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堂
幾分鍾之後，龐偉一腳爆刹將車停到山腳下。
一處半山腰拉起了警戒線，幾位警員站成一圈圍著一顆鬆樹，樹形婆娑，向陽一側樹枝誇張地斜指探出，有點黃山迎客鬆的味道；一具男屍正被繩索吊著脖子掛在那探出的樹枝上，山風很大，屍體隨著枝葉搖曳，看上去像是在**秋千或者更像是一架將要飛翔的風箏。
或許是司空見慣的緣故，屍體貌似並沒得到警員們的太多關注，反而目光投向山下。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當山腰上的警員們瞅到呂振華身後跟著新人，居然搞起了列隊歡迎儀式，一個個地瞪著大眼對陳曦行注目禮。
“正經點！瞧你們那慫樣，一群......”呂振華又拉起了臭驢臉。
也別怪他上火，自己手下的一幫老鳥居然忽略掉昨晚案子的一些關鍵細節，這讓他有點窩火。
簡單給眾人介紹了一下新人，悲催的龐偉僅是得到兩個字的介紹。
不過他也不在意，自來熟地跟各位警員打招呼，張哥長李哥短，簡直就是老友見麵會，隻不過眾人的注意力依舊在雷昀跟陳曦--特別是陳曦身上，他再次慘遭無視。
“這小夥......雷昀是吧？你們不覺得長相酷似《重慶森林》裏麵梁朝偉扮演的那個警察663？”
“嗨，你這麽一說，我覺得陳曦像是《重慶森林》裏麵麽王菲扮演的那個......賣快餐的那個誰來著？短發，五官也神似，關鍵是那氣質，不對，感覺比王菲還要高冷......”
“哎，可惜了了，這麽漂亮的大美女為毛要選擇法醫啊？蒼天無眼啊！”
警員們評頭論足聊著，投向陳曦的目光中滿是“惋惜”的意味。
當然也有例外，法醫李凱自打得知陳曦這美女新人即將成為他的新搭檔，嘴巴就沒並攏過--三根筋挑著個瘦頭外加鯰魚嘴咧到耳朵根，那嘚瑟的尊容實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雷昀你勘察現場，陳曦屍檢，”呂振華朝雷昀、陳曦點點頭，抬手在李凱眼前晃了晃，然後跟邊上的警員小王說：“你搭把手把屍體放下來就回來，李凱你把嘴閉嚴實，不準交流，你倆各檢各的，明白麽？”
“需要這麽殘忍麽？懂點憐香惜玉行不......”李凱回過神來不滿地嘟嘟囔囔了一句，跟小王走了過去。
“其他人往後站站。”呂振華轉身擺擺手，招呼其他警員外警戒線邊緣站過去。
雷昀跟陳曦臉上並沒有意外的表情，似乎早有預料，兩人利落地穿戴好鞋套、手套便開始忙活。
陳曦直接朝樹上掛著的屍體走了過去，而雷昀不急不慢在現場溜達--頗有點跑馬觀花的架勢。
“我先去過堂了。”
十幾分鍾之後，雷昀朝陳曦點頭笑笑，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朝呂振華那邊走去。
“說說看。”呂振華點了支煙，眨巴小眼睛、頗有玩味地勾了下嘴角。
邊上的警員一副看好戲的架勢，臉上都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表情：他們不禁想起了自己入隊時的情景—確切說是不堪回首的慘狀，很好奇眼前這個所謂的高材生會有怎樣的表現。
“現場無打鬥痕跡，沒有發現死者之外他人的腳印......”雷昀剛說了一句就被呂振華打斷了。
“你確定？沒發現不等於不存在，你怎麽確定不是凶手破壞了現場痕跡？”呂振華戲謔地搖了搖頭。
雷昀淡然一笑：“昨晚下過雨，大約是22點......對，22點35分左右停的雨。”
“昨晚我跟朋友外出吃飯，雨停的時候才打車回家，當時看過手機時間。”他又補充了一句。
呂振華沒有搭話，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死者衣服是幹的，鞋子上泥土痕跡明顯，說明他是雨停之後上的山，”雷昀指了一下山腳，“那會我上山的時候，路上發現有死者留下的腳印，45碼，腳印花紋也符合，其中一處腳印顯示他往上走的時候滑了一跤，這從他褲子膝蓋處的泥印以及右手掌外側的泥漬痕跡可以印證。”
他回頭指了指已經被解下來的屍體。
“觀察夠仔細的......”有人嘀咕了一句。
呂振華擺擺手示意別插嘴，吐了口煙圈說：“說回有無他人到過現場這上麵。”
雷昀點點頭：“雨後泥土濕潤，極容易留下腳印，如果凶手到過現場，即便是做過清理也難免會留下痕跡，但從現場來看並沒有發現相關跡象。”
“一組腳印？”呂振華眉頭一挑。
“還有一組，應該是報案人留下的。”雷昀快速說道。
邊上警員們的臉上流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咳咳”呂振華咳嗽了兩聲，眾人又急忙掩飾掉表情。
“40碼腳印，根據紋路判斷......應該是老北京布鞋，兩側腳印深淺不一，左側明顯較淺，說明他腿有殘疾，另外，他應該是山腳下的住戶，上山來打水。”雷昀接著說道。
“判斷依據？”呂振華狠吸了口煙，皺了下眉頭。
很顯然雷昀的判斷是正確的，他也沒有繼續佯裝的必要了。
雷昀望了一眼山腳，又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側山腰：“那邊有處泉眼，周圍的住戶有上山打泉水的習慣，當然，也有住所較遠的居民來打泉水，觀海山泉水很出名，不比一般的礦泉水差，泡茶還是不錯的。”
“扯遠了，”雷昀搖頭笑笑，“山腳下沒有車輛輪胎印跡，說明不是遠處的居民，而且，那邊地上有兩道磕痕，與水桶底沿輪廓吻合，一深一淺，應該是他看到屍體後受到驚嚇，本能地把手中的水桶扔了，水桶在地上彈了兩下。”
“另外，這個時間點上山的人很少，特別是前一晚還下過雨，這也符合目擊者是上山打水的行為邏輯。”他又補充了一句。
“不錯。”
呂振華淡然來了一句，看向雷昀的眼神中浮現出一絲讚許的意味。
邊上的警員有人暗中朝雷昀挑了下大拇指。
正如雷昀所推斷的那樣，最早發現屍體並報案的正是一位山腳下的住戶，而且正是上山來打水。
“繼續說，把你看到的、發現的都說出來，按照你的思路說就行，先不用考慮主次、重點。”呂振華把手中的煙蒂彈了出去。
雷昀微皺了下眉頭：“呂隊，亂扔煙蒂可能會對案情偵破造成幹擾。”
“呃......”呂振華楞了一下，嘴角抽搐了幾下，顯得有些小尷尬。
“是，警戒線之內沒有發現他人的痕跡，但不排除凶手躲在遠處，或許......凶手熟悉警察辦案的套路，比如警戒線會拉多大範圍，而他從別的路線上山，在遠處遙控被害人......”雷昀正說著，卻被呂振華打斷了。
“沒這個可能吧？”呂振華有些不以為意。
“這起案件或許沒有可能，但別的案子未必沒有這種可能，我是借著說您的習慣來表達另外一層意思。”雷昀表情很嚴肅。
“得，我以後注意，你繼續。”呂振華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
雷昀稍微停頓了一下，捋順了一下思路：“從山腳到案發現場一共發現四種新鮮煙蒂，一種是你抽的利群，一種是死者所抽的南京，一種是大前門，大前門這種抵擋香煙應該是報案的那位老伯抽的。”
他看了一眼邊上的警員，搖搖頭說：“最後一種是東方，應該是前輩們抽的吧？”
“而且不止一人，這從煙蒂的長短以及上麵的咬痕就可以推斷出來，”他重新把目光投向正在抽煙的警員董開平，微微一笑說：“你抽煙的時候喜歡用力咬煙蒂，而且是用虎牙來咬。”
呂振華瞪了邊上的人一眼，陰沉著臉說：“都聽到了吧？以後出現場不許抽煙！包括我！”
眾人麵色尷尬，也沒敢吱聲。
“我順著煙蒂繼續說，”雷昀朝呂振華點點頭，“現場一共發現十七枚南京煙蒂，換句話說死者來的路上從山腳的便利店買了一盒南京，喔，順便買了兩瓶啤酒，上山路上抽了三支，其餘都是在案發現場所抽，看得出來他也是做了很長時間的思想鬥爭。”
“這跟案子偵破有啥關係？”董開平插嘴問道。
“可以輔助來推斷死亡時間，以及他的一些生活習慣。”雷昀淡然應了一句。
“多嘴的騾子不值個驢錢。”呂振華瞪了董開平一眼。
“假設一支接一支抽煙抽完十七支煙的時間是C，他到山腳便利店的時間是A，爬山所用的時間是B，那麽死亡時間肯定是在A+B+C之後，A是昨晚22點35分之後，B大於10分鍾，因為我剛才從山腳走到這裏是用了8分半，死者當時上山肯定是心情沉重而不是步履飛快趕時間，保守估計他會用15分鍾開外來走這段山路。”雷昀解釋說道。
董開平舉手示意，見呂振華沒反對，便問道：“就算你說的這些都對，死者到現場來還得準備一番吧？把繩子掛上去、找來墊腳石......”
呂振華擺擺手：“你沒明白雷昀的意思，他並不單純說的這個案子，是說了一個思路。”
“另外，就你那豬腦子，你能考慮到的問題，別人就考慮不到麽？”他補刀了一句，將“別人”這兩個字格外加重，很顯然是指的雷昀。
“另外死者將煙蒂......”雷昀正要接著說下去，一扭頭看到陳曦走了過來，便停了一下。
“煙蒂是擺放整齊的，說明死者有強迫症習慣。”陳曦接過話茬，“這從他的著裝也能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