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武人弄墨老李頭

李老頭,任職雍州衙門的一個老捕快,快有二三十年了吧。其實也沒啥傳奇事跡,不過,後來年齡大了,輩分上來了,倒也混到了個衙門總捕頭的位置。

楚木十歲那年,犯了人生第一次偷竊案,老李頭把他扔進了牢房裏,關了十天八天。其實也沒想怎麽治罪,小小年紀當了乞丐,也怪可憐的,就是琢磨著,畢竟這小子犯了法,怎麽也得懲戒一番,彰顯一下大秦律法的公正嚴明。

把小乞丐從陰暗的牢房裏撈出來後,老李頭本想苦口婆心教導教導,引小家夥走上正途。哪曾想到,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十天了,這小乞丐非但沒有哭爹喊娘,叫苦連天,反倒活得好好著,和獄卒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看著不像犯人,倒像牢房裏的頭頭。

老李頭把他領出去,還沒開口教導呢,反倒遭了小乞丐一頓長篇咒罵。

“那公子已經答應不追究我了,你這老匹夫,竟然還關了小爺這麽長時間,你這是濫用職權,知法犯法,罪該萬死!你,還有那個官老爺,都不是好東西!我不會屈服的,小爺我要上京雪冤,稟告皇上治你們的大罪!”

老李頭聽著一樂,嘿!小家夥還挺硬氣。

這小乞丐看著肚子裏還挺有料,還上京麵聖呢,說書先生的故事聽多了吧!

當下,本著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菩薩心腸,他硬抓著楚木回家,打算好生改造改造,他把小乞丐扔進柴房裏,每天晚上點上一盞油燈,從衙門回來,晚上親自在油燈下教楚木讀書念字。老李頭雖說是個武人,但肚子裏還有點墨水,啥聖人道理、筆墨文章,索性讓小乞丐讀了個遍。

老李頭想著,讀的書多了,道理也該懂多些,不求做個好人,總不至於以後幹喪盡天良的壞事了吧?

楚木就這樣被關了大半個月,反抗過、偷跑過、折騰過、討好過、哭過、罵過……通通不管用,最後實在沒法了,隻好靜下心,跟著老李頭念了一個月書。

最後,老李頭把他放出了柴房,叮囑小乞丐別幹壞事,實在餓了,就到他家來填飽肚子,冬天天冷了,就到他家睡覺取取暖,省得動歪心思到處惹禍。

其實,他本意是想收養這個可憐兮兮的小乞丐,但楚木一顆古怪自尊心使然,堅決不肯答應,寧願當個要飯的小乞丐。無奈,老李頭隻好如此說道,楚木也不客氣,真的就閑時到老李頭家裏吃個飽飯,吃完後到柴房裏劈劈柴,權當是抵了飯錢。

一老一少,因此結緣。

之前和洛木青開玩笑說的衙門有人,倒也不假。楚木輕笑,撫摸手上的古舊書籍,翻開一頁,仔細品讀書上的一行行文字。

按理說,文武相輕,自古如是。

老李頭這個大老粗,幾十年走的就是武道路數,怎麽這麽喜歡讀書呢?

有一次,楚木忍不住好奇,問了一句,老李頭瞪眼,往他頭頂拍了一巴掌,罵了句,“娘希匹的,武人就不能念書了?要是武人肚子裏都裝滿了墨水,老子倒要看看,天底下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書生害不害臊!”

後來,李嬸告訴他,老李頭年輕時候目不識丁,有次被一個書生當著很多人的麵狠狠地嘲笑,失了麵子,才開始發憤圖強,立誌要文武雙全。

雖說後來文道上的成就不咋的,但也算喝了點墨水。

習慣養成了,想改也改不掉了,況且也不是什麽壞毛病,老李頭就一直堅持下來了,每天傍晚閑著無事就坐在門口的搖椅上,捧著本書,搖頭晃腦。

“李嬸,我去劈劈柴!”

楚木看了會書,走出門口,朝屋子裏喊了句,老李頭的家不大,就幾間小平房。作為衙門的總捕頭,老李頭的俸祿不高不低,一家子過得不算富裕,但也衣食無憂。

這幾年,楚木在老李頭家裏吃飯,也劈了好多次柴火,駕輕就熟地拿出一根大木塊,端正地放在木墩上,舉起板斧,對準了中心位置,奮力一劈。

啪啦一聲,大木塊分成了兩半。

人一旦專心起來,就忘了其他事,楚木一心沉浸在劈柴中,不知時間流逝。

“回來啦?不是說今天能早點回來嗎?怎麽弄得這麽晚?”屋外傳來李嬸略帶埋怨的聲音。

“別提了,今天在城西的城隍廟發現了十幾具死屍,估計是有邪魔外道混進城裏了,今兒和弟兄們趕著去處理了。最近城裏不太平,你們娘倆注意點,小怡呢?”一個粗獷的聲音甕聲甕氣。

“小怡在孫大娘那呢,估計要等會才能回來,對了,小木頭過來了。”

“賊小子來了?在哪呢?”

認識楚木的熟人都喊他小木頭,就老李頭一直都喚他賊小子。

楚木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放下板斧,使勁擦擦額頭上的汗,踏出柴房,看到了一個穿著捕快官服的壯年漢子,大咧咧坐在門檻上,手裏捧著個碗大口喝水。他身材精壯,滿臉胡須,額頭有個很深很深的刀疤,裹著一條條皺紋,看著略顯猙獰,黑白相間的頭發,昭示著他該有五六十歲了。

“在這呢。”楚木大步走過去,笑著喚了一聲。

老李頭抬眼一瞧,臉色登時一變,刀疤抖了一下,順手抄起旁邊用來撐門的木棍,氣衝衝站起來,抬棍就往楚木屁股上狠狠揮打,嘴裏罵道:“叫你別惹事,你非要惹事,你一個小乞丐,非要去招惹那些公子哥幹嘛?”

“幹嘛?”

冷不丁吃了一棍,屁股火辣辣地疼,楚木驚得跳起來,側身躲開第二棍。

“別跑!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揍你一頓!說,你這衣服打哪偷來的?”

老李頭罵罵咧咧,手底下卻不含糊,木棍像長了眼一樣,棍棍往楚木身上招呼。

倆人一個鐵了心要揍人,一個決計不會乖乖站著挨打,一打一躲鬧得門口雞飛狗跳,家養的一條大黑狗追逐著楚木,汪汪亂吠,幾隻雄雞方才吃飽喝足,正是閉目養神,忒大動靜鬧得一下驚了,翅膀撲撲,到處亂飛,弄得雞毛一地。雞鳴狗吠,好不熱鬧。

你大爺!

楚木吃了幾棍,疼得要命,聽了老李頭的話,差點氣得沒背過氣去,他對老李頭不敢還手,隻得大聲喊著:“別打了,這衣服不是偷來的!是別人送我的!”

“真的?”老李頭動作一滯,狐疑道。

“哎!你幹嘛呢!”一旁幹著急的李嬸,跑過來匆匆搶過自家漢子手裏的木棍,氣憤道:“你都五十歲人了,做事還這麽毛毛躁躁,就不能先問清楚嗎?”

老李頭強驢脾氣,哪能承認自己錯了,哼哼幾聲,“就算不是偷來的,受這幾棍也是他活該,上次偷梁家公子的錢袋子,老子還沒打他呢,躲了快倆月,到現在才敢來見我。”

楚木疼得直咧嘴,摸著屁股腰背,老頭打得可真夠狠!

“你啊!”

李嬸責怪一句,自家漢子什麽脾性她不是不知道,死不悔改。她放下木棍,牽過楚木,關切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轉,“小木頭,怎麽樣?還疼嗎?”

“還行!”

楚木齜牙咧嘴,忍著疼痛,老李頭待他恩重如山,這幾下狠棍下來,他也不敢慪氣,“老李頭,梁公子那事我認栽,但我可沒覺得做錯了!”

李嬸無奈歎氣,這些年,老李頭處處關照小木頭,算是半個師傅半個爹,兩人的脾氣算是一脈相承,臭的跟茅坑裏石頭似的,想要楚木乖乖低頭認錯,難著咧!

“你這臭小子!”老李頭瞪了一眼,看著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子一臉平靜卻又帶著幾分倔強,語氣緩和了幾分,哼聲道:“我沒說你做錯。梁公子欺負的是我女兒,自然由我這個做爹的出麵說話,你一個小乞丐,惹那些富家公子作甚,要不是大人給我這個老家夥幾分薄麵,你個賊小子還不得死在牢房裏頭。”

楚木同樣哼哼幾聲,心間劃過一絲暖意。

兩個月前,梁家的大公子梁意當街輕薄老李頭的女兒小怡,楚木恰好看見,正要出麵攔阻,後來一位路過的江湖客出麵教訓了梁家公子,救下了小怡。他瞧著小怡一路哭哭啼啼跑回家,委屈得緊,他待小怡就像自己的妹妹,哪能這麽容易放過梁意?

於是,他偷偷跟著被教訓後心意難平的梁意,溜進了錦繡閣,設計偷偷報複了一番梁意,還把錢袋子扒了過來。

可惜,後來不慎被梁意發現了,楚木又靠著幾招武學怪招把梁意打得鼻青臉腫,這下梁家怎麽可能放過他?幾個惡仆抓住他拉去見官,把他扔進牢房裏折磨半宿。老李頭得到消息急得火燎,東跑西跑,好不容易才把他從牢房裏撈了出來。

楚木心知肯定得遭老李頭的罵,一出牢房就偷偷溜了,躲了倆月,直到今天才敢上門。

李嬸無奈地看著一老一少,今兒這事,並不少見,小木頭和自家丈夫無親無故,偏偏脾氣像足了老李頭,倆人都是強驢一頭,死不認錯。街坊鄰裏見多了這場景,都笑稱小木頭上輩子可能是老李頭的兒子。

“木哥哥!”

這時,一道倩影從外邊飄了過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二三歲,她看到楚木,眼睛一亮,一路小跑到楚木旁邊,甜甜地喊了一聲,忽然皺眉,小手扯了扯楚木的白衫,“木哥哥,你衣服從哪來的?”

楚木嘴角一抽,“小怡,好久不見,這衣服是別人送的。”

“好了,好了,都回來了,飯也煮熟了,快吃飯吧!”李嬸張羅著,將三人扯進屋子裏。

飯菜碗筷端上桌,四人坐到飯桌前。

曹大嬸的包子,李嬸烹飪的飯菜,是楚木覺得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他聞著飯菜的香味,食指大動,他劈柴也劈了一兩個時辰,饑腸轆轆,聞著香味,哪還能忍住,當下開始大口扒飯。

一頓風卷殘雲,夾雜著歡聲笑語。老李頭吃得差不多了,第一個停下筷子,喝著小酒,道:“你這衣服是誰送你的?”

“是啊!木哥哥,誰送你的?剛才差點沒認出來是你。”小怡睜大眼睛,小女孩模樣說不上有多漂亮,倒是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頗有靈氣。

楚木也吃飽了,拿起桌麵的毛巾,抹幹淨沾著菜汁的雙手,在小怡頭上摸了摸。

“哎!髒死了!”小姑娘愛幹淨,撅著嘴巴拍掉楚木的手。

“一個不認識的大哥,不是雍州人士。”楚木道。

“嗯……你也十六七歲了,也該想想未來了。乞討不是過生活的法子,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兒,去幹點正當活,養家糊口,也是快要成家立業的時候了。”老李頭隨口道,看也不看楚木,往碗裏倒滿酒,大口大口喝酒,動作粗獷豪邁。

“小木頭,可不能一直當乞丐,不然以後該怎麽娶媳婦?”李嬸隨聲附和。

“知道了,我會考慮的。”楚木猶豫了一會,微低著頭,聲音有些沉悶,“老李頭,送我衣服的貴人,答應教我武功,說要帶我出去走走。”

聞言,正要仰頭喝酒的李老頭動作一滯,他麵色如常,不見惱怒,也無欣喜,慢慢放下裝著酒水的大碗,酒碗剛一落到桌上,一下子又被舉起,一口飲盡,半響,他擺擺手,沒好氣道:“你也大了,怎麽打算是你的事,和我說甚。”

不表讚同,也沒說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