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蝶

陳淡淡在驗屍房裏給應璀驗屍。

應璀的脖子上有清晰的勒痕,所以她對應璀的死因並沒有多少疑問。但一整套檢驗程序做下來,她驚奇地發現應璀除了窒息之外,心髒似乎還有強烈的震顫,可能正是因為嚴重心律失常,才讓應璀幾乎是毫無反抗地被凶手勒死。

可應璀並沒有心髒病。

正當陳淡淡迷惑不解的時候,李土芝的短信來了。

他隻發來了一張小白花的圖片,附屬信息:這是什麽?

這是什麽?陳淡淡也不認識,連忙去隔壁拖了王偉來谘詢。

王偉正在研究第三張“觸角”和第四張“皇蛾陰陽蝶”那兩張照片,看了一眼陳淡淡手機上的圖片,告訴她:“這是毛花洋地黃。”

“這就是毛花洋地黃!”陳淡淡恍然大悟,“我知道這東西有毒,難道應璀吃了這些草?”王偉搖搖頭,應璀又不是牛,怎麽會無緣無故去吃草?何況毛花洋地黃雖然有毒,也不至於毒死人。比起不靠譜的隊長發來的花草圖,他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日記本中的照片裏。

“淡淡,這兩張照片的風格和前麵兩張以及後麵一張都不一樣。”王偉說,“那些照片都帶有美感,這兩張照片卻是**裸的實拍,照相的人審美觀和視角都不一樣。”

“不是同一個人拍的?”陳淡淡正在搜索“毛花洋地黃”的相關資料,隨口問道。

“不是同一個人。”王偉說。

“所以日記本裏的照片是兩個人拍的——凶手有兩個人?”陳淡淡說,“所以……”她的手機又響了。

不靠譜的隊長又發來了一張照片:“這是什麽?”

照片裏是一隻很大的、剛剛破蛹而出的蝴蝶,足有十幾厘米長,正靜靜地趴在毛花洋地黃的枝葉上曬翅膀,隻等翅膀打開就能飛翔。

“哇唔!這是著名的毒蝴蝶!非洲長翅鳳蝶,你看它黑橙相間的翅膀,那翅膀的鱗片含有強心甾毒素……”王偉興奮地對著微信說,“非常罕見的蝴蝶,你哪裏看到的?”

李土芝沉寂了一會兒,發了條微信過來。

“我終於明白應璀發現了什麽。”

王偉愣了一下,“一隊,我也發現了新線索。日記本裏的照片不是同一個人拍的,並且那張叫作‘皇蛾陰陽蝶’的裸屍照放大很多倍後可以看出有人工縫合的痕跡。”他說,“我認為凶手並沒有找到一個半身為男、半身為女的目標,所以他將兩具屍體縫合在了一起,作為收藏。”

這次過了很久,李土芝都沒有回答。

他當然看到了王偉的信息。

那隻蝴蝶舒展翅膀,淩空飛起,李土芝的視線隨著蝴蝶翩躚飛舞的軌跡而緩慢移動。

非洲長翅鳳蝶是世界最大的蝴蝶之一,黑橙交錯的翅膀在風中扇動,它是如此巨大,仿佛是來自異界的生物。因為巨大,它飛得非常緩慢,李土芝拾起塊石頭將它打了下來,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東西有劇毒,不能讓它飛出院子。

毒蝴蝶——院子裏的毒草養育了蝴蝶的幼蟲,最終飛舞出致命的東西。

這就是應璀在院子內發現的東西。

突然一件冰涼的東西從背後落在了李土芝的脖子上,“你發現了什麽?”

李土芝感覺到那東西好像是一把刀,又像是一根刺,但非常鋒利,他隻好苦笑:“我發現了一切,帕碧蓮。”

身後的人顯然很意外:“你知道是我?”

“知道。”李土芝說,“並且不止我一個人知道。”

“你們怎麽知道是我?還有誰知道是我?”

“因為倒吊在‘廣寒宮’門口的屍體,並不是屍體。”李土芝說,“我試驗過了鏡頭的角度,鏡頭的高度差不多在成人的腰部向上一點兒,蹲下來太高,站起來太矮。唯一能輕鬆對應照片視角的,是把照相機放在門口的郵箱頂上,讓它自動拍攝。”他微微一頓,“會使用照相機的屍體當然不是屍體,既然不是屍體,那就是人了。而在‘廣寒宮’住過的,熟悉地形到可以裝神弄鬼的隻有你。”

身後的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並不否認。

“為什麽應璀身上穿著一件170尺碼的裙子?宮鶴身上那些奇異的圓形傷口究竟是什麽?凶手是怎樣避開監控離開英華園的?”李土芝說,“答案就是‘倒吊的女屍並不存在,存在的是女性凶手,她一直沒有離開英華園’。根本沒有隨身攜帶170尺碼的連衣裙作案的凶手,也沒有為連衣裙事先選好的目標,是你殺了她滅口,然後將自己身上的連衣裙脫下來,穿在了她的身上,並為她拍照。帕碧蓮,你是如此恨你的父親,可是又深深地受到他扭曲的審美觀影響,做出了和他一樣的事……之後宮鶴發現了你,你在驚慌失措之下,失手刺殺了他。”李土芝動了動脖子,“凶器……就是現在頂在我脖子後麵的防狼筆,隻有女性才會攜帶防狼筆,也隻有防狼筆會造成那樣大小的圓形傷口。”

帕碧蓮被宮鶴發現的時候,並沒有帶什麽真正的武器,宮鶴身上的圓形傷口都是防狼筆留下的傷痕。對應璀和宮鶴的死,她目光閃躲,似乎有一絲悔意。

“連環殺手當中……尤其是能肉搏殺人的連環殺手當中,女性的比例非常非常小。”李土芝歎了口氣,“這讓我們一開始的大方向就錯了。你去‘廣寒宮’扮女屍並拍照,是為了報複你的父親龐若海。”李土芝說,“你母親康斯坦茨失蹤,你一直心存懷疑。終於讓你在龐若海的日記裏發現了兩張照片——一張是一隻手,另一張是一具縫合的雙性人屍體。”他微微一頓,“這讓你確認了媽媽的死。”

“說得真含蓄。”帕碧蓮冷笑,“無論我媽媽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認得出來,即使他把她的一半縫在了半個男人身上,即使他把她的手砍下來做成了標本……姓龐的不是我爸!他是個瘋子!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是,”李土芝緩慢地說,“你決定複仇,不僅要龐若海生不如死,還要龐閃、龐環以及她們的母親付出代價。所以你假扮女屍在‘廣寒宮’附近遊**,模仿你媽媽的樣子和聲音。但龐若海還沒有崩潰,偶然闖入的季春倒是被你嚇得精神崩潰了。而崩潰的季春被你利用,你在他身上塞了一本《迷宮》——那曾經是龐若海的日記本,你撕去了其中一部分內容,更換了幾張照片,用來向龐若海展示你對他的複仇。你既要讓龐若海看到康斯坦茨的幽靈在複蘇,還要讓他看到他可愛的龐閃、龐環的死狀,甚至要讓他看到可憐的帕碧蓮被囚禁或者死亡……你希望他恐懼、絕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李土芝搖了搖頭,“但精神錯亂的季春卻把《迷宮》送到了警察手裏。”

“嘿。”帕碧蓮又冷笑了一聲。

“你的行為,有一些或許可以理解,但——殺害應璀和宮鶴,侮辱應璀的屍體——這是‘報仇’也不能掩飾的犯罪。”李土芝說。

帕碧蓮安靜了一會兒,“我用長翅鳳蝶的鱗粉毒死了龐閃、龐環,一旦被人發現,誰都知道是我了!誰讓她們看見了?我隻是要保護我自己。”說著她揚起手腕,一下往李土芝頸後刺了下去。

李土芝右腳尖一個後勾反踢,帕碧蓮尖叫一聲摔倒在地。他奪過帕碧蓮手裏的防狼筆,將這個貌美如花卻毒如蛇蠍的女孩按在地上,看著她豔麗的五官:“你知道嗎?看著你被鎖住的照片,我真的很想救你、很想!”

帕碧蓮呆了一下。

“我能感覺到有人在求救的呼聲,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裏有被困住的感覺,我很願意救你。”李土芝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可惜……一個人被困得太久了,而又看不見光,一不小心就會分崩離析,變成……怪物。”

帕碧蓮張了張嘴,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你看你在《迷宮》裏留下的照片,你穿著黑橙條紋的睡衣,你躺在毛花洋地黃上麵,你戴著銬鏈,你的迷茫如此廣,你的怨恨如此深。”李土芝說,“你將自己打扮成一隻長翅鳳蝶,黑色、迷茫、罕有、強大、有劇毒——這就是你對自己的注解嗎?”

帕碧蓮聽得呆住了,又聽李土芝歎了口氣,“這又多麽像凶手的注解啊!”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手銬,在帕碧蓮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慢吞吞地銬在了她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