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韓旌的計劃

王偉和浦市的增援警員一起,花費五個多小時看遍了濟山橋附近臨近時段的監控錄像。

但那輛神秘的黑色轎車就像憑空消失一樣,沒有在任何監控裏出現過。

李土芝結束了現場勘查。

三名死者都是“太上會”的馬仔,是“太上會”實際掌權人阿蘭的心腹。可以想象在韓旌順利打入“太上會”內部,成為龐若海的助理後,阿蘭就把他當成了心腹大患。

可是李土芝很疑惑——阿蘭軟禁龐若海,不敢在明麵上忤逆龐若海,因為他還沒有獲悉龐若海的毒品地點。如果他派人綁架韓旌是因為在龐若海死後,他認為韓旌是唯一可能知道龐若海製毒、藏毒地點的人,那他為什麽要引爆炸藥,炸毀“廣寒宮”呢?

如果把韓旌炸死了,那神秘的製毒地點豈不是誰也不知道了?

而又是誰半路劫走了韓旌?難道還有第二夥人在監視他?

李土芝的頭很疼,如果他不知道韓旌是臥底,或許他也會懷疑在龐若海身邊待了大半年的助理。可韓旌就是奔著這個去的,他說他不知道地點,那肯定真的是不知道。

這樣的韓旌落在神秘人手裏,分分秒秒都是極度危險的。

怎麽辦?李土芝抱著頭,在浦市警局給他們安排的臨時辦公室裏唉聲歎氣,“完了完了完了,你們二隊完了……”他號叫了幾聲,突然站了起來。

不對!

韓旌不可能束手就擒,“太上會”出動三名馬仔就能順利地綁走韓旌?甚至還有第二批人馬輪著綁走了韓旌?韓旌是什麽人哪?是警局散打和擒拿出了名的高人,年度考核裏體能和格鬥技巧都是滿分的人,不可能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被人綁走。

除非韓旌沒有反抗。

他是故意的?

李土芝立刻根據他對韓旌的了解繼續設想了下去——按照韓旌有潔癖的生活習慣,就算他被綁架了,也肯定會要求住好一點的酒店。綁匪如果目的和阿蘭一樣,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應該會答應他的要求。

浦市最好的酒店是芬圖斯酒店。

這個猜測沒有證據,他不能申請行動,隻能自己一個人先去看看。

在韓旌失蹤八個小時以後,李土芝換了身衣服,戴了頂帽子,悄悄溜出了浦市警局大門,前往芬圖斯酒店。

芬圖斯酒店的標誌是一匹背上有翅膀的奔馬,李土芝進了酒店大堂,一轉身就從電梯下了車庫。他在車庫裏一輛車一輛車地找,一輛剛噴了漆的黑色轎車映入眼中,李土芝的眼睛微微一亮。

那輛車的輪胎上粘著不少黃泥和枯葉,顯然近期去過一些偏遠的路段。

像通向濟山橋的那條人跡罕至的路一樣?

黑色轎車的門關得緊緊的,車內幹淨整潔,並沒有廝打過的痕跡。

由於監控視頻相對模糊,李土芝無法斷定這就是監控裏那輛殺人後綁走韓旌的車,但看車胎上的黃泥和枯葉,它明顯走過了一些不是轎車該走的常規道路。也許它抄了一條沒有監控的小路,甩開了王偉的追蹤。

難道韓旌真的在這裏?

李土芝抓了抓頭皮,要怎麽從芬圖斯酒店幾百個客房裏找到韓旌?

他立刻想出了一個辦法。

溫暖柔和的黃光燈下,韓旌雙手被反綁,坐在一張椅子上。

兩個戴著簡單麵具的人坐在床沿,其中一人把玩著手裏的槍,另一人非常放鬆地在看電視。

見過這兩個人殺人的手法後,韓旌不會以為他們真的在放鬆。

這是兩個職業殺手,手裏的槍雖然是改裝槍,但威力不會比真槍差。

“說吧,老君的東西你到底藏在哪兒了?”在看電視的綁匪漫不經心地問。

“讓我想想,龐先生並沒有給我任何東西,但他的東西在哪裏我都很清楚。”韓旌回答,“告訴我你們要找的東西的樣子,如果我有見過,一定告訴你們在哪裏。”

看電視的綁匪看了一眼正在玩槍的綁匪。

韓旌這句話不太好回答。

正在玩槍的人想了想:“老君死的時候隻有你在旁邊,他真的沒說什麽?”

“龐先生死於心肌梗死,”韓旌說,“他的確說了幾句遺言,但沒有留什麽東西給我。”

“他說了什麽?”

韓旌很順從地說:“他說:‘康斯坦茨來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興。’”

兩個綁匪麵麵相覷,看電視的咳嗽了一聲:“康斯坦茨是誰?”

“龐先生的前妻。”韓旌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除了說他妻子,他還說了什麽?”看電視的綁匪有些失望,龐若海臨死遺言的路子太過煽情,不像是要交代製毒地點的樣子。

“‘把觸角還給你。’”韓旌說,“龐先生說:‘我不要了。’”

“觸角?”玩槍的綁匪用槍口對準韓旌的腦門,“不要瞎掰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騙我們!”

韓旌往後微微閃了閃,做出害怕的表情:“龐先生有一個藏品叫作‘觸角’……據說是用康斯坦茨的右手臂做的……做的標本。”

“用人的手臂做的標本?”看電視的綁匪有些好奇,“老君還有這種愛好?他老婆該不會是讓他殺了吧?”

韓旌沉默。

兩個綁匪都笑了起來,“那個標本呢?”

“在地下室的保險櫃裏。”韓旌說,“不知道爆炸後還在不在。”

“除了死人做的標本,老君沒有再提到別的?比如說……飛機、基地、路線……或者什麽數字或地圖之類的?”看電視的綁匪問。

“沒有。”韓旌回答得很誠懇。

他沒有說謊,龐若海臨死的遺言就那麽幾句,也的確沒有提起任何與地圖或航圖有關的話題。

玩槍的綁匪眼神閃了閃,手裏的槍不動聲色地就要指向韓旌的額頭,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原來有一個綁匪將手機悄悄放在電視機上,啟動著視頻通話模式,有人正通過視頻遠距離旁觀這場審問。

隻聽一個明顯通過變聲軟件處理的聲音問:“康斯坦茨的屍體呢?”

“我不知道。”韓旌真不知道。

“既然姓龐的不愛她,下得了手殺她,連她的屍體都不知道弄哪裏去了,在地下室單留一隻手做什麽?臨死前還提到那隻手?”那個聲音說,“去把那個‘觸角’弄回來,說不定康斯坦茨的死屍有什麽秘密。”

“我去。”看電視的綁匪站起身瀟灑地去了。

“這個人先別殺。”手機裏的聲音緩緩地說,“龐若海的小情人,還是有點兒用的。”

“咳……咳咳咳……”門外傳來一陣嗆咳,手機裏的人突然不說話了,玩槍的綁匪立刻把槍口指向大門口,慢慢拉開了門。

一個咳得半死不活,穿著酒店製服的年輕人鬼鬼祟祟地探了個頭進來,“咳咳……先生,晚上想不想要特殊服務?想的話,請打這個電話……”他遞了張名片過來。

玩槍的綁匪一看是個拉皮條的,一腳就想把他踢出去。

“拉皮條”的年輕人已經看清了房間裏的形勢,一下子竄了進來。

韓旌看得清楚,竄進來的人精力充沛,身手矯健,還帶著幾分揚揚得意,正是李土芝。

“砰”的一聲響,綁匪當先開槍。李土芝往旁一閃,抄起電熱水壺,將一壺熱水向綁匪潑了過去。綁匪連忙躲避,李土芝瀟灑地拉起**嶄新的棉被,對著綁匪迎頭一拋,一大床厚實綿軟的大被子將綁匪捂在了下麵。在綁匪掙脫棉被之前,李土芝抓起另一把椅子對著被子裏拱起來的部分一陣痛毆,直接把人打暈,揭開棉被踢開槍支,這才得意地轉過頭對韓旌說:“韓旌!老子來救你了,感恩戴德吧!”

韓旌手腕一翻,綁住雙手的繩子早就被他解開了。他從椅子上筆直地站了起來,走到電視上拿起手機——果不其然,對方已經將視頻斷開——再看號碼——那是一個網絡電話。

李土芝不知道他“英雄救英雄”的行為已經暴露,看見韓旌根本沒被製住,心裏還挺高興,重重一拍韓旌的肩:“我就知道你這家夥沒那麽容易死!好久不見了,你怎麽去給龐若海當小情人了?”

韓旌冷著臉,慢慢轉過身來。李土芝正在得意,卻見韓旌的臉色越來越白、眼睛裏的瞳色越來越黑——像黑出了一股寒冰一樣,被他盯一眼,全身從頭冷到腳。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小聲問道:“生氣了?老子來救你……你氣什麽……”

“啪”的一聲,韓旌把那台手機放在了李土芝麵前。

李土芝莫名其妙。

“我看過了你做的帕碧蓮殺人案的偵查報告。”韓旌的臉色簡直像罩了一層寒霜一樣,“荒謬!無知!漏洞百出!”

“喂……”李土芝大腦一片空白——他明明是來救人的,怎麽突然變成了批鬥會?有沒有搞錯?

韓旌一字一字地說:“帕碧蓮承認她殺了龐閃、龐環,那屍體呢?那遊泳池的現場你找到了嗎?那照片裏其他四個孩子是屍體還是模型?她一個人是怎麽樣用屍體在遊泳池裏擺出那樣的造型?長翅鳳蝶是非洲罕見的物種,帕碧蓮不過十九歲,她從哪裏得到這種蝴蝶?她去過非洲嗎?誰教她飼養的?殺人的方法那麽多,她為什麽選擇鱗粉投毒?最重要的——她是怎樣對龐閃、龐環投毒的?時間?地點?”

“這些都在調查中,我又沒說不查!”李土芝快氣瘋了,“我們現在在查你被綁架的案子,和帕碧蓮的案子有什麽關係?就算我抓她的那天沒弄清楚這些細節,她自己也承認這些全都是她做的,細節過後我總會查清楚……”

“你那是靠直覺破案,不是證據!”韓旌的聲音冷得快結冰了,“你應該想得出——所有你查不清楚的‘細節’,都隻代表一個事實——帕碧蓮不是一個人犯罪,她背後還有人!”

李土芝張口結舌,的確——他沒有想到帕碧蓮可能有同夥——如果她有同夥,許多疑問就能得到解釋。可是帕碧蓮的案子沒查清楚與韓旌被綁架的事有什麽關係?“就算……就算我沒想到帕碧蓮有同夥,你也不用氣成這樣?好歹我今天是救了你……”李土芝試圖挽回顏麵。

韓旌冷笑了一聲,“你救了我?”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機,“我等了很久的一個機會,就被你永久地破壞了!”

“啊?”李土芝瞪眼看著他。

韓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廣寒宮’是我炸的。”

李土芝震驚了:“你炸的?你太大手筆了,你居然把整個別墅區的地基都炸了……”

韓旌的臉色黑了黑:“我隻是炸了一個點,地下室居然有隱藏爆炸物是我始料未及的。”

“沒事你炸自己幹什麽……”李土芝的腦筋轉得也不慢,突然醒悟,“你是引誘他們來綁架你……”

韓旌舒緩了一下語氣:“看了你的偵查報告以後,我認為帕碧蓮的案件另有內幕,在她背後還有操縱者。”他再次放慢了語速,回到了平時麵無表情的調子,“有一個與非洲關係緊密,且在龐若海死後能得到巨大利益的人在背後操縱她。可能基於少年熱血,帕碧蓮自己並不覺得被利用,但有一個問題很明顯——龐若海也是死於鱗粉中毒,而在我住在廣寒宮的半年時間裏,直到龐若海死,她都沒有對龐若海下毒的機會。”

李土芝愣了一下:“那龐若海是怎麽死的?你毒死的?呃……”他縮了縮脖子,閉上了嘴。

“是,龐若海是怎麽死的?”韓旌淡淡地說,“帕碧蓮沒有機會對他下毒。所以在帕碧蓮案件的背後,有另外一個人一直躲在她的影子裏。這個人帶給她劇毒的非洲長翅鳳蝶,幫助她完成‘光明女神閃蝶’的殺人儀式,為她提供資金,讓她居住在蘭裘市。這個人對龐若海的家庭非常熟悉,與‘太上會’阿蘭有利益衝突,在龐若海死亡、帕碧蓮被捕之後,如果能獲得毒品基地的秘密,他將比阿蘭更有資格成為‘太上會’的主人,這個人是誰?”

李土芝豁然開朗,一切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解釋,在帕碧蓮的背後有一個有非洲背景的人在操縱著她,就像操縱著一把刀。“這就是你用炸藥炸自己,假裝有人要殺你,引誘他們來‘救’你順便綁架你的目的?”

“這個人非常期待獲得龐若海的一切,”韓旌說,“‘他’相信龐若海已經把秘密告訴了我,在‘他’得到答案之前,不會容忍有人想殺我。反過來,有人想殺我就證明了有人可能已經拿到了毒品基地的秘密,不需要我了。這是‘他’無法接受的,所以我一炸自己,‘他’就冒出來了。”

李土芝幹笑了兩聲,心虛地瞟著桌上的手機——韓旌精心設計的陰謀,做戲做得那麽像,連邱添虎都不知道,他居然在關鍵時候衝進來打昏boss的打手,還在攝像頭前麵大叫“韓旌”而不是“黃旗”,怪不得韓旌整個人都快要結冰了。

“但即使已經失去了和‘他’見麵的機會。”韓旌慢慢地說,“我認為‘他’是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