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半夏

11樓18號甲,海通報關公司接待室,張澤明大學同學李誌高已等在那裏。

出示證件、簡單說明來意之後,雷昀直接開門見山問詢情況,龐偉尿遁躲清閑去了。

“我跟他就算......半個朋友?頂多吧,原先在學校的時候宿舍裏也就我能跟他說幾句話,別人誰搭理他?他啊,就總覺得別人瞧不起他......”

“畢業之後呢?你們之間有聯係?上周五他給你電話是什麽事情?”雷昀打斷了他的話。

雷昀之前通過張澤明的日記已經對他大學生活狀況有了大致了解,所以沒必要再去浪費時間。

“畢業之後......有那麽兩三回吧?他不是沒找著工作麽?就問我能不能幫忙介紹一下,喔,有一回還跟我借了五百塊錢,說是買西服,我礙於麵子就借給他了。”

“然後上周五又給我打電話,張嘴就借一萬塊錢,你說這事不可笑麽?我又不欠他的,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李誌高一臉鬱悶。

“他借一萬塊做什麽?說明理由了?”雷昀問道。

李誌高回想了一下,搖搖頭說:“不太清楚......喔,他好像是提了一句,他父親要蓋房子?要不就裝修房子?對,好像是這麽回事,就是他父親以為他畢業找了個不錯的工作、能賺不少錢,就讓他給家裏出點錢唄,嗬,屁!他哪有工作啊?”

“他又說五千行不?我沒再搭理他,直接掛了電話。”

“喔。”雷昀點點頭,呼了口氣。

張澤明日記裏並沒有記敘他父親問題要一萬塊蓋房子的事,隻是簡單的一句:為什麽要逼我?

也沒寫跟李誌高借錢的事,用一句“連最好的朋友也不肯幫我”替代。

從時間線來看,這一萬塊錢或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肯定是他跟老爺子吹牛逼,吹他在這邊賺多少錢,然後老爺子又在老家村裏吹牛逼自個兒子多爭氣,想裝修房子顯擺一下唄,結果他拿不出錢來,老爺子還不跟他急眼?耍老子呢?”李誌高譏笑道。

“麵子......”雷昀搖搖頭苦笑一下。

張澤明編織了個謊話,確切說是一個虛幻的夢,很遺憾,夢總有醒的時候、泡沫再美麗也有破滅的時候,他父親用“理所當然”的要求戳破了這泡沫。

又簡短聊了幾句,也沒得到有價值的信息,雷昀便招呼龐偉離開--就剛才這點空當,這家夥已經跟這公司老板聊得熱火朝天,就差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回隊裏的路上,雷昀沉默不語,他仍在想“麵子”的問題,甚至去想:如果張澤明借到了一萬塊錢,他的夢還能持續多久?還會走上絕路麽?

回去已是十二點十分,陳曦已在食堂打好飯菜等候。

“胖子,要不然來我們這桌?你就別煞風景了行不?人家郎才女貌......”有人調侃喊道。

“呀,劉哥還沒吃完?聽說你家俺嫂子那**肥臀的噸位跟我不相上下?”龐偉擠眉弄眼嘿嘿一笑。

他說完還婀娜扭晃貓步、搔首弄姿模仿了一番,惹得餐廳裏一陣哄笑,紛紛做嘔吐狀。

警員劉成沒料到龐偉對他這麽知根知底,被搞得臉紅脖子粗,見龐偉還有不依不饒的架勢,急忙舉手投降:“得,算我嘴欠行了吧?你就愉快地當電燈泡吧。”

“行了,趕緊吃飯。”雷昀催促。

“暈......”

龐偉急忙過來坐下,可當他一瞅到眼前餐盤裏的飯菜時,頓時就蔫了--他那份菜全是素的,半點葷腥沒有。

“你需要減肥。”陳曦抬頭淡然來了一句。

“我......減肥這事也得循序漸進吧?節奏太快容易出問題啊,萬一我低血糖暈倒呢?”龐偉齜牙咧嘴說著,眼睛一直盯著雷昀盤裏的紅燒肉。

“得,我跟你換吧。”雷昀搖頭笑笑,把自己的那份換給他。

“嘿嘿,還是老大疼我呀,”龐偉頓時笑逐顏開,而後瞬間又切換到悲憤欲絕的表情:“陳曦啊,咱一碗水端平行不?喔,早晨那會你就單給老大買早晨?我呢?可憐巴巴的挨餓?於心何忍啊!”

“第一,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打飯;第二,你減肥階段應該堅決不吃油炸食品,所以油條跟你絕緣;第三,我確信那會你已經吃過早飯了,再買一份也是浪費。”陳曦冷聲說道。

“不是......別炸毛啊,沒別的意思,就是玩笑幾句活躍一下氣氛嘛,這接二連三的案子,大夥都快搞成神經病了。”龐偉急忙陪著笑臉。

雷昀指了指龐偉的餐盤,示意他吃飯堵住嘴,然後看向陳曦問道:“屍檢出結果了麽?”

“暈,老大啊,能不提屍檢的事麽?求你了......”

龐偉剛咬了一口紅燒肉,一聽到屍檢頓時感覺胃裏有了洶湧澎湃的感覺。

“已經解剖完了,胃部殘留物、血液檢測也都出結果了。”陳曦點點頭。

她說完瞥了一眼龐偉夾在空中的紅燒肉。

“得,我換個地,反正我也插不上嘴。”

龐偉苦笑一下,識趣地端著胖子換到別的餐桌,結果又惹來劉成的一頓挖苦。

“殘留物為生半夏。”陳曦微微皺了下眉頭。

“中藥材半夏?”雷昀驚訝地問道。

“對,半夏全株有毒,塊莖毒性較大,生食0.1—1.8g即可引起中毒。對口腔、喉頭、消化道粘膜均可引起強烈刺激;服少量可使口舌麻木,多量則燒痛腫脹、不能發聲、流涎、嘔吐、全身麻木、呼吸遲緩而不整、**、呼吸困難,最後麻痹而死。”陳曦解釋說道。

“而且,他服用的量已經遠超致死量,也就是說他即便不失血過多,如果當時不及時就醫也會有生命危險。”

雷昀點點頭,沒有說話。

死者孫澤明死前出現過嘔吐、**、呼吸困難等跡象,現在看來符合生食半夏後的中毒症狀,而且毒性發作時會因咽喉腫脹而無法發聲,所以他當時是無法喊叫呼救的。

“血液檢測呢?”他呼了口氣問道。

“沒有鎮痛劑殘留。”陳曦搖搖頭。

“沒有?難道是......其它的辦法?”雷昀急切問道。

死者腰部、腳腕被束縛位置無明顯掙紮挫傷,可無論是被活生生割肉還是毒性發作都會帶來巨大的痛苦,他怎麽可能不劇烈掙紮?

除非有別的辦法使其不能掙紮,或者有辦法替代了藥物鎮痛。

“之前我先是解剖了死者咽喉、胃部,然後在臂部肌肉碎片上找到針孔痕跡,把注意力放到胃部殘留物、血液檢測上麵,當時沒留意到死者背部腰椎處也有針刺痕跡。”

“對,嫌疑人......確切說是凶手,用針刺的方式來破壞死者的脊柱神經係統,致使其下身癱瘓。”

“腰椎處的針刺痕跡很隱蔽,死者該部位有一黑痣,凶手從黑痣底部邊緣位置刺入......”

“其下半身的痛感會很微弱,可上半身.......”

陳曦搖搖頭,沒有把話說下去。

凶手以暴力、殘忍的方式來使張澤明下半身“麻醉”而失去行動能力以及痛感,但其上半身的痛感仍在--而且上半身的傷口要多於下半身,他必須活生生忍受刀割與毒性發作的雙重劇痛,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想而知。

“畜生。”雷昀緊咬嘴唇,極力控製著情緒。

如果僅是殺人致死,一刀“來個痛快”遠比這樣慘無人道的折磨要“仁慈”得多,這變態的手法實在是令人發指。

“直接死因呢?”他沉聲問道。

“失血過多,”陳曦微微搖頭,苦笑一下說:“我谘詢過專家,他服用的生半夏雖然足以致死,但從時間上來說,失血過多會先行將其致死。”

“他應該是不堪忍受痛苦,自己劃破了頸部動脈,可能是想盡早解脫,傷口並不深,僅是割破血管壁些許,或許凶手在這個過程中對其阻撓過,因為他並不想讓其那麽痛快死去。”

“從他破壞死者脊柱神經係統的手法來看......”雷昀沉吟著看向陳曦。

“我認為......凶手很有可能具有中醫常識,甚至他本身就是中醫。”陳曦皺眉說道。

雷昀點點頭。

“從破壞脊柱神經係統的手法來看,凶手對人體穴位、神經位置非常了解,或者他從事過醫學麻醉行業,手法非常嫻熟,是一次性將神經係統割斷阻滯。”

“而且,死者張澤明是非醫學專業畢業,半夏並不是常用中藥材,他怎麽可能知道生半夏致啞、致死?”

陳曦分析說道。

雷昀點點頭:“可能......是凶手告知、並為他提供了生半夏,如果他是主動服用......凶手是用什麽的理由說服他呢?鎮痛?還是直接跟他說過生半夏的毒性?”

“我認為直接告知毒性的可能性不大,”陳曦搖搖頭,她沉吟了片刻,又接著說道:“不過也很難說,如果張澤明抱著必死的決心,開始的時候也未必不接受,等他感受到劇痛、瀕臨死亡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或許凶手僅是告訴了他生半夏的部分毒性,這一點現在還很難推斷。”雷昀也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