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太上救苦 鐵牛有後

陽光撒下來照進棺材裏。

包括鐵牛在內的眾人都往後退了幾步。

張牧之探身朝棺材裏觀望,先是看到一個容顏滄桑的中年婦人,頭發散亂,麵色發黃,嘴唇幹裂,顴骨凸起,就像是餓了許多天的災民。

隻是這婦人神情卻很安詳,周身服飾幹淨平整,顯是入殮時被人換過的。

婦人屍身的胸部此時正俯臥著一個赤身嬰兒,因不見日光的緣故,膚色煞白,頭顱有些大,身體卻十分瘦小,應該是吃食不夠餓的。

此時這嬰兒正閉著眼睡熟了,隻是偶爾咳嗽兩聲,並非被嗆到的樣子。

“福生無量天尊!”

張牧之喜形於色,說著便彎下腰,伸出右手抱起棺中的嬰兒,剛欲起身,那仰臥的女屍“呼”一聲坐起來,雙臂伸長向張牧之脖子抓來。

“道長小心!”鐵牛等眾人都忍不住大聲呼喊。

張牧之頭也未抬,左手一甩,指尖震煞符飛出,“啪”一下貼在女屍額頭上。

那女屍動作一停,尖銳烏青的指甲距離張牧之的脖子隻有寸餘間隙。

張牧之站起身來,以自家大袖裹住懷裏的嬰兒,又伸手將生發之氣度入,見嬰兒麵上稍稍紅潤了一些,才走到眾人近前:

“各位鄉鄰看看,這哪裏是鬼嬰,分明是個活生生的男孩兒!”

眾人本來有些驚懼,見張牧之如此說,便一起圍上前來看。

“這孩子長得倒是白淨,隻是太瘦了些!”陶老漢道。

張牧之歎道:“隻靠劉家媳婦每天捧粥喂養,沒有奶水吃,所以才這樣!”

鐵牛脫下身上的棉衣遞過來:“道長!眼下天氣還冷,用衣服把孩子包上吧!”

“鐵牛叔想得周到!”張牧之接過棉衣將孩子包個嚴實。

隻是這嬰兒被折騰醒了過來,咧開嘴大哭,聲音十分洪亮。

周圍其餘年輕人都哈哈大笑

陶老漢也笑道:“道長雖有法力,卻不會帶孩子,還是交給小老兒抱吧!”

張牧之於是便把孩子遞過去,就見陶老漢抱著孩子三晃兩晃,那嬰兒便止住了哭聲。

“這孩子也不知怎麽在墳墓養到這麽大的……”陶老漢隨口說了句。

眾人都一起看向張牧之。

張牧之隻得細細解釋:

“人死之後,三魂七魄便要離體,其中七魄先去,三魂中天魂消散,地魂歸於陰司,而人魂則常駐於墓地之間,便是我們常說的鬼了。”

“人有陽壽,鬼亦有陰壽,唯有陰壽耗盡,才會有陰差來接引,去轉世投胎。”

“但是有人處於生死之際,心中執念難消,如此魂魄便會被這股念頭束縛住,七魄無法完全離體,人魂、地魂依舊常駐在肉身之中。”

“這等人天魂已失,單從運數上來講已經不算是生人了,但地魂沒去陰司報道,城隍、閻王、判官等陰神都不知此人已死,也就不會派陰差來接引。”

“而七魄中隻要有二三魄未曾散去,其屍體便不會腐敗,隻是不會像活人一樣呼吸罷了。”

“如此這人就變成了非生非死的存在,也可稱作行屍。”

“這劉家媳婦就是因為放心不下腹中嬰兒,死後執念難消,魂魄不散,在墳墓中生了這孩子。”

鐵牛聽到此處,忍不住問:“如此這劉家媳婦就不歸閻王老子管,豈不是等於長生不死了?”

張牧之搖了搖頭:“長生怎會如此容易,這類行屍剛開始時倒是能有神智,便如劉家媳婦這般,能去集市上買粥,能喂養嬰兒,伺候便溺。”

“但行屍不能如常人一樣呼吸,時間久了體內魂魄便會被地下濁氣汙染,清醒的時間會越來越短,直至神智完全喪失,變成僵屍之屬。”

“成了僵屍,就相當於原本的人死了,隻剩下嗜血的欲望,慢慢的殺雞殺犬,越來越凶,最後殺人,獵食虎豹,等同於妖魔了。”

“諸位請看,這劉家媳婦指甲和牙齒已經開始變化,隻怕再過些時日,這孩子便難保全了!”

陶老漢等人都道僥幸,張牧之又說:“劉秀才當年功名被奪,或許是被冤枉了,上天才賜下這孩子替他家延續氣運,否則這孩子斷無可能在墳墓裏存活這麽久的。”

“怎奈劉秀才舍了孩子,隻要銀子,自家走了絕路了……”

眾人都大罵劉秀才不是個東西。

張牧之雖然也覺得劉秀才是個沒有擔當的,心中卻恨不起來,反而升起一種憐憫。

大抵是隻有“哀其不幸”,沒有“怒其不爭”的意思。

陶老漢又來問:“道長,這孩子您打算怎麽安排?”

張牧之思量了片刻:“貧道平時要苦修,也不懂照看孩子,還是找個好人家收養才是,不知老丈可有知根知底的人家沒有?”

陶老漢抬手一指:“鐵牛這孩子心眼是個實誠的,他媳婦嫁過來五六年了,一直沒有生養……”

張牧之一愣,才發現孩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鐵牛抱在懷裏了。

此刻鐵牛這身如鐵塔的漢子,正如抱著一隻貓兒一樣傻樂。

張牧之隨即笑道:“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李掌櫃去村裏叫人時,老丈囑咐一定要喊上鐵牛叔來此,現在果然應在了此事上。”

陶老漢一愣,隨即大笑:“仔細想想果真是如此,這定是老君爺賜下的福緣!過幾天我叫鐵牛他們一家人去觀裏麵燒香還願!”

兩人說完又一起看正在鐵牛身邊絮絮叨叨的李德生,隱約聽見李德生讓鐵牛給孩子找個懷孕的母羊,讓孩子吃羊奶之類的。

“這李掌櫃應該也是個有福氣的。”張牧之暗道,隨後又對陶老漢囑咐:“這孩子在墳墓裏養了三個多月,身上陰氣有些重了,老丈記得讓鐵牛叔到觀裏去,我畫張符給孩子戴著。”

陶老漢點頭記下,又問:“這劉家媳婦的屍身如何處置?直接燒了嗎?”

“也是苦命之人,心中惦記孩子才落到這種不生不死的境地,且去超度了吧!”

張牧之輕歎一聲,緩步來到墳坑前,法眼能見到那屍身內的魂魄已經隱現凶戾之氣,隻是被靈符鎮住,無法離體害人。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

張牧之靜心正念後,捏法決,開口念誦《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妙經》。

場中眾人都安靜下來,一起靜聽經文。

那屍體中的陰魂臉上凶戾之氣慢慢消失,過了會兒便擺脫了符篆封鎮,來到張牧之麵前,先是遙遙看了幾眼被鐵牛抱在懷裏的孩子,麵上表情先是悲傷,又漸漸轉為安詳平和。

那棺材中的女屍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不一會兒便化成了一副骸骨。

待張牧之念完了經,陰魂跪下叩拜謝恩,接著旁邊就出現一個門戶大小的黑色氣旋,從中間走出兩個穿公服的陰差。

兩個差人先是朝張牧之躬身行禮,然後帶著那女子陰魂走入黑色氣旋之中。

張牧之一直看著陰陽門戶消失,才閉了法眼,轉頭對眾人道:“等這孩子長大後,大家莫要向他提起今日之事,就當他是鐵牛叔親生的吧!”

陶家村幾位年輕人都點頭保證不會多嘴,張牧之又微笑著看向李德生。

李德生有些尷尬地摸了下腦袋:“我也不會多說,隻恐那劉秀才日後再鬧!”

張牧之神情轉為慈悲:“那劉秀才氣運散盡,也就在這幾天了……”

李德生一愣,連忙保證要將此事爛在肚子裏,不會多說一句。

眾人又合力埋好墳丘,李德生分發了些銅錢,此事便告了結。

張牧之和陶老漢、鐵牛及幾位年輕人順著小路回返。

經過人字路口旁的土地廟時,張牧之停下腳步問:“這土地廟平日裏也是關著門嗎?”

據狐精探得的消息,那貪嗔夜叉極有可能藏身在這土地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