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向府之夜

眾人愕然。

老人的目光裏帶著希冀。

譚管家聽著神色微變。老爺說出這話,顯然是看中了這個年輕人,想收他為徒。老爺唯一的子嗣孫兒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因病逝世,這些年,老爺雖也曾收過幾個徒弟,但都因資質不佳,無法接下索羅刀的衣缽,之後也是各自闖**,數年沒有回來過了。

如今,老爺年事已高,此前又遭受重創,什麽雄心壯誌,早就消磨差不多了,沒有一個合適的徒弟傳承下索羅刀的刀道絕學,一直是老爺心頭的一根刺。

譚管家不禁轉眸看向低頭沉默的年輕刀客,忖道:這小子真是行大運了,能讓索羅刀起了收徒的心思,這份欣賞,是多少江湖兒女一輩子也無法修來的福分。

絕刀自然也聽出了向老爺子的意思,大家都以為他會欣喜若狂,誰知,他卻道:“多謝前輩厚愛,晚輩不求能拜前輩為師,隻希望您能指點晚輩一二,此行之願,便算是完成了。”

言畢,眾人再次愕然。

這是什麽意思?這是在變相拒絕嗎?

譚管家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眼睛瞪大,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聽錯了。

他見過太多的年輕小夥子登門拜訪,一心要拜老爺為師,態度放得恭恭敬敬。然而,不管他們是奉上黃金萬兩,還是帶來名師薦信,隻要老爺看不上眼,通通一概拒絕,絕不會留情麵,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老爺主動提及收徒,萬萬沒想到,這等多少人眼紅的天賜機緣,這小子竟然拒絕了?

向老爺子並未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饒有興趣道:“哦?難道你不想得到老夫的刀道絕學?老夫自問,這一生雖然在刀道上成就不甚高,但勉強也能做個人師,江湖同道給點麵子,也敬一聲索羅刀,江南這塊,多少年輕小夥想拜入老夫門下,登門磕頭,送禮求師,老夫也不搭理。怎麽到了你這,反倒是成了老夫在求你了?”

絕刀點頭,客氣道:“能得前輩厚愛,自然是晚輩福氣,隻是在下已有師門,索羅刀雖名震江湖,但師門在前,晚輩若輕易另投它門,豈非是忘恩負義之流?晚輩此行隻想請求前輩指點一二,要是因此背叛師門,隻怕日後良心難安。”

楚木暗暗點頭,江湖兒女,最重師門傳承,這個江湖,千萬教派,便是因此應運而生,一個早有師門的人,另投它門,欺師滅祖,確實是江湖大忌。

“已有師門的話,再要另投它門,確實不妥。”書生頷首道。讀書人也講究一個尊師重道,絕刀這話,在書生看來,言之有理。

向老爺子哈哈大笑,一邊搖頭,一邊指著絕刀笑道:“你這小夥子,確實和常人不同。”

絕刀的話說得委婉恭敬,不顯失禮,讓得管家和其它兩個小夥子也信以為真,但向老爺子精於世故洞察人心,卻是從話中聽出了其它的意思。

換上另一種意思,那便是“我自有我的刀道,無需他人之道”,這是老爺子從年輕刀客的眼睛中解讀出來的。

這個年輕人,有他自己的一股傲氣。

強求不得。

“既然這樣,老夫也不勉強……”向老爺子微微歎息,可惜了,這麽一個良才美玉,不能成為自己的徒弟,著實可惜了……老人沉思一會,續道:“這樣吧,無論你能不能贏屠少符,老夫都會親自指點你,但你若能贏了那狗賊,那便是老夫的恩人,你想要什麽,隻管開口,老夫通通應允。”

“多謝前輩。”

“好了,夜已深,老夫比不上你們年輕人精力旺盛,就先去休息了,老譚,好生招待好三位客人。”

管家得令,喚來幾個小廝,叮囑幾句後,便扶著向老爺子往裏間而去。

楚木三人在小廝引路下,離開了廳堂。

管家為三個年輕人準備了三間廂房,穿過了數道走廊庭院後,楚木三人到達了廂房。

待小廝離開後,三人聚在屋中,喝著小酒高談闊論。

這仨人彼此之間,算是初識,因為楚木和秦無炎之前也談不上有多熟悉。楚木和秦無炎境遇大抵相同,數月來孤獨一人,好不容易遇上了同伴,索性打開了話匣子,聊個痛快,而看似冷漠的年輕刀客,其實接觸起來,也並不像外表上看起來得那麽難以接近,也不知哪來的默契,三個年輕人聊得甚是暢快。

月色如水,透著薄薄的窗口,如泉傾瀉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酒桌前,三個年輕人圍坐一起,喝得盡興,談得興起。

“絕刀,你去過雍州嗎?”

“未曾去過。”

“我和無炎都是雍州出來的,我告訴你,雍州真是個好地方,絕刀,你以後一定要去雍州一趟,絕對不會讓你失望,我現在好懷念長安街,還有半月湖……可惜,以後怕是再難回去了。”

“雍州啊,以前總想著考取功名,出門闖**,現在功不成名不就地出來了,一個人漂泊在外,反倒是越來越想念雍州了。”書生話中似有無限感慨,話完便是一番舉杯痛飲。

“絕刀,你是哪裏人?你父母呢?你為什麽自己跑出來了?你父母不擔心嗎?”

“我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南域天都的一個偏遠小山村,我父母早亡,一個人浪跡天涯,無牽無掛,也挺好。”絕刀語氣冷淡,麵無表情。

“哈哈……絕刀,看得出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楚木指著絕刀,又看了看旁邊舉頭望明月的書生,哈哈大笑:“看來,咱們仨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書生的眼睛有些朦朧了,雙手搖晃,舉杯不定,“同是天涯淪落人,今晚咱們一醉方休!”

“我說絕刀啊,那麽大尊佛在你麵前,你居然還拒絕當別人徒弟……”白衫少年醉眼朦朧,趴在桌子上,喃喃道:“要是幾年前讓我遇上這好事,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好不容易才碰上一個師傅,莫名其妙又沒了,哈哈哈……”

“你們還記得今天的算命道士嗎?那道長給咱們仨的批語,說到底是沒一個好的,全都是苦命人,真是不信不行啊……”

還算有些清醒的年輕刀客,默默注視著醉得一塌糊塗的倆人,一言不發。

是夜。

一乞丐少年,一落魄書生,一年輕刀客,推杯倒盞,徹夜長談,終致醉不醒事。

——

向府外。

冷清的街上,上空冷月高懸,黑暗的角落中,兩個黑影從月色下出現,凝視著向府的朱紅大門。

“怎麽辦?那小子進了向府現在還不出來?難道那小子和向老爺子有什麽關係?”

“要是那小子是向府的人,咱們還怎麽報仇啊?”

“不管了,先回去稟告三爺吧。”

兩個黑影嘀咕幾句,隨即緩緩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