋短棍的一張照片。

“你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這個東西究竟表示了什麽?”

會議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韓旌臉上。

韓旌的臉色非常平靜:“這是一串……非常簡單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