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操法

三天後,一百支滑膛槍和相應的配件、彈藥被運送到了新城東的軍營,隨後賈旭親自組織“新兵營”操練步槍戰法,閉關練了十多天,便招呼大家來校場觀摩。

賈旭以在鄂州帶出的百名親衛為基幹、初到昌化時募集的“新兵營”,一直以來都以隊列和紀律訓練為主,戰陣和操法與其他宋軍相比也沒什麽區別。後來有人與賈旭說,這些士兵曆經德旺、安南、占城數戰,早已不是新兵了,就不好再一直叫“新兵營”了吧,聽著怪叫人墮士氣的。賈旭卻說,自己有一套全新的戰法,待他們操練之後,再給他們摘了“新兵營”的頭銜。

可是兩年以來,雖然也操練了一些配合投擲火藥(賈旭稱之為手雷)的單兵操法,但那套“全新的戰法”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家嘴上不說,心裏卻一直嘀咕著,尤其是曾經在昌化助守過的瓊州安撫使司親兵營指揮張思宇,甚至會在公開場合說,賈旭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少年,於兵事一道終是稚嫩,玩不出什麽花樣。

賈旭心裏知道眾人怎麽想,卻也一直沒有與他們計較。急什麽,新戰法這不就來了麽?

今日昌化軍諸將中,除了占城駐屯營的馮國旭沒來,其餘都到了,連在浮水洲島的薑才都被賈旭喊了回來。眾人坐在校場一側,看著賈旭領著一百五十名士兵,拿著一堆奇形怪狀的武器組合進了場,都感到十分疑惑。

賈旭站在一側,舉起長刀高喊:“列陣!”一百五十名士兵馬上列成前後三個橫排,第一排是五十名牌手,將一人高的盾牌立在地上,然後拔出身後的兩根棍子,一根斜支在盾牌後做固定用、另一根直直地立在身後的地上,做完這些之後,他們便轉回前方、半蹲在地。

第二排的士兵從背後取過一根大約三尺長的鐵製兵器,架在前排剛剛為他們直立的棍子上。

第三排則同樣從背後取過相同的鐵製兵器,隻是執在手中,沒做什麽動作。

眾將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這就完了?”

“這就是簡單的三個橫排,算什麽新操法?”

“他們站在原地是在等什麽?”

“手裏拿的那是什麽兵刃?應該就是那種叫‘步槍’的新式武器吧?”

賈旭好像是故意賣關子,等在那裏讓眾將猜了半晌,然後才喊了一句:“第一輪,瞄準!”

眾將急忙看去,結果發現第一排和第三排的士兵都沒有什麽動作,隻有第二排的士兵將眼睛湊到步槍後麵,不知道在看什麽。

不過這次沒等他們議論,賈旭緊接著便喊道:“開火!”

“砰、砰、砰、砰、砰!”一陣巨大的響聲傳來,校場頓時籠罩在一片硝煙之中,嚇了眾將一跳。與此同時,士兵對麵百步距離,用木架掛著的一排鐵甲上,傳來一串“當、當”的響聲。

“更換!”賈旭繼續下令道。

第二排的士兵將手中的步槍交於身後,然後從第三排的手中接過另一支,再次置於麵前的支架上。而第三排接過前麵遞過來的步槍,將後麵的卡栓打開,開始裝填紙包定裝彈藥。

“第二輪,瞄準!”

“開火!”

“更換!”

“第三輪,瞄準!”

“開火!”

“更換!”

“第四輪……”

賈旭不斷的下令,陣中第一排的五十名士兵除了偶爾回身幫著將碰倒的架子重新支起來外,始終蹲在那裏,目視前方一動不動;第二排的士兵的任務是不停地瞄準、射擊,然後將手中的步槍與後方的士兵進行交換;而第三排的士兵則專司裝填。

整個隊伍頗為井然有序,同時也手忙腳亂。說井然有序是每一排都隻有自己固定做的動作,相互之間又有著銜接配合。說手忙腳亂是因為隨著一輪又一輪的射擊,整個陣列的節奏逐漸變得混亂。第一排的士兵還好些,蹲得一直很穩,第二排因為燧石擊發的發火率並不是百分之百,有一次開火成功的,有連續扣動扳機三次五次也不成功的,故而開火的聲音也逐漸變得稀稀拉拉。

最亂則是第三排,裝填的速度有快有慢,還有卡栓幾下都掰不開的、半天都扣不上的、定裝彈藥沒拿住掉地上的、被硝煙熏了眼睛看不清的,一旦因為一點小事情耽擱了一下,就會變得愈加著急,可越急反而越亂。裝填速度的不一也會傳導到第二排,導致齊射的節奏也越來越亂。

最終,在賈旭數到第十二輪時,不得不停了下來。此時的射擊節奏已經亂得一塌糊塗,完全不能稱之為齊射了。

賈旭走到隊列中間,對剛才出現問題的人一一地指導著。而在一旁圍觀的昌化軍諸將則紛紛離開座位,跑到了百步外掛著鐵甲的木架處,看著步人甲上還閃著簇新的光,卻已被射得滿是破洞、千瘡百孔。

薑才、王文軍、呂師憲,包括一起來看熱鬧的呂妙晴都是瞠目結舌,隻有張世傑一副毫不在意、見過世麵的模樣——其實他前幾天已經被嚇過了。而金鴻超則在一旁滿臉自傲,仿佛在說“怎麽樣,我厲害吧。”

賈旭完成了給士兵們的總結,叫他們檢查裝備後原地休息,然後也走了過來,結果被激動的諸將圍在了中間。

“大人,這就是傳說中的‘步槍’麽?”

“大人,這新式武器好生厲害!百步之外射步人甲竟如穿草紙!”

“大人,這步槍還有多少?給我的營也搞個幾百支吧!”

賈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然後與眾人回到校場一側的座位上,拿起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孃地,嗓子都喊啞了。稍加平複之後,方才開口問道:“你們覺得如何?”

呂師憲少年人心性,見到這新奇而又威力巨大的武器,頗為興奮地說道:“簡直太強了!我大宋邊軍要是都有此武器,哪還需要懼怕什麽蒙古韃子?”

薑才和王文軍畢竟沉穩了很多,已經從最開始的震驚中走了出來,開始認真思考利弊。王文軍剛剛正式接手呂妙晴交給他的私兵營不長時間,整肅軍紀的同時自己也在惡補各種指揮知識,生怕哪裏露了怯被這些老兵油子笑話、鎮不住場,給賈旭丟人,最近每天捧著《武經總要》認真研讀,此刻也是頗有心得,他首先說道:“此新式武器勝在威力確實巨大,縱是蒙古的重騎兵,百步距離上怕也擋不住一擊,但是與強弩相較,也隻能是五五開。主要是兩點:一是射程還是要比強弩稍近一些,二是射速較慢,我剛才大致估算了一下,要八至十息(一息2至3秒,這裏按3秒算),步槍擊發兩次的時間,蹶張弩可射三次。故而兩相比較起來,還難說誰優誰劣。”

而一旁的薑才,之前常年在宋蒙前線,對蒙古騎兵再是熟悉不過,他略一思索,接著王文軍說道:“若是對上騎兵突擊,敵自百步外開始衝鋒,衝至麵前時大概隻夠擊發兩輪,至多三輪。如果敵不計傷亡地強行突擊,被衝到近前,怕是難辦。”

作為相對獨特地位的體現,前幾日張世傑便早於其他將領觀看了新式操法的演練,當時也被嚇了一跳,冷靜下來後與賈旭對戰法利弊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並提出了改進的意見。

而此刻的他仿佛完事了然,替賈旭向大家介紹著:“你們說的都沒錯,目前這款步槍的射程還不夠遠,隻略優於騎弓、卻稍遜於步弩,故而不可避免地存在與敵對射的問題,所以第一排專司防禦,第三排專司裝填,都是一時的應急之策。而實際上,還有一款更新式的步槍,射程威力要以此翻倍,待那時三排依次輪射,誰人可擋?”

一聽還有射程威力翻倍的神物,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賈旭。

“有確實是有,隻是產量太低,一個月出不了一兩支。”賈旭搖頭道:“什麽時候能大規模裝備,就得看金鴻超的了。”說完還眼巴巴地看了金鴻超一眼。

眾人的眼睛又齊刷刷地望向金鴻超,剛剛還一副自豪神態的他頓時哭喪起了臉。“大人,不帶這麽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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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悄然到了五月,整個瓊州島上似乎與往日沒什麽不同。昌化軍依然在如火如荼地建設發展,招徠的流民不斷地到達昌化港,也陸續地住進安置房;周漢民組織建設的從石碌到感恩縣的軌道鋪設完工了大半,新感恩縣城的建設也拉開了帷幕,而縣城周圍的土地正在丈量,聚集在那裏的一萬五千名流民正在滿懷期待地等待著耕地的分配;王仲文離開了德旺番茂的大寨,與占城國使者一同自昌化乘船北上臨安,麵見皇帝,領封受賞。

賈旭府邸附近一座新建茶樓的靜室之中,薑盼盼剛剛撫琴一曲,似是有些倦了,單臂倚在桌上,另一隻手則舉著一隻嬌小的茶杯,不住地把玩著,被桌角壓住的衣服,將她熟透了的身體線條勒得似乎要滿溢。她衝對麵的賈旭翻了個嫵媚的白眼兒,然後用一股慵懶的語氣說道;“這個時候安排你的好妹夫離開寨子北上臨安,你就不怕出什麽事麽?”

坐在對麵的賈旭正自禁不住地用眼睛亂瞄,然後不斷地用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吞咽的口水,看見薑盼盼翻來的白眼,頓時老臉一紅,假裝被茶嗆到,咳了幾聲說道:“能出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你們男人的大事我哪知道那麽多。”薑盼盼說道:“我隻是覺得最近有些不對勁。”

“我倒不是很關心那些,我現在隻是覺得你有些不對勁。”賈旭伸過手去,將薑盼盼的一隻柔夷攥到手裏說道:“是新建的這座茶樓不合意,還是抱怨我回來這麽久才來看你?”

“呸呸呸,誰稀罕你看。”薑盼盼啐了一句,將小手從賈旭的爪子中抽出,反過來在上麵打了一下,嬌嗔道:“還以為你成婚之後就做了正人君子,沒想到也是個偷腥的貨。”

“腥嗎?腥嗎?我怎麽沒聞到?”賈旭起身伏在桌子上,將頭探過去在薑盼盼頭臉周圍一頓亂嗅,然後故作陶醉地說道:“我聞到的明明都是香?”

“你又沒個正形。”薑盼盼咯咯笑著躲開,然後對賈旭說道:“不要鬧了,我說正事兒呢。”

賈旭兩手一攤:“我怎麽就沒正形了,我們之間又沒有什麽。”他坐回位子,又喝了一口茶,轉而說道:“你覺得哪裏不對勁?”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男人在做什麽大事,卻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薑盼盼歎了口氣說道:“我們這樣的女子,倒也不關心那些有的沒的,隻是架不住總有男人在我們麵前吹噓呀?在臨安時,無論是朝中的最新大事還是邊野小縣的陳年趣聞,沒有我們聽不到的事情。到了這邊之後,雖然我已不再出門見客,但是茶館裏每日胡謅海吹的人也不少,自然消息靈通些。”

賈旭再次伸過去將她的一隻手攥住,認真地說道:“我已強調過多次,你不是什麽‘這樣’、‘那樣’的女子,你現在就是昌化軍治下一個清清白白的自由民,不要妄自菲薄。”

薑盼盼這次卻沒有將手抽開,隻是低聲說道:“要是所有人都如你這樣想就好了。”然後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說道:“聽茶客們說,一些原本專做黎漢之間貿易的人,最近月餘,在黎母山中往來,不再似以往那般自由。好多原本暢通無阻的地段,現在都被一些大小黎峒設了卡,嚴加盤查,甚至禁止通行,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而且,茶館中最近多了許多生麵孔,大多是黎民,與那些高談闊論的漢人不同,隻是悶坐喝茶,很明顯是在打探消息。你說他們到這裏,能打探什麽消息?”

賈旭輕輕搓著手中的柔軟,思索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最近確實要發生些事情。這昌化城中應該是安全的,不過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先送你去瓊州暫避一段時間,如何?”

“我現在哪還走得了……”薑盼盼喃喃道。

賈旭剛想說句“你果然離不開我吧”,卻見薑盼盼神色有異,收了調笑的神色,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薑盼盼盯著賈旭看了片刻,然後輕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瞞你,我這邊確實有些事情,不過你也不要將精力過多地放在我這邊。既然連我都察覺到不對勁,想來最近真的要發生什麽事情,你且專心辦你的大事,等此番事了,我再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