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搶姑娘

這世道,行行業業都不好混,尤其是一群女人當家的青樓風月地。

鴇母鞠躬道歉,使勁賠著笑臉,嘴角扯,眼角扯,哪怕是扯出用了多少胭脂水粉才遮掩下去的皺紋,暴露在眾人麵前,也依然使勁賠笑道歉。雖然心底早就想給眼前的公子哥狠狠敲上一棍,但現實無疑化作一盆水,將這個蠢蠢欲動的衝動徹底撲滅。

開門做生意,進門是大爺。

這位姓羅的公子哥,是大爺中的大爺。

“您且稍等片刻,琴丫頭馬上就到……”鴇母好聲好氣,語氣溫柔的,怕是年輕時候對某位心怡的風流倜儻的入幕之賓也沒這麽溫柔,轉頭又向旁邊的小廝低聲喝道:“還不趕緊去催催!”

鴇母拉著羅洪維的手,往廂房裏走去,“外邊人多,容易礙著羅少爺樂趣,要不,您先到廂房裏坐坐?您放心,琴丫頭今天誰也不陪,專門陪咱們羅少爺。”

鴇母畢竟是青樓當家的,手段高明,話也說得精明,幾句好話過後,羅洪維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等等!”

此時,一名華服公子怒氣衝衝從人群中冒出來,推開走廊上的好事者們,縱身一跳,攔住鴇母和羅洪維。

“鴇母,說好了秦姑娘今天陪本公子,怎麽就變成陪別人了?本公子方才可是有付過定金的,還一直在房裏等了半天。”

忽然出現的女扮男裝的白衫少女索性把手一橫,攔住房門,微仰著頭,靈氣十足的眸裏閃爍著簇簇怒火。

“這位公子……”

鴇母啞然失聲,瞬間愣住了,羅洪維也愣住了,走廊上的看客們都愣住了,被這位突然跳出來的少年公子嚇了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盯著這個“公子”,一襲白衫,束發戴冠,黛眉如畫,鳳眼靈眸,狹長嫵媚,眉梢眼底,透著一股子靈氣,一張俏得無法修飾的俊臉,不似人間俗物,想是“鍾天地之靈秀”或可形容些許。不過,這個“公子”看起來似乎很是生氣,柳眉皺起,眸子噴火,然而,即便是在生氣,一張俏臉仍是藏不住的俏麗,看得眾人神情愣愣。

這女的……不!這男的,長得可真……漂亮……

一瞬間,所有人的心中不約而同閃過這個念頭,大概……隻能用漂亮形容這個公子,英俊過於陽剛,美麗過於陰柔,想來想去,也唯有漂亮一詞方可詮釋此人一二。

男人傻了,女人癡了。

楚木跑出房門幾步,就看到了這一幕,頓時感覺頭都快炸了,這丫頭,真是亂來,膽子熊大。

鴇母第一個回神,也感覺頭要炸了,眼前這個公子,印象深刻,不久前二話不說扔下百兩銀子,點明要見琴丫頭,她是生意人,這麽一樁大買賣,哪會拒絕,便收下銀子,幹脆利落地吩咐了下去,誰知,羅少爺又因為見不到琴丫頭而大發脾氣,揚言拆了嬌燕閣,她畏於竹江幫權勢,無奈隻得應承羅少爺的要求,一時疏忽竟是忘了這一茬。

“哪裏來的臭小子!”羅洪維在第一眼的驚豔過後,見到對方是一名少年,頓時沒了耐心,要是一名女子長這模樣,他好歹也扮演一下玉樹臨風的瀟灑公子,溫聲軟語道兩句,可你一個男人長這模樣,隻會引起同類的嫉妒,尤其是看到姑娘們失了魂的樣子,更是怒火中燒,他眼神一沉,寒聲道:“我羅洪維最近是太安分了,隨便是個人都敢來砸場子,哪來的小子,也敢和本少爺搶東西?”

少女眉毛一揚,神色清冷,哼哼直道:“砸你場子又怎麽了,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後到,我付過了銀子,鴇母也先是答應了我,要見秦姑娘也是我先見,什麽時候輪到你在這囂張跋扈?”

一言既出,倆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羅洪維胸膛起伏不定,幾欲氣炸,眼神愈漸陰鷙,少女冷笑,微昂著頭,纖毫不讓。

走廊看客回神過後,個個麵帶興奮,聽說昨天羅少爺才被三個年輕人吊在鳳仙樓供街上行人圍觀,今天又撞見一位漂亮公子哥和羅少爺當眾爭姑娘,簡直是淮陰城百年難遇的大新聞,起碼可以供大家夥半年的酒桌談資,西邊走廊上幾個已然醉了幾分的男人摟著姑娘,隔空拍手高呼:“喲呼!喲呼!”

“誤會!都是誤會!”

鴇母一旁急得都快哭了,急忙安撫羅洪維:“羅少爺,您別生氣,別生氣,琴丫頭今天一定陪您。”

話音剛落,某位少女頓時不滿了,臉色不善道:“喂!鴇母!你什麽意思?開門做生意,講的是誠信,你明明先答應了我,怎能說反悔就反悔?”

“不是……公子……”瞧著羅洪維臉色變好了一些,這邊臉色又壞了,鴇母兩邊不是人,隻好說道:“這樣,公子,我讓別的姑娘陪您,不管身材或是容貌,絕對不比琴丫頭差,而且一百兩銀子,無償奉還給公子,您看行嗎?”見對方仍然不為所動,她心中焦灼,卻無奈隻好循循勸道:“公子想想看,大夥來青樓不就是為了尋開心嘛,何必要爭來爭去擾了興致呢,既然是羅少爺發話了,讓一讓又何妨呢,不看僧臉看佛臉,這麵子不給,否則以後見麵也難做人不是?隻要您肯答應,嬌燕閣一定無償滿足公子任何要求。”

鴇母盡力奉上最溫柔的聲音,獻上最獻媚的笑臉,話中暗含規勸,甚至已經說得很顯目了。

這位是羅少爺,竹江幫的公子哥,羅閻王的唯一兒子,淮陰的小霸王太子爺,你犯的什麽傻和這位爺爭琴丫頭?

本以為那公子聽明白了,瞧見對方微微歪頭,似在苦思,鴇母心頭一悶,就差直接點明了。

竹江幫,大家都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已經仁至義盡幫到這份上了,你別不識好歹連累大夥。

少女微垂臻首,大略想了想,鴇母說的話有幾分道理,而且聽上去她還賺了便宜……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兒,她來嬌燕閣不是來尋花問柳的啊,要什麽姑娘,她就是來和秦香琴比比美貌,單純地談會兒話,聊會兒天,在美貌方麵比出一個勝負而已,換了其他姑娘,沒有淮陰第一美人的頭銜,那還有什麽可比。

這般想到,少女立即停直了腰杆,義正言辭道:“不行!本公子既已付了銀子,那這家夥憑什麽搶我的位子?”

言畢,鴇母張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勸阻,餘光瞄到身後羅家少爺的怒火已經快要爆發了,她急得火燒眉毛,隻好繼續說道。

“公子——”

話才出口,大約已經等得不耐煩的羅洪維,索性伸手一把推開鴇母,走近兩步,居高臨下俯視身材相較而言嬌小的少女,他的雙眼毫不掩飾充斥著殺意,讓人看了不寒而栗,尤其是城中人,見了這眼神,簡直懷疑見著了他的父親——羅閻王。

他陰冷道:“我來告訴你,我憑什麽能搶你的位子?”

不管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有眼不識泰山,反正少女鐵了心要搶到底,更何況之前還暴揍過這囂張少爺一頓,氣勢上是完全不怯,她雙手環胸,淡定十足地冷笑道:“有什麽本事盡管使出來。”

噠噠噠!

四名護衛走上來,按著腰間刀鞘,個個臉色冷酷,氣勢不俗,眼神裏透著煞氣,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的高手。

周圍離得挺近的看客,頓時驚得慌忙後退。

羅洪維心中得意,昨天在鳳仙樓遭到那般羞辱後,他爹專門吩咐四名護衛在他身邊保護安全,這四個護衛與龍三之流可完全不同,是由他爹羅閻王一手**出來,經風曆雨,戰鬥無數,堂口數得著的戰力。

楚木在人群中觀望事態,見到戰鬥一觸即發,心中不免焦灼,那四個帶刀護衛,一看就是練家子,不同尋常,她武功再好,敵眾我寡也難免出現意外,雖是焦急,但他卻猶豫不敢靠近,他怕自己一出現,反倒刺激了羅洪維,局麵更難收拾。

“對了,讓無空道士出麵吧,他好像門道挺多,說不準能幫幫那丫頭。”

靈機一動,他想到了年輕道士,這才想起年輕道士過來東邊廂房找玄成子道長,也不知找沒找著,在人群中尋尋覓覓,終於,在一間廂房中,他看到了年輕道士在房間東看西望,翻箱倒櫃。

“無空,你在幹什麽?”

年輕道士抬頭,見是楚木,又低下頭,一邊打開麵前的櫃子,一邊應道:“找師叔。”

“……”

楚木一時無言,續道:“無空,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啪啦一聲,櫃門開了,但櫃子裏空空無物,年輕道士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回道:“什麽忙?”

楚木見年輕道士心不在焉,隻好把他強拉到走廊,指著那邊快要打起來的幾人,說道:“你看那,那個穿著白衫的公子,她是我一個認識的朋友,其實她是女的,女扮男裝而已,但現在她被人為難,她一個女子,勢單力薄,對麵又是帶刀帶劍的好手,我擔心她會受傷,你不是懂道術嗎?你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幫她不?”

“她是女的?”年輕道士遠遠看了一眼,好奇道:“她是女的,那她為什麽進來青樓?不是隻有男人才會進來嗎?”

“……”

楚木臉色一僵,我怎麽知道那丫頭為什麽突發奇想進青樓,她閑得慌無聊?還有你,我說了這麽嚴重的事,為什麽你隻關注了這個地方?他深深呼出一口氣,耐心道:“回頭我再好好解釋給你聽,你要是有辦法的話,先去把她救出來,成嗎?”

“好。”

道士一口應下,隨即遲疑道:“可是,師叔……”

“既然你的追蹤道術已經確定玄成子道長就在這間青樓,那他也跑不掉,過會兒我再與你一起找便是。”

“也是。”年輕道士念了句,取出羅盤,確定龍首的金光仍然發亮,之後,他走向人群目光聚集的那方。

而此時,一言不合,拳腳相向,兩邊已經動手了,四周的人們慌忙退避,走廊留出一片空曠地。

四名護衛,並未全部出手,先是一人赤手空拳,打了一會,後來發現對方武功不弱,於是拔刀攻擊,護衛使出刀法,淩厲凶悍,顧及場地緣故,留有幾分力,並不致命,卻足以傷人身體,少女不慌不忙,以縹緲虛幻的逍遙步一一避開刀鋒,翩翩風姿在場中以極快的速度形成一道道殘影。

“愣著幹什麽!一起上!”

羅洪維怒極大吼,其餘三名護衛相視一眼,紛紛拔刀,四人攻向少女。以一敵四,還是對戰經驗豐富的四名帶刀護衛,少女開始有些吃力了,開始時還能還擊一二,但隨著對方四人無比默契的配合攻擊下,漸漸的,她隻能以逍遙步閃避,無法進行有效的還擊。在眾人眼中,她的狀況十分不佳,險象環生,敗北是遲早的事。

“這丫頭,真當鬧著玩呢……”楚木看出了端倪,少女似乎並非無還手之力,那四個護衛武功確實不一般,但以他親眼見識過的少女的武功,絕不至於這般險而又險。

或許是她並不想在大庭廣眾下見傷見血,楚木暗想,而且,她連烏鴉子為之動容的流雲飛袖都沒有使出來。

“無量天尊!”

忽如其來的一聲道號,仿佛天音一般,清清楚楚在所有人耳中回響,一個穿著破舊的年輕道士,不知從哪個角落衝出來,幾步闖入了打鬥的場中,口中大喊著:“諸位施主,莫打,莫打!”

一個人影刹那間竄入了其中,在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瞬間穿破了刀光交織的密網,四人默契的配合,瞬間產生了某種阻滯感,一名護衛急得大吼:“哪來的道士!趕緊走開!”話完,撇下少女,朝著來人便是一刀力劈華山。

“施主,莫動怒!”

眼見年輕道士即將命隕當場,在場所有人心頭一滯,然而,在所有人的目光,無空不慌不忙,右手食指在在左手的掌心不停的比劃,不知在比劃什麽,在刀鋒距離他的頭顱隻有一尺距離之時,他終於比劃完了,右手食指朝頭上的刀刃點了點,又指著護衛的方向點了點,砰地一聲,那名護衛麵色大變,隻覺身上好似被點了穴道一般,真元運轉瞬間阻滯,咻一下,佩刀脫手而出。

隨後,年輕道士依樣畫葫蘆,各自朝其餘三個護衛點了一下。

砰!砰!砰!

四名帶刀護衛後退數步,眼神驚駭無比,看了一眼道士,又看了一眼脫手掉落地上的佩刀,一臉的難以置信。

少女一個漂亮的淩空漂移,回落到最初的位置,看著突然出現的道士,有些驚訝。

走廊上,一片嘩然。

“這是怎麽回事?這道士用手指點了一下,為什麽那四個人的刀就掉了?”

“不知道啊,是錯覺嗎?你看清楚了嗎?”

“沒啊,這道士該不會是神仙吧?”

……

也難怪,在所有人的眼中,年輕道士的的確確是隻用手指點了點,四名護衛就敗北了,神技一般,匪夷所思。

年輕道士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展現了一種多少神奇的神技,一臉真誠,苦口婆心勸道:“諸位施主,有事好商量,切莫動手打架啊。”

“來者何人?”

護衛們拿起佩刀,凝神警戒,一名護衛沉聲大喝,心中忌憚不已,哪怕他們久經殺伐,也被來路不明的道士展露的一手驚得心頭猛跳。

少女揚揚眉毛,饒有興趣問:“喂!道士小子,你這手道術從哪學來的?有點意思嘛。”

年輕道士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言簡意賅答道:“雕蟲小技,師門所傳。”

少女眸中閃爍火花,對年輕道士一手神奇道術產生了濃濃興趣,笑嗬嗬追問:“你師承何處?說來聽聽。”

年輕道士被少女這幅模樣嚇得慌亂擺手,“不可說,不可說。”

這時,羅洪維怒氣衝衝走上來,指著年輕道士的鼻子,眼神陰鷙得有些嚇人,“你!你是誰?你和他一夥的?”

“不是。”年輕道士搖頭。

“不是你跳出來幫他?”

羅洪維攥緊拳頭,青筋暴起,猙獰的臉龐滿覆怒火,也難怪他如此憤怒,堂堂淮陰小霸王,接連幾日都是事事不順,他肺都快氣炸了。

年輕道人想了想,如實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是小道的一位朋友拜托小道出麵化解你們之間的幹戈。”

羅洪維忍下怒氣,緩緩問道:“你的朋友?是誰?”

年輕道人回頭,伸手指了指後方,被其所指方向,所有人惶恐如避蛇蠍,紛紛讓開身子,最後,拐角彎處,露出一個白衣少年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紛紛聚齊而去。

那方,白衣少年麵色僵硬,眼皮一頓猛跳,一個呼吸後,他整理一下臉部僵硬的肌肉,先是朝羅洪維招了招手,露出一個燦爛笑容,隨即看向年輕道士,看著無空道士一臉的真摯,目光純粹不含絲毫的雜質,他終於臉色一垮,哭喪著臉。

你大爺——你可真夠實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