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陰間遍地染紅霞

十八層地獄之中有一層火山地獄,內中烈火終年不熄。

凡人在陽間損公肥私,行賄受賄,偷雞摸狗,搶劫錢財,放火之人,死後都將打入火山地獄活燒而不死,隻能承受這烈焰灼身之苦,經年累月痛苦哀嚎。

此刻糾綸宮大殿上便宛若是另一個火山地獄,閻羅王麾下二十四司文武群臣皆在業火中打滾、大聲慘叫。

所不同者便是這些陰神可沒有“活燒而不死”的待遇,隻過了片刻功夫,便有許多大小判官停止了哀嚎,在業火中被焚化成焦炭,而後化成陰氣四散。

張牧之坐在蓮台上看著殿中慘狀,心中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生出惻隱之心,因為他已經見了太多被這些為惡的酷吏戕害的百姓。

枉死城、考弊司、哪處衙門底下沒有積壓著無數受冤屈的鬼民?那些百姓才是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甚至如今閻羅王治下的諸多地獄之中,也少不了被這些酷吏冤屈的陰魂。

“總該把十殿君王治下所有陰司眾神都以業鏡照一照,才能保陰陽兩界清明。”張牧之忍不住開口。

崔鈺搖頭:“十位君王都是各司其職,別家官員不歸第五殿統屬,自不能拉到此處以業鏡映照。”

“不過但凡屬下枉法,君上都難逃其咎。”鍾馗突然笑道:

“十殿君王集會時你可把這業鏡高懸,若哪個君王被業火引燃胡須或者燒著一片衣袖,那便是大大折損了顏麵,回去他自己也就將為惡的官員處置了!”

張牧之遲疑道:“這是不是有點失禮?”

鍾馗笑而不語,崔鈺開口解釋:“李善長任閻王之前,這業鏡便是長明不滅,十殿君王每年聚會都要在業鏡下映照自身,以示持身公正無私……”

張牧之點頭:“貧道明白了,業鏡高懸本是舊製,並非是針對某位君王!”

崔鈺又提醒道:“王上可先派遣陰差往其餘鬼國送信,講明業鏡重現光明的消息,這樣若哪個君王麾下有瀆職的官員,也好提前處置。”

“如此一來,其他君王便等若欠了王上一個人情,待給李善長論罪時,各位君王也會出聲附和一二。”

鍾馗忍不住冷哼一聲:“那李善長作惡太多,本就該死!陰司本該是三界至公之地,其他幾個君王哪個敢多說一句?”

崔鈺可不慣著鍾馗:“閉嘴!地府十殿君王個個位高權重,彼此之間多有往來,豈能不講人情世故?難道故意讓人家難堪?”

鍾馗不敢同崔鈺犯渾,隻好道:“老哥哥說的在理……”

張牧之在蓮台上笑著勸道:“兩位無需再爭執,崔大判所言是老成持重之言,貧道自當遵從。”

三人在王座台階前閑談,殿中文武官員的哀嚎聲漸漸低了下來,直至完全消失不見,過了一會兒業火也熄滅了。

眾多勉強不死的官員一起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張牧之低頭一看,見文官朝班裏百來位大小判官幾乎死個幹淨,隻有四五個綠袍小判官勉強保得性命。

武將朝班裏倒是隻死了三成,尚餘四五十位鬼王將軍都形容淒慘地跪在殿中。

突然張牧之看到一位少年將領,穿著一身漆黑的鎧甲站在靠門的邊角處,生的麵容英俊,身形挺拔,更難得的是竟然沒有受到業火臨身。

沒被業火焚燒,便是沒有做過惡事,身上沒有業力。

“那位少年將軍,你且上前來!”張牧之忍不住招手叫到。

少年鬼將步履從容走到正殿中央,單膝跪地:“末將拜見報應王!”

張牧之笑問:“將軍不被業火加身,顯然是立身極正,不如是何名號,擔當何值?”

少年將軍:“末將生前姓楊,如今鬼號叫七郎,目前任巡街校尉之職。”

“楊七郎?莫非是那位?”張牧之轉頭看向崔鈺。

崔鈺拱手道:“楊七郎原名揚延嗣,本為北宋名將楊業七子,後被朝中奸臣所害,受亂箭穿身而死!”

“七郎死後百姓自發建廟,將其立為陰間射箭之神,專司捉拿那些射陰箭害人致病的孤魂野鬼,其實屬於**祠之流。”

“前任閻王包侯憫其忠義,將之詔安封為殿前討逆將軍,負責征討為禍陰間的亂軍鬼王。”

“包侯高升上界之後,李善長繼任閻王之位,貪婪無度致使陰司綱常敗壞,文武群臣莫不上行下效,這楊七郎不願與之同流合汙,便受到眾臣排擠,被貶謫為巡街校尉。”

張牧之讚道:“原來是忠良之後,難怪能謹守德行,不與邪祟為伍!”隨後又問:“楊家還有英魂稱神否?”

崔鈺搖頭道:“楊家滿門忠烈,死後英魂依舊守護國土,後來蒙元入侵,宋朝英魂大多同異域邪神征戰而亡。”

“每次山河革鼎,人道諸神中唯有如嶽元帥、文丞相這等聞名三界的神靈才能存世。”

張牧之心中頓時了然,此方世界雖然有神明顯聖,但天庭之神,人道之神卻是涇渭分明。

凡人死後受封的神靈,除非是能名垂千古,如關元帥,包侯,嶽元帥,文丞相這等人物,任朝代如何更迭都不會隕落。

或者另有機緣被天庭、地府大神招募為屬神,亦能脫離人道範疇,能僥幸保命。

人間朝廷冊封的普通神靈,比如現在文丞相麾下的大小城隍,待到山河革鼎時大多難逃滅亡的結局。

楊七郎被包侯招募為陰司大將,算是脫離了人道之神的範圍,才沒有隨著宋朝一起覆滅。

“楊七郎生前武藝非凡,如今身為陰司之身,不知能壓服這殿中大小武將否?”張牧之笑問。

楊七郎抱拳道:“不是末將狂妄自大,無論是個人武藝還是統兵之能,諸位將軍都不是末將的對手。”

張牧之哈哈大笑,而後對殿中眾將道:“你等既然熬過業火焚身之刑,本王便不再追究你等往日的罪過,現在楊七郎自言能技壓群雄,你等有何話說?”

眾多武將大多生得奇形怪狀,如獨角鬼王一般長了好幾條胳膊的,脖子上長了兩三個頭的,身高過丈的,頭上長角的,甚至還有好幾位獸頭人身的,聽了張牧之的話後大多麵上顯出羞惱、不甘的表情,但是卻都沒有出聲說話,最終還是獨角鬼王出了朝班跪地拜倒。

“啟奏王上,這楊七郎雖然平日裏和我們不是一路,但他確有統兵之能,單論武藝我們也鬥不過他。”

張牧之笑道:“人都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們就這般認輸了?”

獨角鬼王羞得滿臉透紅,兩隻胳膊在身前抱拳,另外兩隻胳膊則伸手遮住了臉:“不認也沒辦法,平日裏都打過多少次了……”

張牧之忍不住大笑:“獨角鬼王倒是實誠!你先退回朝班!”

獨角鬼王起身退下,張牧之才開口道:“楊七郎德才兼備,今日起便任命為本王麾下左路兵馬元帥,為爾等一幹武將之首!”

楊七郎拜道:“末將叩謝王上!”眾將都拜:“吾等拜見楊元帥!”

張牧之又吩咐:“現下正位軍已接管鬼國近半疆域,楊元帥可帶領殿中武將出兵肅清本國內各級貪官汙吏,而後南下同正位軍匯合,做好交接事宜。”

“雖然之前是敵我兩方,但如今都拜我為主,又沒有經曆生死拚殺之事,日後同朝共事不可心存芥蒂!”

楊七郎亦是一點就透:“王上放心,末將這就帶兵清掃國土,而後迎接劉都督前來,日後也會盡心聽從劉都督的調遣。”

張牧之極為滿意,點頭道:“既如此,爾等退下去做事吧,本王和崔大判、鍾大將軍有事相商!”

楊七郎領著眾武將退下,崔鈺揮了揮手,僥幸不死的那幾個綠袍小判官連忙躬身之後退出大殿。

張牧之對崔鈺道:“如今文官近乎死絕,政事上還要崔大判勞累些,待時局穩定後重新招募有才幹的鬼民擔任陰職便好了!”

崔鈺連忙躬身:“此老臣分內之事爾。”隨後又提醒道:“王上還是派遣自家正位軍中人馬出使其他鬼國才好,若是依舊用李善長麾下陰神,難免要出紕漏。”

張牧之點頭謝過,又問鍾馗:“鍾大將軍可還有言語教我?”

鍾馗搖頭:“無事!你有蓮台乘坐,能在陰間自由來去,鍾某還要去找關元帥複命,便不送你了!”

張牧之突然問:“不若貧道也隨大將軍一起去拜見關元帥?”

鍾馗正欲答應,崔鈺卻道:“不妥!關元帥將李善長囚禁乃是一片公心,王上若此時去見關元帥,卻有些徇私之嫌了!”

“雖然關元帥和你家關係好,但此事還是要避諱些,免得被人說嘴!”鍾馗反應過來,同樣搖頭。

張牧之隻好道:“既如此,貧道便先回報應城,一個月後閻君集會時再見!”

鍾馗點頭,崔鈺躬身:“恭送王上!”

張牧之在蓮台上拱手,隨即青光一閃便回報應城去了。

“張天師他們家繼虛靖先生之後,又要出個了不得的人物了!”鍾馗忍不住讚道。

崔鈺亦是點頭:“王上心有丘壑,用人也不拘常法,正是天定的君王,可惜隻能兼任……”

“你就知足吧,他能在位幾十年,對陰間來說就是極漫長的歲月了,到時候各種法度都定下,下位閻王上任時隻依法施政就好!”

報應城外軍營中,劉猛正在軍帳裏和趙強、徐仁達以及眾多軍中謀士一起觀看地圖,商議下一步進兵的路線。

“局勢到了如今這一步,偷城、騙城等手段效用已經不大了!諸位有什麽想法不妨直言!”劉猛道。

徐仁達思索了片刻,開口道:“大都督不若派兵將城池圍住,而後發書招降?如今閻王爺麾下兵將都在都城,隻要我們鬆口,就說對那些官員寬容些……”

劉猛搖頭笑道:“此法不可取!處置貪官,為民做主是我軍立身第一準則!”

“取得城池,失了民心,怎麽看都是得不償失,反倒不如強攻來的劃算,雖說會有些傷亡,卻不會敗壞主公仁義之名!”

徐仁達點了點頭,剛欲再開口,突然軍帳裏青光一閃,張牧之乘坐蓮台顯形而出。

劉猛連忙帶著眾將一起下拜:“吾等拜見主公!”

徐仁達和一些出自枉死城的陰魂則拜道:“拜見王上!”“拜見城主!”各種稱呼皆有。

張牧之從蓮台上下來,開口道:“都免禮吧!”隨後走到懸掛的地圖前,見整個糾綸鬼國有三分之一的疆域都被塗成了赤色。

“這是在商議進軍之事?”

劉猛起身來到近前,恭謹答道:“啟稟主公,正是如此,還有約一月就是十殿君王集會,我等準備多占些疆域,這樣主公也能同幾位君王並列。”

趙強也躬著身子湊上來:“主公這報應王的稱號雖然能壓過十位君王,但總要有些疆土作襯托才好!”

張牧之忍不住笑道:“你就是亂拍馬屁,我這王號是自封,人家都是酆都大帝冊封,這怎生比的?”

趙強連忙恭維:“怎麽比不得?報應王主掌善惡報應,上至地府君王,下至群鬼黎民,這在陰間都是公認的,你們說是不是?”

軍帳中眾將官、謀士都齊聲笑道:“趙將軍說的極是!報應王威震陰陽兩界,此乃眾生皆知之事……”

張牧之臉上笑意止不住,不過還是擺手:“我是修行之人,卻快被你們吹捧的有些飄飄然了!既然你等如此盡興為我謀劃,那我也做些事情,算是為你們省點力氣。”

劉猛連忙問:“主公要做甚事?直接吩咐我等去做便好!”

張牧之笑著點頭:“事情我做了一半,剩下的確實需要你們去做!”說著伸手在地圖上一拂,整個糾綸鬼國的疆域都變成了赤色。

劉猛、趙強等人都被驚住,忍不住問:“主公……這……”

“我方才得鍾馗大將軍和崔鈺判官相請,往鬼國都城走了一遭,把閻王爺麾下大小文官殺個幹淨,那些武將都願意歸降!你等現在便可調撥兵馬開拔,準備接收剩下的疆域便是!”

軍帳中頓時嘩然起來,唯有劉猛持重些:“主公……這莫不是敵軍的奸計……”

張牧之擺手笑道:“陰間鬼神治世不比陽間爭龍,哪個鬼將敢欺心?隻鍾馗將軍便能化身無數,滅盡諸多敢謀逆的亂軍,你還擔心怎地?”

劉猛這才放下心來,帶領軍營中上下眾陰魂再次大禮參拜,齊聲讚歎報應王大法力,大神通,大功德!

張牧之讓眾將起身,隨後又交代了幾句,便往城中衙門去尋錦瑟公主,安排出使其他幾個鬼國的官員人選。

糾綸鬼國都城,閻王府邸。

鍾馗在關平、周倉的注視下,大大咧咧打開正門,得意地走進去,大喊:“元帥!鍾某完成了任務,特來繳還將令!”

“莫要吵嚷!滾進來說話!”關元帥沉聲說道。

鍾馗連忙收聲,笑著跑去見關元帥:“不瞞元帥!這次俺這任務做的可漂亮……”

於此同時,崔鈺帶著許多綠袍小判官,領著幾百個陰差把整個糾綸宮都漆成了赤色。

原本漆黑肅穆的宮殿頓時變成了朱紅廊柱,琉璃金瓦的模樣,少了陰沉暗淡,平添許多莊重、肅穆的氣象,好似變成了凡間的帝王都城。

楊七郎命麾下眾多鬼將、鬼兵把黑色軍旗、盔甲都變成了赤色,然後調動大軍由京都往外圍城市四麵開拔,捉拿貪官汙吏,公開審判罪行。

於此同時,諸多兵將還和正位軍一樣沿路分發三眼報應王的神像,宣講正位軍為民做主的規矩。

整個糾綸鬼國宛若刮起了赤色的風暴,從京都往四周疆土蔓延。

從上到下各級衙門的官員則是惶惶不可終日,多有棄了印信官服逃跑者,然後又被城中守軍捉拿,當著眾多百姓的麵明正典刑。

當然,整個鬼國動**的同時,也有那些心思詭詐的陰魂鼓動地痞惡鬼趁亂衝擊富戶,打著正位軍的名號搶劫,搜刮財物,引得城中一片混亂。

楊七郎帶領的兵將也不含糊,但凡抓住敢敗壞報應王名聲的惡鬼之後便處以極刑,先打個半死,然後再壓起來遊街示眾。

並且放出話來,這些做了壞事的鬼民,等報應王正位之後便會被打入地獄之中永久沉淪。

一時之間,整個鬼國的風氣為之一清。

諸多沉冤昭雪的鬼民百姓開始自發建廟供奉報應王,短短十日內,報應王的神廟就遍地開花。

“陰陽兩界的百姓都過的苦啊,誰要是為他們做主,他們便千百倍報之,怎地始終有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張牧之忍不住心生感慨。

隨著眾生念頭匯聚,小道士覺得自家實力也隨之逐漸精進。

雖然法力沒有繼續增長,但自己的陰神卻漸漸凝實了下來,眉心天眼的威力也越來越強,不僅能觀看陰魂善惡,偶爾抬頭,甚至已經能模模糊糊觀看些陽間的景象。

心念轉動時射出金光,內中包含的雷霆之意和業火之威也越來越盛。

“我如今修為、法力依舊比那閻王差了許多,能依仗的唯有這眉心天眼了!”

張牧之心中明白,縱使有關元帥、鍾馗、秦廣王、輪轉王、泰山王等諸多大神幫襯,自己依舊難免要和李善長這位上任閻王爺做上一場。

畢竟這第五殿君王之位的爭奪,若是假手於人,僅威嚴上便要大打折扣。

又過了幾日,報應王派出的使臣陸續到了其他鬼國之中,各位君王都得知了業鏡重現光明的消息,於是就開始在自家國土上掀起懲治瀆職官員的風暴。

下官作惡,連累主君,雖然其他幾位地府君王都自認公證言明,勤於正事,但到了十殿君王集會時被那業鏡金光一照,若鏡中飛出團業火燒著了胡須眉毛,那豈不是要將臉麵丟盡?

張牧之答應文丞相下地府,到現在也就大半年時間,整個陰間都刮起了赤色風暴,宛若遍地籠罩了赤色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