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桃花糕
“轟！！！”
陸平安剛靠近那青雲山脈腳下，便聽聞頭頂處有巨響傳出。
抬頭望去，隻瞧見一條火龍自元烏峰頂端噴湧而出。
這地火裹挾滔天熱浪直衝雲霄，將天空中密布的雲層都燒得火紅。
“這是什麽情況？”
陸平安霎時瞪大眼睛，凝神望去。
不過。
僅是眨眼的功夫，那衝天地火便仿若從未出現過一般，陡然消散一空。
那座本就光禿禿的元烏峰上，隻有絲絲縷縷水汽升騰而起。
“聽聞元烏峰乃是宗門煉器之所，莫非，這火龍是此次煉器出了些意外？”
陸平安凝望不遠處高聳山峰，心中若有所思，
“不過，瞧這模樣，應是有大修士出手了。
想來，此事跟我也扯不上半分幹係。
還是先去山腳坊市，將煉丹爐買回去罷。”
思緒至此。
陸平安也不再停留，順著長風一路朝那摘星樓去了。
...............
另一頭。
元烏真人矗立在半空，他那頗為仙風道骨的麵龐上，滿是煙熏火燎的痕跡。
俯視腳下山峰，這座曆任峰主打造、傳承的煉器爐，在那滔天地火衝擊之下，已損壞相當嚴重。
峰上弟子，也受其波及，或多或少受了些傷。
此番變故。
對於元烏一脈而言，可謂是損失無比慘重。
不過。
元烏真人卻並未有半分懊惱，反倒是閉起雙眼、手中飛速掐訣，像是在計算著什麽。
直到一盞茶時間後，他陡然睜開雙目。
煙熏火燎的麵龐之上，浮現出難以抑製的亢奮與激動。
“哈哈哈哈，三十倍！”
元烏真人像個稚童一般，暢快大笑起來，
“陳師侄這次引動的地火，強度竟達到了尋常築基境的三十倍！
道途有望，老夫道途有望啊！”
峰上，一眾弟子聽聞這笑聲，皆是麵麵相覷，在對方眼中瞧見了相同的東西：
真人，怕不是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瘋掉了？
但還未等眾弟子交換意見，天空中的元烏真人便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急匆匆落在峰頂之上，伸手朝下一抓。
而後。
一個遍體鱗傷的國字臉中年，便陡然從山體深處出現在他手掌之上。
此人，赫然是築基境的陳尚！
元烏真人用神念一探，頓時變了臉色。
他趕忙取出一瓶二品續命靈丹，一股腦倒進陳尚嘴中，又朝門下弟子大喊：
“請丹元峰主過來！”
興許是知曉元烏真人的脾性，弟子們縱然受了輕傷，卻也不敢怠慢，紛紛騰空而起，朝著丹元峰飛去了。
至於元烏峰峰頂之上。
陳尚服了一瓶寶丹，灰白麵色好轉少許，原本氣若遊絲的呼吸，也逐漸趨於平緩。
隻是。
他身上遍布著的燒傷，仍舊在侵蝕著軀體，傷勢轉瞬又再度惡化。
這地火入體的疼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連陳尚這樣的築基境修士都無法忍受，不斷發出虛弱呻吟。
元烏峰主見此，心中計較半晌之後，終於是咬牙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隻古樸玉瓶。
這瓶子似金似玉，上邊刻著大量繁複花紋。
元烏真人從中倒出一枚黑乎乎的丹丸，將其喂入陳尚口中。
這丹丸雖賣相極差，也無任何草藥香氣。
但。
入喉之後，陳尚麵色竟紅潤起來，周身那猛烈火毒之傷也得以抑製，堪堪吊住性命。
元烏真人看著手中空****的玉瓶，麵上顯露出無比肉痛之色。
這丹藥乃是丹元峰真人親手煉製，雖隻是二品築基境續命丹。
但內蘊藥力高達九成，僅差一步，便可位列極品，產生丹氣衝霄之異象，價格抵得上一件三品靈寶。
“不過，”
元烏真人麵上的肉痛很快消失，轉而是期許與振奮，
“隻要知曉此次地火為何能暴漲至此，或許，我有希望煉出準四品靈寶。
若是這般，那我這《萬器鑄靈決》也定能再上一層。”
想到這，元烏真人麵上浮現無比激動，
“這麽多年了，始終差臨門一腳，如今，總算是碰上邁入結丹境後期的機緣。
不行。
丹元師兄不一定會見我那些弟子，需得親自跑上一趟。”
元烏真人想到這兒，果斷隔空抓起陳尚，連峰上的狼藉都顧不了，轉瞬便消失在天地間。
..............
陸平安卻是提著【靈隱齋】的桃花糕，再度來到摘星閣中。
此處與前些時日並無兩樣，雕梁畫棟、極盡奢華。
門前迎客小廝也依舊是那兩位，嘴皮子伶俐得緊。
不過。
相較於上次，他們的體態與神情，似乎更多了幾分尊敬，也不知是生了什麽事。
陸平安跟隨迎客小廝穿過前庭，上來接待的卻不再是那身姿傲人的孟婉姑娘，而是一位身形幹瘦、麵白無須的中年男人。
這人修為瞧著並不高，不過是練氣境初期。
但莫名地，陸平安便從其身上感知到強烈危險。
這感覺，就像是在深山老林遇上隱匿在雜草裏的毒蛇。
不知何時，這冷血的野獸便會伸展獠牙，對自己注入致命毒液。
“客官，可有什麽事小人能幫到您？”
白麵中年微微躬身，做足了恭敬姿態。
隻是。
這份謙卑仍舊帶著強烈違和感，就仿若是收到命令的機器，令人感到......
陰寒。
陸平安眯了眯眼睛，不知自己是在何處得罪了眼前人。
正當思索之時，耳畔響起劍鋒殘片的聲音：
“築基境巫蠻？這摘星閣有點意思。”
“築基大修，那他為何要在此做這些活？”
陸平安心中驚詫，麵上卻不顯露半分，在心中詢問道：
“那巫蠻又是什麽東西？”
劍鋒殘片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溫吞開口：
“巫蠻在我那個時代，算是你們人族分支之一。
與正統人族修煉之法不同，巫蠻出生之時，皮膚便會自帶不同的巫紋。
隻需年歲漸長，巫紋便會賜予他們力量。
彼時，許多宗門、仙族之中，都有巫蠻一支的修士存在。
至於。
此人為何在此，我便不曉得了。”
陸平安心中了然，但仍是不知那奇怪敵意從何而來，留了個心眼。
他溫和笑笑，答道：
“還書時恰巧路過，想起先前答應過婉兒姑娘，要請她吃【靈隱齋】的桃花糕，便買了過來。”
“樓......婉兒有事外出，且將那糕點給我便是了。”
中年人用雌雄莫辨的聲音解釋。
“多有叨擾了。”
陸平安麵不改色遞過手中裝有桃花糕的木盒，笑著客套一番後，轉身離去了。
那中年人看著背影消失在前庭，麵上僵硬的恭敬陡然消散無蹤。
轉而，是無比躊躇。
他凝望前方，脖頸之上顯現出明滅不定的花紋，似是在想要不要追上去。
可糾結許久，仍未下定決心。
直到陣陣木屐與石磚的踢踏聲從前庭傳來，他才趕忙將木盒捧在雙手之間，恭敬矗立在屏風後邊。
至於脖頸上的花紋，也再度隱匿起來。
隨著踢踏聲與說笑聲愈發接近，兩道靚麗身影手挽著手推門而入。
左邊，是一襲青袍的嬌俏少女。
明眸皓齒，靈氣逼人。
一對玉足裹在精巧木屐中，看起來尤為可愛。
右邊，則是一襲旗袍的溫婉女子。
腰肢纖細，麵若桃花。
美眸之中仿若碧波流轉，無比撩人。
麵對兩位絕色女子，中年卻不敢抬頭半分，他隻是恭敬呈上那木盒，言簡意賅稟報道：
“樓主，那人送了桃花糕來。”
孟婉瞧了瞧身側的顧青青，又看了看眼前木盒，美眸之中露出幾分狡黠。
她伸出纖纖玉指接過那盒子，裝作欣喜地打開，笑著遞過去一塊：
“來，先嚐嚐這【靈隱齋】桃花糕。”
顧青青大大咧咧接過糕點，一口塞入嘴中。
這桃花糕做法極為精巧，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還帶著淡淡草木香的後調。
霎時，顧青青的小饞蟲被勾了起來，一口接著一口。
這些時日，她被關在內門區洞府禁足。
一日三餐，都由掌門真人劉青鬆親自負責。
這古板的老東西，日日都是寡淡膳食。
顧青青吃了一旬之久，再怎麽忍耐也到了極限。
這一吃，竟消滅了大半盒才停下。
孟婉倒也不惱，她隻是笑吟吟看著。
直到少女又吃下一塊桃花糕之後，才出言講道：
“青青妹妹，今天怎麽有空來找姐姐啦？我可聽說，劉宗主禁了你的足呢。”
“老家夥今天不在山上，趁機溜出來的。”
顧青青嘴裏塞滿了糕點，含含糊糊答。
“哦？”
孟婉明知故問，“是什麽事兒這麽重要，讓妹妹違反禁足令也要來找我？”
顧青青將那糕點咽下去，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
“姐姐，有人欺負我。”
“誰這麽大膽子？敢欺負我的青兒。”
孟婉啞然失笑，她可最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但明麵上，還得佯裝動怒。
顧青青眨巴著鳳目，委屈道：
“有個剛入門的小弟子，拿了我東西。我去討要，反而倒被禁足了。”
一旁矗立的影五腦袋又低了幾分，暗自腹誹：
這小祖宗又在胡說八道了。
孟婉瞥了一眼身旁中年，微微使了個眼色。
影五心知這是讓自己退下，故躬身行禮之後，融入陰影之中離去了。
待周圍無人，孟婉這才笑著開口：
“需要姐姐如何幫你？”
顧青青收起麵上可憐，展顏一笑：“那人叫陸平安。姐姐你神通廣大，幫我把那提燈取回來唄。”
“這......”
孟婉早知這些，捂嘴作驚訝狀，
“不瞞妹妹，那人與我有些交情。這盒桃花糕，便是他贈與我。”
顧青青麵色一窒，她不可置信地驚叫：
“那小賊與你有幹係？還送你桃花糕這樣的禮物？
婉兒姐姐，你不是馬上要與符法峰的何哥哥定親嗎，為何......”
孟婉吃吃一笑，解釋道：“就是普通朋友。”
接著。
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那陸師弟倒也還挺帥。”
顧青青見師姐不肯幫自己，又對那小賊誇讚不已，氣得磨起牙來。
不過，片刻之後。
她眼珠子轉了轉，似是想到了什麽歪點子，麵上露出些許狡黠笑容。
“那打擾師姐啦，我趁著老頭子還未回來，去別處逛逛。”
孟婉知曉，這位青青師妹定是要去找符法峰的何師兄去了。
但她也不攔，隻是故作驚訝：
“妹妹剛來便要走？不多坐一會兒嗎？”
顧青青露出一對小虎牙，轉身邁動大長腿向外走去。
片刻。
摘星閣前廳之中，隻留下一道隨風飄散的清脆聲音：
“不啦！等我禁足結束，包下那摘星樓請師姐吃飯。”
等到那靚麗少女再也瞧不見，孟婉才收起微笑，瞥向不遠處陰影。
影五那蒼白而又幹瘦的麵龐，在其中浮現。
“樓主，你明知那陸姓小子身份非凡，卻又讓顧小姐去借符法峰大公子的力。
若是何公子被宗門責罰，恐怕峰主麵子上會很不好看。”
影五聲音很冷漠，話語也很硬。
孟婉卻不吃這一套，語氣更冷幾分：
“這些宗門大族的合縱連橫、爭權奪勢，我本就無意參與。
此舉，無非是拖延些時間罷了。
父親允諾你的事，不日我也能實現。”
“峰主是結丹真人，又是丹道大師，隻要願意，隨時都能解決我族疫病。樓主你有天賦，但族人們已經等不了那麽久了。”
影五沒有退讓，嗆了回去。
“可你給我父親當了那麽久的狗，他幫你了嗎？
我已摸到了築基後期的門檻，你好歹也跟了我五年，應是曉得我從不胡亂承諾。”
孟婉笑出了聲，伸出如玉般的手指，拍了拍身前中年人腦袋：
“好狗狗，需要找一個好主人。”
說罷。
孟婉便搖晃纖細腰肢，再度離去了。
而摘星閣一層區域之中，隻剩影五一人。
他仍舊保持躬身的姿勢，長久未曾起身。
直到良久之後。
這個麵龐蒼白而幹瘦的中年男人，才慢慢直起腰杆，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靈識玉簡。
他操縱靈識凝望玉簡之中畫麵，其內，赫然是陸平安與顧青青的身影，兩人中間，還有那盞青銅提燈懸浮在半空。
這畫麵裏，盡皆是灰白。
隻有那盞花紋玄妙的青銅提燈，亮著朦朧青光，看起來尤為紮眼。
影五對著玉簡看了良久，他那始終波瀾不驚的麵龐上，罕見浮現幾分竭力抑製的悲苦：
“我早已無法回頭了啊，樓主。一個是青雲下一任道子，另一個是身份神秘的外門弟子，嘿，這真是……”
語罷。
影五沒過多猶豫，融入陰影之中離開了摘星樓。
他順著街巷，在坊市之中左彎右繞。
最終，駐足在一棟爬滿青苔、陰暗潮濕的破瓦房前。
影五抬起手，猶豫了片刻，還是敲響了那扇簡陋木門：
“那丹藥可有用？”
“嗯。”
門後傳來蒼老聲音。
“族中後輩都送出青雲宗治下沒？”
影五又問。
“嗯。”
門後仍舊是惜字如金。
“動手吧。”
影五歎息一聲，講道：
“用我們這些老家夥的命，換我族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