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傀儡

中越邊境的某個茂密森林裏,警察正在忙碌著拉起警戒線。

當地村民發現一個外地人死在森林裏,身上有槍傷,他似乎在森林裏走了很遠的路,隻差一點兒就找到了村莊。

但就差了那麽一點兒,他沒能活著走出叢林。

這位受害者靠坐在一棵大樹下,用石頭在樹下的一小塊泥土地上寫了一行英文。

“我叫哈維……”

其實他似乎不止寫了一句,但絕大部分的句子都被人擦去了。

這個神秘的死者帶給了當地警方極大的困惑——他們這個偏僻的小地方已經很多年沒出過命案了,而這個死者似乎還來自外國?

除了地上被擦去的留言之外,警方還在死者懷裏找到了用撕破的T恤和血寫成的血書。

上麵非常模糊地畫著一些符號。

符號如下:

這讓當地警方非常驚奇,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這件畫著奇異符號的血書T恤就到了李土芝的辦公桌上。

但他正忙著龐若海的案子,對著這古怪的死亡留言看了一會兒,沒什麽頭緒,就暫時放到了一邊。

刑偵總隊一大隊和二大隊聯手追蹤三十年前的往事,在現在的技術條件下還是取得了重大成果。王偉很快查清楚了龐若海的確進行過這樣一次漫長的旅行,但奇怪的是在他出發之前,他的親人朋友並沒有人聽說他對蝴蝶有特殊興趣,他也不會說法語。而回國之後,雖然他運回來了大量蝴蝶標本,但也很少提起蝴蝶,並且他依然不會說法語。

事實上,一直到龐若海死,他也隻是學會了幾個法語單詞。

但有一個事實不容忽視——正是這次旅行讓龐若海一夜暴富,從出發前一文不名的小混混,變成了腰纏萬貫的大富翁。

還有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信息——當年一起出發從歐亞大陸經過非洲到達南美的人,除了袁醫生和龐若海,還有三個少女——

向導兼翻譯康斯坦茨;

袁醫生的同學朱珊娜和林相綺。

而朱珊娜和林相綺就是地下室裏的那些白骨——她們也是龐閃和龐環的母親。

這真是個爆炸性的信息!龐若海的三個女人,居然全都是當年和他一起旅行的同伴。

這就不能用“變態”或“暴虐”來形容了——顯而易見,這三個女人的死亡絕不隻是出於情感糾葛,更像是一場綿延了三十年的、精心策劃的滅口。

韓旌拿著殘缺不全的龐若海遠行的資料,靜靜地靠牆坐著,他在思考的時候極其專心,就算李土芝在他耳朵旁邊放鞭炮他也不會聽見。

“二隊,我覺得龐若海肯定在這次旅行途中接觸到了毒品,開始倒賣毒品。”陳淡淡說,“然後他為了掩蓋他販毒的事實,連續殺害了……”說到一半,她自己吐了吐舌頭——有誰不知道龐若海是毒梟?都這麽多年了,他犯得著為了一個早就坐實的名號殺人嗎?

“他肯定在途中接觸到了毒品,也肯定販賣了。”李土芝聳聳肩,“這才能解釋他的錢從哪裏來。”

“我認為是這樣的啊。”胡酪左手右手都是案件材料,這個案件的材料越堆越多,本來是一個販毒案,很快牽涉到連環殺人案、爆炸案,現在又出現了謎一樣的進展,“你說這個龐若海是不是在南美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後來康斯坦茨或者朱珊娜、林相綺她們決定和龐若海分手,龐若海害怕她們離開以後把當年的秘密說出去,所以就把她們全都殺了?”

“一隊,胡酪這個說法很有道理。”陳淡淡說,“但時間太久了,現在不管是龐若海還是什麽康斯坦茨、朱珊娜、林相綺都死了,就算我們找到了答案,這個答案和袁醫生向龐若海投毒的案件、‘太子會’販毒的案件,以及帕碧蓮連環殺人案真的有關係嗎?”她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材料,“我們花費這麽多力氣去查找三十年前龐若海的往事,究竟對我們現在案件的進展有沒有幫助?一隊、二隊,我們是不是走入了誤區?”

陳淡淡的疑問正是一隊和二隊所有組員的疑問,這幾天他們不眠不休,查過了所有能查到的材料,但距離找出龐若海的製毒窩點或揪出袁醫生背後的黑手似乎越來越遠,這讓人非常沮喪。

李土芝撓頭,他瞟了韓旌一眼,韓旌並不說話,於是他隻好說:“我直覺有。”

你直覺有用嗎?你直覺能當飯吃嗎?能做證據嗎?能破案嗎?

一隊、二隊的全體隊員都翻了個白眼。

“我認為龐若海的秘密,是一個人。”韓旌突然開口了。

“哈?”一隊、二隊的隊員都愣了一下。陳淡淡和胡酪異口同聲地問:“一個人?”

隻有王偉能勉強理解韓旌的思路:“二隊,你是說龐若海背後隱藏著一個人?”

韓旌端坐在牆角一張茶幾上,雖然坐得休閑,背脊依然挺直,但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我曾經對一隊說過,帕碧蓮不是一個人犯罪,她背後還有人。當我們著手調查帕碧蓮背後的人是誰的時候,龐若海突然死亡,袁醫生自稱就是帕碧蓮的同夥——而當我試探他,說他是來頂罪的時候,他並沒有否認,然後拒絕回答任何問題。”他淡淡地說,“所以老問題還在——帕碧蓮背後的人是誰?我們不能被袁醫生混淆了視線。調查龐若海的旅行是有意義的,這能讓我們進一步確認‘他’是誰。”

“‘他’是誰?”胡酪問,“二隊你的意思是龐若海窩藏了一個人?從三十年前蝴蝶之行開始一直藏到現在?不會吧……”

“我的意思是……”韓旌說,“龐若海和帕碧蓮一樣,隻是某個人犯罪的障眼法。如果這個思路是對的,那麽龐若海在‘太上會’的作用隻是傀儡,‘太上會’販毒和其他非法勾當所獲得的巨額財富……都不屬於龐若海。”

“怪不得龐若海做了‘太上會’的老大這麽多年,手上隻有一兩棟別墅。”胡酪恍然,“浦市警方做了資產調查,很長時間沒法確定龐若海涉黑涉毒,就是因為他的資產很清白。”

“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龐若海二十五歲開始旅行之前,從來沒有表現過對蝴蝶感興趣。”韓旌說,“他沒有上過大學,沒有固定收入,到底是什麽促使他決定開始一次追尋蝴蝶的旅行?走這一趟路需要相當多金錢,還需要獲得相當多國家的簽證,這不容易。他的錢從哪裏來?”

李土芝邊聽邊搖晃著他坐的那把椅子:“他不但獲得了簽證,還帶了一個醫生、三個少女一起走了。”

“沒錯,他還帶上了隨行醫生,這不常見。”韓旌說,“這是一個疑點。”

“他不但去之前對蝴蝶沒興趣,回來以後對蝴蝶也沒興趣,你看他把那些標本都扔在地下室。”李土芝插嘴,“還有我一直想不通,你說龐若海長得那是什麽樣啊!胖得像頭豬似的,怎麽生出來的女兒一個比一個漂亮?”帕碧蓮是美女,龐閃、龐環那更是長得雪白甜美,都像天使似的,和龐若海臃腫肥胖的樣子差距甚遠。

陳淡淡和胡酪相視一眼,王偉喃喃自語:“說不定她們其實不是龐若海的女兒……”話說出來,他自己都震驚了——這要是真的,龐若海不但給人當了傀儡,還兼職當人掛名的爸爸,最後還被人殺了——這該是何等忠心的替死鬼啊?

韓旌唇角微勾,似乎是笑了,卻又沒笑:“這姑且也算一個疑點。第二個疑點就是胡酪所說的錢。‘太上會’經手的毒品不計其數,龐若海名下的資產卻很有限——錢到哪裏去了?第三,康斯坦茨、朱珊娜和林相綺為什麽願意留在龐若海身邊?就像一隊剛才說的,龐若海似乎並不具備令女人神魂顛倒的條件,她們卻願意留在他身邊,為什麽?她們都是相貌美麗的女性,去任何地方都會受到歡迎,而龐若海非但不年輕英俊,甚至手頭上沒有多少錢。”

“人家還不能是真愛啊……”陳淡淡嘀咕了一句。

“呸!你要說一個是真愛我也就相信一下愛情,三個都是真愛?那賣白粉的龐胖子難道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嗎?別逗了!”李土芝嗤之以鼻,“看她們給龐若海生的女兒,怎麽看也不像是龐胖子的種啊!”

辦公室裏正半推測半八卦地討論著案情,門外二隊的小年輕藍畦探進頭來:“二隊,浦市市局打電話來說,他們抓到了阿蘭。”

李土芝和韓旌都有些意外。

“太上會”的二把手阿蘭野心勃勃,一直想取龐若海而代之,這次龐若海身亡,對他來說是難得的機會。但是阿蘭做事一向老練小心,怎麽會突然被抓了?

“說是開了架小型飛機回來,飛機上載了幾百公斤冰毒,浦市警方接到群眾舉報,在旅遊飛機停機坪埋伏,人贓並獲!”藍畦小聲說。

“什麽樣的群眾這麽厲害,連這種事都能舉報?”李土芝怪叫一聲,“阿蘭不是一直找不到製毒基地的地圖嗎?怎麽我們這邊還沒頭緒,他就先找到了?”

韓旌眉頭緊皺:“這件事不尋常,有細節嗎?是誰舉報的?”

“群眾打報警電話直接舉報的。”藍畦說,“不知道是誰,但是阿蘭一定是讓人黑了,我聽浦市的人說,他運回來的幾百公斤冰毒,冰毒的含量很低。因為我們抓毒品交易不是按純度算,而是按重量計算,所以還是算他攜帶了幾百公斤毒品,但實際上他帶回來的東西純度低到市麵上根本沒法銷售,基本上都是穀氨酸鈉。”

“穀氨酸鈉是啥玩意兒?”李土芝本能地問,這聽起來很耳熟啊!

“味精。”屋裏的其他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李土芝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閉嘴了。

“阿蘭被人擺了一道,就算他得到的是真的地圖,東西也早就被人換了。”韓旌說,“這件事進一步證實在‘太上會’裏麵、龐若海和阿蘭背後,有一股暗流。龐若海死了,阿蘭蠢蠢欲動,‘他’不能容忍‘太上會’落到阿蘭手裏,所以阿蘭立刻就被抓了。”

李土芝看了韓旌一眼,試探著說:“你有沒有想過既然龐若海是‘他’的傀儡,為什麽‘他’又操縱帕碧蓮去殺龐若海?也許和阿蘭是同樣的原因。”

韓旌清冷的目光瞬間轉到了李土芝臉上,李土芝知道自己抓到了韓旌關心的問題,頓時得意揚揚:“我直覺——事情是這樣的——明麵上,龐若海一直是‘太上會’的老大,但他從來撈不到真正的好處,時間長了,他就動了把‘太上會’據為己有的心——然後他就死了。”

陳淡淡和胡酪等人紛紛倒抽了口涼氣,頭腦簡單的人的直覺好像真的挺厲害,又聽李土芝繼續得意揚揚地說:“我又感覺——龐若海弄死康斯坦茨、朱珊娜、林相綺……說不定就是因為她們是‘他’的姘頭,她們都知道龐若海是個傀儡,而龐若海要得到‘太上會’的實權和利益,一定要殺這些女人滅口!”

困擾了一隊和二隊隊員很久的謎團居然就這樣被李土芝三言兩句解釋清楚了,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但實在找不到比李土芝這個說法更有說服力的解釋了。韓旌又看了李土芝一眼,微微一笑——笑得李土芝渾身都差點結冰了——隨即笑容一斂,淡淡地說:“我的意思和一隊一樣,三十年前,有人給了龐若海資金,資助他進行了一趟漫長的旅行,回來後扶植龐若海開創‘太上會’,開始了毒品犯罪。他們的毒品來源或製毒技術一定和那次旅行有關,而袁醫生、康斯坦茨、朱珊娜和林相綺都是‘他’留在龐若海身邊監視、控製龐若海的人。”微微一頓,韓旌補了一句,“這也是我在龐若海身邊臥底半年,始終沒有發現關鍵犯罪證據的原因,龐若海一直是個傀儡。”

什麽樣的人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跡?

“從三十年前就開始布局……這也太……太過謹慎了吧?”胡酪嘀咕,“什麽人犯罪這麽高姿態?”

韓旌唇角微勾:“他應該是一個富有魅力、相貌英俊的男人,現年五十歲左右,會說法語,對蝴蝶有興趣,曾經在非洲或南美洲長期居住,和無業遊民龐若海的生活有一定交集,並且基於什麽合情合理的方法,在龐若海和阿蘭死後,他依然能獲得‘太上會’的控製權。”想了想,他還是加了一句,“這個人有可能是個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