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詹姆斯·格魯佛·瑟伯相交六十載

My Sixty Years with James Thurber

其實,我與瑟伯相識的年頭準確來說並非六十年,畢竟他才過完第六十二個生日,不過本書的出版商認為,放在這樣一本大部頭的引言標題當中,“六十”聽起來比“六十二”更有氣勢,對此我也懶得多做爭辯了。

那是1894年的一個夜晚,夜黑風高,預示著有事要發生。就在俄亥俄州,哥倫布市,帕森斯大道的147號,詹姆斯·格魯佛·瑟伯出世了。當時那棟房子還依然健在,不過上麵既沒有碑額,也沒有牌匾做任何標示,也從來不曾有誰指給遊客觀瞻。有一次瑟伯的媽媽路過此地,身邊剛好有人同行,便對同行的那位從俄亥俄州福斯托裏亞市過來的老太太說:“我兒子詹姆斯就是在那棟房子裏出生的。”結果,這位老太太耳朵背得要命,打岔道:“嗯,如果我姐姐的情況沒有惡化,就搭星期二早上的火車。”瑟伯太太隻得就此打住。

嬰兒瑟伯是經一位年紀頗大的接生婆之手來到這世上的,她名叫瑪傑裏·奧爾布賴特。南北戰爭爆發之前,左鄰右舍的女人生孩子就多半托賴她去接生。當然,他當時年紀還太輕,那種古意又家常的氛圍沒怎麽影響到他。有一次他還曾委婉——在我看來——有些詞不達意地提過:“柯裏爾和艾夫斯的平版印刷畫,或泛黃的鋼板雕刻畫,觸動著,也守候著我淚之穀的閘門。”他早年間的事,流傳得並不廣泛,我僅知道他兩歲會走,四歲時已經可以整句整句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瑟伯的青少年時期,也就是1900年到1913年這段時間,相當乏善可陳。我覺得大可不必花太多時間贅述。他生命的這一段沒有什麽非得追溯不可的人物和軌跡。即使當年的他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明確的規劃,如今回憶起來也不曾有什麽跡象。這段時間,他走路時常是一跤跟著一跤,因為他當時在行走這件事上遇到了點兒小麻煩。他總沒完沒了地校正金邊眼鏡,這令他顯得仿佛一直聽到有人在叫他,卻找不到叫他的人在哪裏。由於眼鏡沒有調好焦,他看東西時不是每隻眼各成一個像,而是兩隻眼共成一個半像。因而,他眼中的四輪馬車並非有八隻輪子,而是六隻。至於他是如何不讓這兩隻多餘的輪子在工作時礙事的,我就無從得知了。

瑟伯這人的人生沒什麽章法可循,害得傳記作家無從入手,也難怪他們上火。他是明明說好要到這兒,結果卻去了那兒的那種人,令人無比頭痛。例如他的畫作,往往完成後你才發現,他要表達的完全不是他起筆時仿佛要表達的那個意思,而是另辟了蹊徑。

瑟伯自畫像

至於寫作,我覺得則是另一回事。他的那些文章你隻管順著開頭讀下去,總會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戛然而止。但是你若從最後一行開始倒著讀,就會發現他的故事的確環環相扣。在我看來,這足以證明,那些故事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出來的,而非像畫作那樣,突然憑空蹦出來。

瑟伯初試啼聲的作品是一首所謂的詩,題為《我的姨媽約翰·T.塞維奇太太那座位於俄亥俄州哥倫布市南五街185號的花園》。這首詩本不值一提,也沒什麽出眾之處,唯其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此人對名稱及數字令人咋舌的記憶力。時至今日,他仍說得出四年級時他所有同學的名字。他也還記得高中時好幾位死黨的電話號碼。他把所有朋友的生日都記在心裏,而且說得出他們每個人的每個孩子受洗的日期。他還能一口氣說出1907年哥倫布市第一衛理公會教堂露天集會所有參與者的名字。這些雜七雜八沒什麽用的精準信息也許他工作時的確用得上,至於用在了哪裏,我也說不出什麽門道來。

至此,我發現竟然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我也感到有點意外。瑟伯基本上還是老樣子,隻是走得慢了點兒,回的信少了點兒,能承受的動靜也越發要輕一點兒。這麽多年來,他不斷從康涅狄格的一個小鎮搬到另一個小鎮,看似莫名其妙,但他隻是為了尋找心中的那個桃花源。終於,他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一棟配備了所有現代化便利設施的殖民時期的老房子,周圍環繞著榆樹和楓樹,俯瞰著山穀。他打算好好享受這裏的生活:閑來讀一讀《哈克貝利·費恩曆險記》;養幾條貴賓犬;建個酒窖;玩一玩法式滾木球;還有,和三五好友聊聊天,他也不知這班朋友為何沒有棄他而去,畢竟他人到中年之後脾氣就變得有點兒古怪了。

本書摘選了這位老夥計早年間的一些文章及畫作,粗略地算算,約莫是從林德伯格飛越大西洋那年開始,到咖啡限量供應那天結束的這段時間。他謹將此書獻給他的各位讀者,並由衷地致以最美好的祝願,願他們迎來一個幸福的新世界。

詹姆斯·格魯佛·瑟伯

1957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