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狐子學堂 心魔劫數

獵犬大的黃毛狐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頭上貼著震煞符,滿臉都是眼淚。

張牧之伸手揭了天師震煞符,看了看符紙上朱砂稍稍變淡了些,想著應該還能用,便將之收入袖中,隨口問道:“且先說說自家來曆?”

黃毛狐狸張口吱吱怪叫,聲音十分淒慘。

張牧之嗬斥道:“亂叫什麽!我知你早去了口中橫骨,還不老實交代?”說著將手中桃木劍架在狐狸脖子上。

黃毛狐狸叫聲一停,咳嗽兩聲,開口道:“方才嚇得忘了,並非刻意亂叫,小天師勿怪!”

隻聽聲音好似尋常老者。

張牧之沉默不語,狐狸接著說道:

“老朽名喚胡悠,乃是這橫望山中狐族之長,亦是本地狐子學堂的教書先生,並非山野鬼狐、**狐之流,平日裏絕不敢為惡!”

“小天師若早說自家來自龍虎山,我等絕不敢攪擾,須知我平日裏和謝道長也多有來往……”

“且先莫論交情,先說說狐子學堂,還有那**狐、鬼狐之流是怎麽回事?”

黃毛狐狸聞言一愣,心道:“這些都是修道之人的常識,這小道士怎會不知?”

狐狸抬頭,見張牧之麵色不似作偽,便自行腦補:

“想必這是個隻在山中苦修,兩耳不問世事的主兒,才問這些淺顯的問題。”

“不然這道士如此年幼,怎會連掌心雷這等厲害的神通都能施展?”

“連謝道長也都是借符篆施展雷法,不曾顯露過掌心雷法……”

黃毛狐狸說服自己打消了疑慮,便開始向張牧之詳細的解釋狐類的各種分支。

人物異類,狐則在人物之間。

幽明異路,狐則在幽明之間。

仙妖殊途,狐則在仙妖之間。

簡而言之,狐類比其他各類走獸更易開啟靈智,且生性善變,有種種天賦。

狐類通靈之後,多能施展幻術變化人身,不過此類變化乃虛幻之術,並不能持久。

若想更進一步使人形穩固,便要身具“人氣”。

有了人氣,鞏固人身之後,狐身、人身都可算作真身,甚至能同人類結婚生子,也能以人身修行,有望更進一步。

於是各種狐類根據自家獲得人氣的方式不同,便分化出種種流派來。

有狐精幻化俊男美女,或在荒郊野外,或夜入人寢室與人**,汲取人氣,此類狐精鞏固人身之後,其實已經**根深種,多放浪形骸,是為**狐。

有狐精趁人熟睡時吸人陽氣,甚至是食人心肝而得人氣,也能鞏固人形,但卻造下惡業,業力纏身使靈胎蒙蔽,步入邪途而不自知,是為邪狐。

**狐、邪狐多沒有好下場,或被雷霆轟殺,或被修道人積累外功時除去。

也有狐精即不**邪,也不作惡,而是利用自己處於幽明之間的天賦,躲在墓地中吞食人死後的陰氣鞏固人形,這類狐精修成本事後,便能遊走陰陽兩界,被稱為鬼狐。

鬼狐隻要不作惡事,大多會被地府陰曹、城隍陰神聘為差人,或為勾魂使者,或為日遊神、夜遊神等等,也算一種正果,隻是不能飛升上界。

最上等的一種狐精,通靈之後便至人間行走,學文字,讀詩書,習禮儀,先成人心,再得人氣,而後鞏固人身,這類狐精被稱作人狐,或學狐。

學狐能同人一樣修道,一樣能飛升上界位列仙班,天師府狐仙堂中供奉的黃、白二仙便是此類。

張牧之將狐精所言記在心裏:“這麽說你等便是那學狐之類?那狐子學堂又怎麽回事兒?”

狐狸斟酌了下言語,開口道:“小天師當知虛靖天師救下我狐族黃、白兩位祖師的故事?”

張牧之輕笑:“這是自然,而今我天師府中庭便立有狐仙堂,供奉兩位狐仙。”

黃皮狐狸便接著闡述狐子學堂的來曆。

自宋朝之前,人狐之類鞏固人身後,多走的上古煉氣士之路,即吐納天地元氣,精煉肉身,錘煉元神,最終受雷劫洗練,成則位列仙班,敗則身死道消,隻餘靈魂轉世輪回。

然身為異類,仙道艱難,能熬得過雷劫不死的狐精百不存一。

便如現狐仙堂中供奉的黃氏狐仙,苦修了幾百年,也自知受不住雷劫,隻能求虛靖天師救命。

不像人族修道之士,受籙之後便削了死籍,隻要不作惡,能修出些法力道行,死後最不不濟也能得個第四等道果,被接引至青華上界,以清靈鬼仙之體繼續修行。

因此當時**狐、邪狐、鬼狐、人狐這四類狐精之中,便屬人狐、鬼狐最少。

你想,隻要獲得人氣,鞏固人身之後便同人類一樣,有百十年壽命好活,人狐需要遵守禮法,不作惡事,每日吐納練氣,最終也熬不過雷劫。

鬼狐整日躲在墳地裏吸食陰森鬼氣,連天光都見不得,就算最後能成陰差,也就比孤魂野鬼稍微強一些而已,最後的結果依舊是輪回轉世。

哪裏有**狐縱橫歡場,邪狐飽飲血食快活?

左右都不得長生,不如享受過再說!

簡言之就是天下狐精走正路的少,走邪路、作惡的多,偏偏狐類又極易成精,殺之不絕。

自虛靖天師救下黃、白二狐仙之後,有感於狐類成道艱難,便前往東嶽泰山,同碧霞元君商議之後,在天下各處設下狐子學堂,為狐類開了一條求道坦途。

隻要狐類通靈之後,便入狐子學堂,先學人族詩書禮儀成就人心,而後便傳下修真法門,眾狐子經過碧霞元君派出使者考核之後,一樣能削去死籍,名登仙冊。

狐子學中生員,天資卓絕者一樣能性命雙修,飛升上界。

即使道行不足,死後也能受碧霞元君接引,練度之後重聚身軀,充作仙娥、天兵、仙官之流。

如此過了兩三百年年,狐族通靈之後大多入狐子學堂,走人狐之路,**狐、邪狐之類的雖未絕跡,但也算百不存一。

邪狐、**狐少了,做下惡事、戕害的百姓便隨之減少。

虛靖天師設置狐子學堂這一善舉,無論對狐族還是對人族來說,都可稱得上是功德無量。

所以天下狐精大多感念當年虛靖天師的恩德,龍虎山道士行走天下時,狐精也多願為其提供助力,或奉上山芝草藥,或充作信使傳遞消息等等。

張牧之聽到此處,才算明白了狐子學堂的來曆。

“這些狐精說同天師府有過香火情分,我還以為是和黃、白兩位狐仙有關,看來是我想差了!”

“你等既然是狐子學堂出身,為何要去韓員外家搶親?”

地上黃毛狐狸聞言,支支吾吾半天後,才小聲回答:

“不敢瞞小天師,事情還是因老朽而起……”

“且詳細說來!”

“是,我狐子學堂生員死後被接引至碧霞元君座下,而後便會被安排職司,這具體擔任幾品職司,便要依據生前修煉境界、所行善功及自身福緣進行考核……”

“老朽還有五六年陽壽,自感修為尚可,也沒做過什麽惡事,想必善功也說得過去!”

“唯有這福緣二字,乃是上天注定的氣運,虛無縹緲,不可捉摸。”

“那韓員外家兒女雙全,家資豐厚,自身又有長壽之象,且善名遠播,怎麽看都是有福之人。”

“也是老朽昏了頭,動了歪心思,便想著在家族中尋一出色晚輩,和他家結成姻親,如此便也算沾了一點人家的福氣。這福緣二字可不就有了?”

張牧之聽到此處,頗感無語。

黃毛狐狸以為張牧之不信,連忙道:“好叫小天師知曉,我隻是想沾點福氣,死後混個好點的仙職,並未有任何不良念頭。”

“胡三郎乃我家最出色的晚輩,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

張牧之,而後將桃木劍收回,擺了擺手,止住狐狸的解釋。

“我非是不信你,隻是見你已入魔障而不自知,感慨成道之難罷了。”

黃毛狐狸聞言頓時一愣。

張牧之道:“我知你能解開繩索,且變成人身再說。”

狐狸在地上一抖,身上繩索便自行脫落,接著站起身來一晃,就變化成一個身穿華服,須發皆白的老者,恭敬站在一旁。

“你如今修為,人身早已穩固,怎被人一掃帚便打回原形?”張牧之忍不住問。

老者頓時羞的滿臉通紅:“小天師不知,那仆人原本是個廚子,平日裏殺豬宰羊養得一身煞氣,小老兒被人驅趕,心中本就慌張,再被煞氣一衝,可不就是……”

張牧之聽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

胡悠待張牧之止住笑聲,才輕聲詢問:“小天師說我陷入魔障……”

張牧之解釋道:“你壽盡之後能被碧霞元君座下使者接引,也算將成正果。”

“但凡欲求正果,便要受劫數考驗,此為天道至理,無人能逃。”

“狐子學堂雖能使你等免去雷霆劫數,卻又有無形心魔之劫臨身,你便落入劫中而不自知。”

胡悠聞言,細細思索片刻,卻不得要領,於是恭謹行禮:

“老朽資質愚鈍,還望小天師稍稍指點一二。”

“你自言一生未作惡事,怎地臨近壽盡之時,反而起了搶親的念頭?”

“你變作巨魔前來攪擾,羞惱之下一刀斬落,我若非有幾分手段,豈非要被你斬殺?”

胡悠恍然大悟,麵色頓時煞白,額頭上現了冷汗:

“道長所言甚是!我怎生出這等念頭……”

“惡念一起,消磨福運,殺念一生,業障隨身,你已入劫中矣!”

胡悠心中驚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首哀求道:“萬望道長指條明路!”

張牧之道:“你且起身”。

於是胡悠從地上爬起來,隻是麵色焦急,胡須亂顫,顯然心中六神無主。

“所幸尚未鑄成惡果,你當回去閉門靜思,懺悔己過,時時警醒自身,使惡念不生,或可消除業力,受上界接引。”

胡悠連忙道:“多謝小天師指點,此恩等同再造!”

說完之後從懷中拿出一枚靈狐形狀的玉佩遞給張牧之:“此是我這支狐族的家主憑據,老朽回去思過,小天師持之可號令我家大小狐精,充做耳目之用。”

張牧之收下,隨手放入袖中。

胡悠又囑托:“小天師持玉佩輕扣三下,我家弟子便能感知,前來聽候調遣。”

張牧之點頭道:“你自去便是!”

胡悠便轉身往柴房方向走去。

“門在那邊,怎麽往柴房去了?”

“不敢在靈官爺眼皮底下行走,柴房牆角有個門戶,我等未作惡的狐精從那裏出入,靈官爺向來不做理會!”

張牧之尋思應當是個狗洞之類的,也不細問,自井台上站起身來,見天色已經變暗。

正殿中有燈光明亮。

“過了一日,那燈盞還未熄滅?”

張牧之提起木劍,抬腳往正殿走去,路上又忍不住思索:

“求道之人,一個念頭有差便要墮入劫數之中,我也該時時警醒才是。”

張牧之想的出神,“哐”一聲,撞在門框上,疼的眼淚都下來了,忍不住捂住額頭彎腰吸氣。

“噗嗤!原是個呆頭道士!”正殿中傳來一聲女子的嬌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