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切

李土芝沿著走廊推開了三扇門,隻有第一個房間裏有屍體。

其他房間都井井有條,所有的東西都在它應該在的地方。

緊接著他在通向二樓的木台階上看到了另一部手機。

李土芝開始意識到——這或許不是巧合。

二樓的走廊和欄杆處堆積著一處比較高的落葉層,一個房間的門靜靜地對著陽光照耀下的落葉層開著,情景頗為恬靜。李土芝謹慎地遠離門口,慢慢地向門裏看去……

一串破碎布片、殘破皮革和無法形容的古怪顏色塊狀物的聚合體由一條絲襪懸掛在房屋中心。

沒有一絲微風,“它”在屋裏非常安靜。

在“它”背後的牆上是一幅色彩同樣斑駁古怪的西洋仕女圖,放眼看去隻覺得屋裏一片光怪陸離。

李土芝眨了三次眼睛才認出,這是一具屍體。

一具衣服完全破碎,皮膚遍布傷口、毀壞殆盡,骨肉殘缺的被風幹的屍體。

正對著屍體的地上有兩堆巫師帽一樣的褐色泥堆,不知道是什麽。

這具疑似上吊的屍體是一個女性,她的高跟鞋掉在一旁,水鑽閃爍如新,可見這是一個闖入者。

她為什麽要把自己吊上去?

又是什麽把她弄得千瘡百孔?

一部手機、一具屍體。

又一部手機,又一具屍體。

李土芝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某種邪惡而拙劣的遊戲,也許那些手機裏會有些關於凶手的線索。但折返回去撿那兩部手機又讓他覺得疲憊和惡心,他在屍體旁蹲了下來,試圖讓他的大腦清醒,把它當作平時工作中看見的受害人的遺體,這不是陰森幻境也不是邪惡地獄,這是工作。

心理暗示讓他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到了屍體的異狀上。這具上吊的屍體和常見的不同,絲襪並不是纏繞在脖子上,而是纏繞在她的兩肋,繩結打得很牢固,但並不致命。屍體腐敗程度很高,那為什麽它還能掛在絲襪上不會掉下來?李土芝發現有許多極小的粉末和細絲粘附在屍體上,有些零碎的東西早就脫落,是這些粉末和細絲將它們粘到了一起。

看起來像某一種昆蟲的……李土芝沉吟,他並不是昆蟲專家,長年奔赴在刑偵一線,見過的屍體無數,這種模樣的粉末和細絲卻從來沒有見過。

這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昆蟲?李土芝用樹枝輕輕撥了一下屍體,屍體內部是空的,隻剩下白骨,幹枯的皮膚和破碎的衣服被粘連成一個空殼,所有的血肉都不見了。

他站起來,緊握著沒電的手機,這不是自然腐敗,自然腐敗的骨骼、衣服、皮膚都不是這樣的。

這像是什麽東西鑽進來把屍體上的肉都吃了。

二樓的房間裏除了這具上吊的屍體外,沒有其他發現。每個房間都殘留著數量眾多的垃圾,消失無蹤的主人似乎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從二樓的欄杆往外眺望,荒涼的庭院中依稀堆著十幾個土堆,更遠一點的地方有兩處更大的土堆,土堆前立著白色石塊。

那似乎是一片墓葬群。

誰家的墓葬群會修建在自家院子裏?

難道這棟宅子不是給人住的,而是給鬼住的?

李土芝在二樓轉了一圈兒,撿起了那部手機,又下到一樓撿起了回廊裏的那部手機,將它們並排放在前廳一張木桌上。那張木桌依稀是梨花木紋,這種木頭能曆經百年不腐,李土芝剛剛把手機放在桌上就感覺到右邊牆壁上似乎有什麽東西,驀地轉頭。

一張巨大的油畫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身穿西方服飾,手持一把巨劍的騎士形象,隻是畫中人的麵孔是東方人。畫像已經殘破不堪,但仍然能感覺得到它當年的壯麗華美。李土芝看了看麵前的梨花木桌,又看了看牆上的騎士畫,隻覺得這張畫和整棟建築完全不搭調。

這張畫……有什麽古怪。

李土芝爬上了椅子,雙手扳住邊框,試圖把整幅畫拿下來,不料一搖之下,那幅畫沉重無比,他根本拿不住,轟的一聲巨響,油畫從半空跌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塊。

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封從油畫背後掉了出來,捆綁的繩索已經腐朽,幾張卡片從牛皮紙封裏麵露了出來。

李土芝的眼神突然直了。

那是幾張撲克牌。

他沒有忘記,他之所以遭到追殺,就是因為他在林芝會所裏麵撿到了一張寫著“小心撲克牌”的字條。

撲克牌?林芝會、神秘古宅、形狀古怪的白骨,還有……墓葬群?

牛皮紙封裏的撲克牌並不是一副,隻有零散的幾張,看起來非常古老,分別是梅花9、梅花10、紅桃2、紅桃7、紅桃8。

除了撲克牌之外,牛皮紙封裏麵還有一本小冊子,小冊子裏有人用英文記錄著撲克牌的遊戲規則,字體是漂亮的花體。遊戲規則後麵還有一些數字的記錄,看起來像是賭賬的記錄。李土芝連翻了幾頁,加減的數字相當多,如果這是賭錢的流水帳,小冊子的主人似乎相當迷戀橋牌。

賭賬後麵是一些塗鴉,塗鴉的人有繪畫功底,畫出來的東西惟妙惟肖。

但那畫出來的東西讓人不寒而栗,他畫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上麵戳刺著無數刀劍。下一頁畫的是血池中的一具骷髏,再下一頁畫的是麵目猙獰的怪獸。

接下來他畫了一張人臉,那不是臆想出來的帥哥美女,而是一個麵容堅毅的少年。再下一頁又是地獄般的塗鴉,畫的是一堆碎屍。

無論是哪具屍體都精心畫了麵部,依稀都是同一個人。

塗鴉者顯然對那位少年恨之入骨。

李土芝翻了翻冊子,再看了一眼地上的油畫。

毫無疑問,小冊子裏被千刀萬剮的少年,就是油畫上的這位“騎士”。

小冊子的最後一頁夾著幾封信,同樣是漂亮的花體英文,充滿浪漫的歐式藝術氣息,內容是寄信人向一個叫“歐文”的人詢問有沒有能殺人不留痕跡的辦法、毒藥或詛咒。信件的落款時間是1939年1月17日。

“歐文”有回信,內容是“‘詛咒’已隨信附上,千萬小心使用,一旦開始就不能停止,盡快離開被詛咒的土地。”

這兩封信顯然是被誰故意收集後放在一起的。除了這兩封有關鍵內容的信之外,還有一封中文書寫的信件,毛筆字非常漂亮,但不知道和之前的塗鴉是不是出自同一個人。這封中文信件寫道:“靜海死了,而我沒有,希望這一切都能結束。這裏已不適宜居住,文娟見信請攜素闌速速離去,家仆賜財遣散,勿再等我。”

這封信的落款時間是1940年5月。

這些信件被捆綁在一起,藏在了油畫背後。

李土芝驀然感覺到一陣刻骨的寒意——這古宅的氣息仿佛在告訴所有闖入者,並沒有人離開。那究竟是他們來不及離開,還是他們並沒有看見這封信,不知道要離開?是誰把這些東西藏在這裏?這無疑是一份罪案的證據,卻被藏了起來,是誰收集的?誰藏匿的?

他隱隱有一種感覺——收集罪證的人很可能就是藏匿罪證的人,這個人並不想塗鴉者的罪行暴露。而“靜海”這個名字如此熟悉——林芝會的創始人就叫“林靜海”,這捆“罪證”無疑和林靜蒼、林靜海這對兄弟有關。

而信裏提起的那個“隨信附上”的詛咒,就是這整片區域進入者死的原因。當年的收信人使用了它,然後“靜海”死了,這裏變成了“不適宜居住”的地方。

這世上真的有詛咒嗎?

當然沒有。

那“歐文”寄來的東西是什麽?

是什麽在這麽多年以後依然籠罩著這裏,殺人奪命,甚至啃食血肉?

正在他渾然忘記自己透支的身體狀況,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思考“那會是什麽”並幾乎就要得出答案的時候,小腿上微微一痛。

李土芝驀地驚醒,驚恐地看著爬上他支離破碎的褲子,悄悄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的東西。

那是一隻螞蟻。

李土芝瞬間明白了!

那是螞蟻!

那就是螞蟻!

黑紅的螞蟻!這是紅火蟻!不不不!這種螞蟻還不夠紅,個頭比紅火蟻大!它還會吐絲!那具死後被細絲和粉末粘成一團的屍體在李土芝腦海裏瘋狂地轉動——它是個變種!它——

腿上的微痛突然間放大了無數倍,劇痛化為閃電一下子竄過了李土芝的脊椎,他嘭的一聲仰天摔倒,全身脫力並開始抽搐,瞳孔開始收縮又放大,全身震顫,但他的神誌還是清醒的。

它不隻是啃肉,它還有毒!

他總算明白那兩具遺骸為什麽都會呈現那麽扭曲古怪的形狀,這種螞蟻有毒,中毒後人就會像他現在這樣,神誌清醒,全身抽搐,無法控製自己的四肢。這些螞蟻將獵物麻痹毒倒之後,大部隊一擁而上,就算是一頭大象也絕無生路!

這就是那個“詛咒”!

可以“隨信附上”的詛咒!

那個“歐文”不知道從哪裏用信封寄來了這種變種螞蟻,害死了林靜海……或者是害死了林家全家!

李土芝躺在地上,全身不受控製地**抽搐,他瞪著天花板,那麽遠,似乎遙不可及……他能感覺到不止一隻螞蟻爬上了他的小腿,也許是更多,他即將成為一具不能分辨形狀的屍體,和二樓上吊的那具一模一樣。

哦!他明白了那個女人為什麽用絲襪把自己吊在燈具上,她是為了躲避螞蟻。

但終究沒能躲過。

風吹著古宅外的樹林,沙沙作響,四下安靜得出奇。

螞蟻爬行的時候並沒有聲音。

即使是蟻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