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荒唐的人生

眼見著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走到如今這種地步,張旭成心中感慨萬千。

他想要開口問一問寧天伏這些年過得怎樣,有沒有受委屈。

可看看他現在的樣子,想想當年自己的所作所為。

造成現在這種局麵,不都是他一手推動的嗎?

哪怕是有香火之氣的影響,哪怕往後至今他都活在愧疚之中。

哪怕他有千種、萬種的理由。

都無法改變當初親手廢掉寧天伏修為,將他逐出山門的事實。

如今問起來也不過是在這孩子傷口上撒鹽罷了。

即使是實力幾乎立於頂點的張旭成,此時也隻像個犯了錯的普通老人那樣。

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明明為了這次機會我準備了很久,也作出了相當大的犧牲。

可到頭來依舊隻是徒勞。

現在看來,氣運總是不會眷顧我這樣的家夥。”

出乎意料的是,目光渙散的寧天伏最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此時此刻的言語之中,充滿了無力與頹然。

但卻偏偏提不起一絲對張旭成的憎恨。

明明在還未見到對方時恨不得當場就能將他千刀萬剮,食其肉寢其皮也毫不為過。

可現在真見到了,卻怎麽也升不起那種情緒了。

活像是個渴望做出一番事業得到長輩認同,最終卻闖下彌天大禍,回家等待接受訓斥的年輕人一般。

也許這般軟弱猶豫的性格也是他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這一次我甚至隻是輸給了您的弟子。

又讓您看笑話了。”

即使徐寬說兩人並沒有師徒之名,但卻也承認了有受到過張旭成的教導。

在寧天伏的想法之中,整個大夏也隻有張旭成能教導出如此實力的徒弟。

別說是佑龍司裏的其他人,即使是所謂星海境的洛玉芊在老天師麵前都不值一提。

他們甚至連真正正確的道路都沒有窺見,又何來修行一說呢?

“哪裏會有人將這些慘痛當作笑話,我隻覺得慘痛。

慘痛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張旭成聽著寧天伏那頹然無力的發言,感到無比熟悉,卻也感到頗為無奈。

這麽些年過去,他依然是這樣好勝要強,又過分自我。

也是,如果真的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做出了改變,他又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接受銜尾蛇的所謂資助從來不是有用的犧牲。

原初之力根本就不該是真正的修士應該掌控的力量。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但如果企圖通過這種方式達到成功,那絕無可能。

到頭來隻會害了你,還有你的那些兄弟們。”

感歎歸感歎,張旭成也絕不會對他所做的事有半點包庇的想法。

單是與銜尾蛇合作這一條,就足以讓他在鐵窗裏度過餘生。

不過看他此時混亂不堪的神魂狀態,能不能度過今年都不好說。

搖了搖頭,張旭成揮手借助香火之氣暫時封存了那股相當龐大的原初之力。

雖然無法做到永久解除這樣的威脅,但至少能夠穩住他一時的清明。

“看來您已經徹底摸索清楚了這股力量的用法。

這股氣息,徐寬果然是您的親傳弟子。

也是,相比於年紀輕輕就達到那麽誇張的星河境實力的徐寬,我這樣的天賦無法學習也是應該的。”

香火之氣和心念之力的波動極像,其中細微差別恐怕也隻有真正掌握之人才能夠領會。

寧天伏隻是粗略感受,分不清楚也是正常。

沒了原初之力的嘶吼幹擾,寧天伏此刻的精神比之最初清明了不少。

但眼睛裏依然沒有什麽神采。

因為自己的意誌不堅,到頭來還是被人所利用。

因為自己的行差踏錯,最終選擇的道路仍舊以失敗告終。

徐寬那一拳,擊潰了他所有的謀劃,也擊潰了他那獲得了原初之力後日漸膨脹的內心。

他抬頭看向神色複雜的張旭成,臉上不由露出幾分苦笑。

“早知道您有了這樣的傳人,我就不把張玄宗引來了。

不,如果我能早點認清自己所謂的執念會有多可笑,也許我現在還能在龍虎山上開心的給您過壽吧。

您是對的。

在這亂世之中,想要凝聚所有人的力量去對抗一個虛無縹緲的可怕未來根本不現實。

他們必定不會理解,隻會肆意宣泄力量去達成自己的目的。

倒不如推出一部分心性過硬的頂尖強者,擁有足夠匹配自己力量的,真正強大的修士。

他們足以鎮守一方,維護民眾們的安全。

也足以在需要站出來扛起大旗的時候,義無反顧的犧牲自己。”

在寧天伏的想法之中,他始終是希望能打破所謂的門第之見,將修行法門傳遍天下的。

尤其是在得知了些關於靈氣複蘇真相的猜測之後,這種想法就越發迫切。

那時的張旭成初步領悟到了香火之氣的存在,已然開始察覺出幾分不對。

但當時並沒有與他人交流的想法。

隻是將關於所謂的高位存在,意識修改之類的想法暫時記錄成冊。

想著若是有一天能找到同樣擁有特殊力量的道友再細細討論一番。

不成想卻被寧天伏偷偷翻閱。

最初時當然是不相信的。

他震驚於自家師傅的猜測,希望這一切都隻是對方的胡思亂想而已。

畢竟修了數年的靈力,如果這一切都是虛假的,那他們每日的功課豈不成了笑話?

好奇心推動者他同樣開始研究起神魂之力。

但可惜,那並非是產生了意願就一定能夠有所成就的領域。

或許是長期的失敗讓他過於急切,被鬼迷了心竅。

寧天伏開始打起了擴大消息,拉其他人一同研究的主意。

既然自己的天賦不足以研究出相應的功法,那就拉十人,百人。

甚至推動著所有人去研究這份力量。

如果讓所有人都擁有真正的超凡之力,那就有更大的可能研究出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更多威脅的方法吧。

寧天伏是這般想的。

此時的他已然相信了張旭成的猜測,理所應當的,也惦記上了張旭成關於香火之氣的研究。

畢竟在他看來,這就是開啟新時代的鑰匙。

與其再傻乎乎的練氣,不如早些開始修行真正的力量!

抱著這般想法,寧天伏找上了張旭成。

他覺得自己師傅一定會理解的。

可張旭成聽聞之後非但沒有表示支持,甚至還嚴厲喝止了他。

親身掌握著這股力量的張旭成知道其中危險。

且不說這種力量尋常人根本無法掌控,單是磨滅感情,變得妄自尊大這一點,就足以讓難得的穩定登時破碎,邪修數量再翻幾番。

到時先別說什麽對抗未來的威脅,恐怕人類自己就會先因為過分膨脹的力量而陷入更大的爭鬥之中,最終導致徹底毀滅。

靈氣一說雖然是假的,但起碼不會讓人收到太過嚴重的傷勢。

以糾察所的情況目前足以控製。

即使真要將修行超凡之力的方式傳出去,也決不能是現在。

至少也要先讓大夏內部的防範力量再提升些才行。

再加上香火之氣已然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張旭成沒有多想就直接回絕了寧天伏的請求。

可寧天伏不理解。

他隻當是張旭成為了保住龍虎山現在在道統門派之中的魁首地位,還有自己的絕對實力,不願意將這份力量分享出去。

所以他選擇了更極端些的方式。

一場失敗卻又成功了的功法偷竊事故。

失敗是因為直到最後他也沒能獲得完整的香火之氣修行內容,甚至還因此被趕出山門,靈力修為大損。

而成功則是因為,他的確在其中找到了些提升神魂之力的方法。

雖然仍舊不是特別清晰,但已經足夠給他指引方向。

最關鍵的是,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這部分記憶並沒有被封存。

於是下山之後的寧天伏就開始整日修行神魂之力,並組建了自己的民間組織將這種修行方式擴散開來,繼續吸引其他感興趣的同道一起研究。

直到研究止步不前的時候,銜尾蛇找上門來。

“以你的影響力,終究是無法將這種成果和研究推廣到整個大夏範圍的。

但你曾經的師傅張旭成可以。

他不僅有現成的功法,還有著在整個修真界都舉足輕重的話語權。

你去控製他,將這一切都在壽宴上公開,豈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冷靜下來想想這根本就是十足的陷阱,恐怕在初見時銜尾蛇就已經對他是加了暗示的手段。

總之寧天伏當時並未猶豫,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並開始為了這一天的到來進行各種謀劃。

直到現在,虛無的夢境終於破碎。

寧天伏看到了自己的可笑,也看到了人們因為力量而不斷膨脹的欲望。

他終於開始審視起自己的道路乃至人生。

卻隻覺得荒唐無比。

這條自以為坎坷且偉大的道路,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樣象征著救贖嗎?

仔細想來,分明他每一步都避開了所有的正確選項,一個勁的劍走偏鋒。

最終成就了如此極端的自己。

聽到寧天伏有這樣的想法,張旭成不由地搖了搖頭。

這孩子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的意思,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身邊的一切。

“世上從來沒有那樣的人啊傻孩子。

擁有強大的力量卻無欲無求,最終的結局也隻是走向自我毀滅而已。”

將香火之氣修行到突破的關隘,一步踏錯就是以身合道結局的張旭成,是最有資格說這話的。

即使以他現在的實力,比起其他人幾乎是完全不在一個層次的強悍。

可他也做不到能夠保全所有人,更所不到毫無私心。

修道之人畢竟也隻是人。

“再者說了,如果人們真的到了必須要寥寥幾個人拚盡全力,犧牲一切去保護的時候,那也就離完蛋不遠了。”

他轉過身去,給寧天伏留下了一個毫不設防的背影。

“走吧,咱們上山。

至少在今天,還是別讓我老道頭疼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我隻想安心過完這最後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