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肺腑之言

經前番風波後,黃鳴已成國子監中風雲人物。

雖才進入其中讀書沒幾日,國子監中上自主簿講官,下到監生、奴仆,就沒一個不認得他的。

尤其是那些年輕氣盛的監生們,更是對他大為敬佩,推崇備至。

當他走在國子監中各處,總會有人主動上前結交攀談,完全沒有因為他是太監之子就有所輕視。

而這其中,玄字堂幾十個同學對他就更是尊敬,畢竟那張攀就在他們身邊,此人有多囂張,建昌侯張家有多肆無忌憚,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了。

可黃鳴不但當眾打了張攀,還把張家的豪奴打得屁滾尿流,然後幾天來竟再未見任何人前來報複,如何能不叫人心折?

十月初三,上午,黃鳴又和之前十來天一樣,來到國子監。

一切也都如以往,國子監中依然是喧囂吵鬧的,哪怕已經有講官進了堂中,大家也依然故我,說笑著。

與黃鳴已經有些交情的張瀚更是主動坐過來,邀請道:“黃少,過兩天我和朱雄他們幾個約好了一起去玉香樓裏喝酒,你也一起,如何?”

黃鳴之前已多次從這些個紈絝公子口中聽說過玉香樓之名,也知道那是京城裏有些名氣的青樓。

此時聞言便是一笑,不覺想起了後世的那句被篡改的詞句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

自己雖然不是太監,但自己父親……

不能想了,罪過罪過……

看黃鳴也不答話,隻露出蜜汁微笑,倒讓張瀚心裏有些打鼓,自己這是什麽話說錯了麽?

好在黃鳴很快就又點頭應道:“可以,隻要那天不出什麽意外的話。”

“那就說定了!”張瀚一喜,忙跟另一邊的朱雄打起招呼:“黃少答應了!”

因為有些興奮,聲音頗響,算是徹底蓋過了還在上頭講課的講官的話語,讓這位也不到三十的講官眉頭迅速皺起,忍不住道:“肅靜!難道你們在國子監就學多時,連尊師重道的道理都不懂麽?”

他的批評換來的卻是眾監生的一陣哄笑,所有人都是滿臉的不以為然。

還有人迅速回道:“趙先生,你就講你的吧,我們互不幹涉即可!”

眾人又是一陣附和的哄笑,氣得趙先生滿臉通紅,連連喝道:“你們……你們真是有辱斯文,有辱國子監之名啊!”

見他這般模樣,眾監生卻是愈發的興奮,大笑的,出言諷刺的,還有拍桌怪叫的,使得整個課堂顯得愈發混亂。

隻是他們卻沒瞧見,黃鳴的眉頭卻因此越來越緊,到最後終於按捺不住,砰一下猛拍桌麵,人也倏然而起,厲聲喝道:“通通給我住嘴!”

這一聲暴喝雖不是太過響亮,卻有著立竿見影的效果,一下就震住了所有人,包括那趙先生,他們竟真就同時閉嘴,堂內一片肅靜。

黃鳴也未見有絲毫局促,索性就幾步跨上,來到了最前方,就站在那有些手足無措的趙先生旁邊,神色則是少見的嚴肅。

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黃鳴正色開口:“諸位,我有幾句肺腑之言,還望大家能耐心一聽,仔細想想。

“自我來國子監讀書也有十幾日了,可其實真正看你們讀書聽講的,卻連一天都不曾有,那我們靠著父祖餘蔭到這國子監中掛個名又到底有何用處呢?”

他的目光隨著話語掃過眾人,發現有人神色也有迷茫,也有人張嘴似乎是想說點什麽,便又抬手一壓。

“我知道有人會說,其實你們都是被逼無奈才來的國子監。其實我也一樣,我之前所想,也不是來此虛耗光陰。

“這不光是因為咱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是讀書的料,既沒頭腦,也沒耐心,更不可能靠此得一個前程。但是,我以為,既然我們的父輩給我們創造了這樣的條件,我們為何就不能給自己一個機會,靜下心來,好好讀上幾天書,讓自己有所增益的同時,給自己的將來多一個選擇呢?

“我知道你們出身都自不凡,不是高官子弟,就是勳貴之後。但是,你們真覺著靠著這層出身就能一世富貴,再無憂慮了麽?

“大家其實應該心知肚明,咱們這些被打發來國子監的都是家裏最不成器的子弟,說得更難聽些,就是被我等長輩所放棄的子弟。

“所以我們的將來真就沒有憂慮,我們的那些兄弟將來接掌權位之後,也會如長輩般繼續養著我們麽?甚至於現在我們這樣的人,在各自家中怕也不好過吧?”

一番話說得眾紈絝監生臉色齊齊而變,由一開始的驚訝,到之後的深思,再到最後的憂慮。

這些人的家世擺在那兒,縱然不是太聰明,見識還是有一些的。

之前隻是沒人指導他們往這方麵想,現在那層窗戶紙被黃鳴一語捅破,他們自然就品咂出其中的滋味來了。

黃鳴也看出了大家心思上的變化,語氣也放緩了些,繼續語重心長道:“雖然國子監監生的身份不能讓你我得到官位,而且這裏的先生所教授的東西也是生硬無比,但這不是我們放棄這等上進機會的借口。

“讀書,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可以讓自己哪怕最終被家族拋棄,也有一個辦法來養活自身!

“另外,我覺著咱們這些國子監的學生既然共聚一堂,那就是同學,就是朋友,將來誰發達了,誰落難了,互相間也可出手幫一把,乃至聯合一起。

“可要是我們從來都隻知道虛耗光陰,完全無所長進,那今後就算有人做了高官,想要提攜某些同學,對方怕也是受不起的!

“諸位,黃鳴言盡於此,你們都好好想想。是為了自己,從今日開始好好讀書,還是依然如舊,棄自己的前程於不顧!”

說完,在眾人還陷於思考時,他又轉身看向同樣處於呆滯狀態的趙先生:“趙先生,學生的話也還請你如實上報祭酒大人。就說,我等畢竟不同於一般讀書人,什麽四書五經還是少講,該多講的反倒是可為借鑒的曆史,以及經世致用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