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險象環生三

地球軍第六艦隊在拉戴特已被羅亞大軍圍困二十個小時,克裏斯坦瓦爾和胡佛先後組織四次突圍,阿隆索的第四獨立縱隊也發動五次突擊,試圖打開缺口,但始終無濟於事,兩千五百艘戰艦已經損毀六百多艘,景象十分淒慘。

阿溪裏斯號巡航艦在連場激戰中擊毀羅亞軍一艘雨神級輕裝戰艦,擊傷一艘龍騎級巡航艦和一艘特拉斯科級攻擊艦,自己的右後舷也受了傷,幸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趁著戰事的短暫間歇,艦長林恒翔中校組織機修組搶修艦體,安排各單位輪換休息,盡到一個指艦長的應盡職責。

副艦長馬塞洛.迪.馬特奧上尉在休憩艙睡了一小時,泡好咖啡來艦橋替換艦長。林恒翔卻毫無睡意:“我剛打了個盹,不用再睡了,你給我來杯咖啡就行。”

迪.馬特奧勸不動這位年少兩歲的艦長,聳了聳肩:“幸好把咖啡壺拿來了。”倒了兩杯咖啡,一杯遞給林恒翔,道出了心頭的疑惑:“頭兒,現在暫時沒事,你能告訴我是怎麽看穿羅亞人布下的套兒嗎?”他沒有上過軍校,行伍出身,說起話來總是滿口基層官兵的切口。通訊長福瓊中尉等人也是一臉好奇,全都湊了過來。

林恒翔啜了兩口咖啡,語氣淡然:“其實我也看不出敵軍旗艦獅王號在用正麵迎擊我們。獅子非常謹慎,獅王號上的雄獅徽記都被塗抹掉了,但他終究管不了每一艘戰艦。當時熒幕上一共顯示了二十多艘敵艦的投影,左上角第二艘敵艦的向日茄徽記露出了馬腳。那是哈爾希男爵家的家徽,如果是側舷向著我軍正麵,那我們應該看到的是向日茄的側麵圖案,但當時我看到的是正麵圖案,所以我斷定敵軍設了圈套,引我們直接向他們的正麵衝過去挨打。”

“唔——”眾人恍然大悟。

迪.馬特奧打了個響指:“這麽微小的差別你一眼就看出來了,頭兒不愧是頭兒!”

炮長凱利.柯克中尉道:“林學長平時愛下圍棋也有好處,對邊角的圖案會特別留意。這次可救了這條船上一百多條人命。”他在軍校比林恒翔晚兩屆,因為畢業兩年都未逢戰事,所以才做到中尉炮長。在這條船上,隻有他和林恒翔私交不淺,知道他平時愛下圍棋,而且有業餘初段水準。

林恒翔頷首道:“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有個對敵我兩國曆史都有濃厚興趣的好小沁朋友。”

柯克眉毛一揚:“你是說楊學長?”

“還會有誰?我早就對你說過,他是個異材。”林恒翔神色平靜,但話中小難掩自豪之情。

柯克上牙床咬了咬下唇:“我從不懷疑林學長的眼光,但楊學長”

“讓我看走眼了嗎?”林恒翔邊喝咖啡邊道,神色平靜,毫無嗔怒之意。

“不!隻是楊學長還需要用實績證明林學長的眼光。”柯克知道林恒翔為人外嚴內寬,所以和他說話向來直言不諱。

林恒翔頷首道:“這話說得對。他是韋睿一樣難得一見的另類大將之材,有機會一定會鋒芒盡顯。我也希望能早點看到這一天。”

柯克搔搔頭:“韋睿是什麽人?”

“兩千多年前,中國南北朝時代的南梁名將。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去找有關他的史書看看。閑話少說,告訴我現在的彈藥狀況。”

談起正事,柯克立即嚴肅起來:“不太樂觀。艦隊司令部補充的導彈和電磁炮彈數量有限,現在各有二百發;能源炮還剩百分之四十的能量,拉戴特恒星是顆紅矮星,向外輻射的能源相當弱,敵軍雖然在向陽一側沒有派兵把守,但我們也很難從這顆恒星補充多少能源。”

林恒翔也不答話,轉而問機械長肯佩斯中尉:“讓你派出去”刨棺材”的機器人回收了多少?”

眾人都是一驚,雖說林恒翔是個神鬼不敬的無神論者,但公開講“刨棺材”之類的話也太張揚了!

肯佩斯咋了咋舌,答道:“一共派出三十一具,回收二十六具,全都加滿了能量,其他五具暫時下落不明。”

眾人這才明白,林恒翔所謂的“刨棺材”,就是派空餘的機器人去收集毀棄的戰艦殘骸遺留的能量。這一手說起來不好聽,但相當實用。

林恒翔喝完咖啡,讚道:“上等的哥倫比亞咖啡!可惜不多了。”閉目養神片刻,環視一周,澄明的眼睛依然目光炯炯,毫無倦意。

“敵人已經兩個小時沒有發動新的攻勢。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下一波的攻勢一定更加猛烈,也許就是總攻。全體各就各位,隨時應戰!”

雖然全軍前途堪憂,但阿溪裏斯號上下沒有一人心情沮喪,隻因為他們相信艦長能夠應付任何困境。不是麽?之前正是艦長的正確判斷,拯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羅亞時間二十六日下午十四點整,地球時間二十四日零點零五分,羅亞軍對地球軍第六艦隊發起總攻。

格洛維茨少將指揮的四個巡航支隊先向兩翼散開,將中央讓給波塞少將的兩個重裝支隊。波塞的一百六十艘伊洛溫級重型戰艦排成凹麵陣形,六百門一點五兆瓦遠程重炮同時開火,純白色的光柱像閃光的巨木般射向地球軍加藤勇二十六輕裝支隊陣中。

加藤勇已判斷出羅亞軍的下一步動向,迅速做出反應,盡可能讓本部一百二十艘薩拉丁級輕型戰艦在有限的空間內散開,以免被敵軍的重型火炮集中“燒烤“。即使如此,仍有二十多艘戰艦兜頭被巨大的能源光柱砸中,頓時船身狂顛不止,官兵們就如遭遇恒星風暴一般,身不由主地猛搖亂擺,整條戰艦無法正常運作。緊接著再挨一炮,不是龍骨折斷,引起船艙連鎖崩塌,將軍士們活活壓死,就是防護罩如冰消瓦解一般散落,露出大片毫無遮掩的船身。

越過二十六輕裝支隊的光柱餘勢不衰,在帕爾梅羅第十一輕裝支隊陣中掀起一片光與熱的狂瀾,雖然造成的直接損害並不大,但一百一十多艘輕型戰艦忙於規避,陣形已徹底亂作一團。

下一刻,侯墨思亮的第九艦隊和維拉納的第十一艦隊都對地球軍展開遠程火力打擊。

納提斯軍團的旗艦查理曼號位居第六艦隊陣中央。

克裏斯坦瓦爾透過舷窗望著遠處的閃光,憂慮,沮喪,懊悔各種情緒紛至遝來。

第六艦隊被羅亞大軍“包了餃子”,第四獨立縱隊遊離於主力之外,兵力單薄,難有大作為,第九艦隊也不知何時才能趕到。眼前的危局全是因為他求功心切,如果不派第九艦隊去卡萊亞,如果將這兩千五百艘戰艦留在納提斯靜觀其變,如果剛到拉戴特時更加謹慎一些世上難買後悔藥,一切都悔之晚矣!就算在這裏戰死,克裏斯坦瓦爾也無可怨尤,但是納提斯慢!敵軍直到現在才發動總攻,目的就是為了將第九艦隊引來,以逸待勞,隻要這兩個主力艦隊被殲滅,霍格的第四艦隊還遠在卡萊亞,納提斯隻有四個支隊的守軍和尚未竣工的半成品要塞,一定難保!

一念及此,克裏斯坦瓦爾麵白如紙,汗水涔涔,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險些休克。副官克林德少校急道:“司令官,您您怎麽了!“這一聲將克裏斯坦瓦爾從恍惚中喚醒,猛得站起身來,雙目圓睜,身形晃了兩晃。克林德趕緊上前攙扶,被他一把推開,雙手撐在指揮桌上,聲嘶力竭地喊道:“快!快!快!立即聯絡納提斯,告訴鄭誌豪,千萬不能讓迪馬斯的第九艦隊離開納提斯!讓霍格立即放棄卡萊亞,全軍回防納提斯!趕快!趕快!不然納提斯就完了!整個北線全完了!!“

司令官大聲咆哮,情報處長克隆伯格準將以下卻莫可奈何。司令部和第四獨立縱隊的聯係都已經中斷幾個小時了,哪裏還聯絡得上納提斯?但對司令官的命令也不能置之不理,情報處的通訊參謀們隻能在操作台前無益徒勞。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火力準備,羅亞軍第八,第九,第十一這三個艦隊的巡航艦和輕裝戰艦向陣形被打散的地球軍發動了潮水般的攻勢。

地球軍第六艦隊的每一艘戰艦幾乎都要麵對兩艘甚至三艘羅亞巡航艦和輕型戰艦的夾擊。四分之一的地球軍戰艦在先前的重炮轟擊中,就已幾乎喪失了防禦能力,現在又遭到羅亞巡航艦和輕型戰艦的迫近射擊,紛紛中彈起火。

輕型戰艦加利西亞II號被五百千瓦離子炮射出的三道光束同時擊中,艦體瞬間出現三道閃光的傷口,繼而出現了千百道閃光的龜裂,跟著轟然解體,化為無數金屬和非金屬的碎片。船上的一百二十名官兵當場死亡大半。少數暫時的生者,有的全身被烈火熊熊燃燒,痛苦地在地板上翻滾,發出無比尖利刺耳的哀號,有的將自己的內髒塞回破裂的腹中,淒苦地呼喚“爸爸,媽媽“。艦長特倫特少校被傾覆的指揮桌和斷裂的支柱壓在炙熱的地板上,竭力從自己懷中取出自己和妻兒的合影,獻上最後一個帶血的吻,無聲地用心說出“永別了“三個字,悄然而逝最終全船無一人生還。

巡航艦加萊號的右舷被兩枚鈾238導彈擊中,右舷的炮手們當場全部殉難。導彈在船艙內爆炸,地球軍官兵的視網膜被核爆產生的劇烈光芒灼燒,立即全都失去了視力。然後鈾238粒子掀起了殺人的核輻射風暴,人的皮膚因為核輻射而出現紫色斑點,漸漸斑點擴散到全身,將活體細胞全部殺死。不過幾分鍾,加萊號就成了一副裝載一百零八具屍體的巨大空中棺材。生命消失了,戰艦仍然按照原先的速度在航行,友艦瓦杜茲號閃避不及,被它攔腰撞上。羅亞軍的四艘戰艦同時鎖定了這兩個目標。幾道光束射來,將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加萊號先解體,瓦杜茲號原先還不會在這一波攻擊中覆滅,但被加萊號大爆炸引起連鎖反應,也一起從地球軍戰鬥序列中消失。

地球軍也並非完全任人宰割,胡佛中將竭力指揮各部還擊,出動所有機甲戰士,協助戰艦各自為戰,組織反擊。

羅亞軍的輕型戰艦哈倫伯號擊毀瓦杜茲號六分鍾後,被兩架地球軍機甲以近乎自殺的玩命攻擊方式逼入了地球軍三艘巡航艦的主炮射程之內,船身從不同方向連挨三炮,防護罩損失大半,又被劉易斯少尉的機甲主炮近距離擊中受損最重的右前舷,終於轟然解體,全體船員無一幸免。

但總的來說,羅亞軍仍然占據全麵優勢。

羅亞時間二十六日下午十七點,哈爾赫上校向杜恩親王元帥報告戰況,地球軍第六艦隊和納提斯軍團直屬隊已經被殲滅過半。

“進展順利,地球軍第九艦隊的最新動向如何?”

“職部這就去情報部查明。”

其實杜恩完全可以直接向情報部查詢,但芙蘿麗.金特上校的存在,使得一向行事果決的杜恩轉彎抹角起來,好在有哈爾赫這個口風嚴實,行事嚴謹的副官能夠代勞。

杜恩覺得有些口渴,侍從兵德溫.湯頓立刻送上一杯無酒精鬆酒(一種羅亞格裏蘭地區盛產的鬆酒的無酒精替代品)。杜恩一飲而盡,微笑著向年方十七歲的預備軍校學生致謝。湯頓是除了奧肯之外,極少數能享受這項殊榮的人。

湯頓動了動雙唇,欲言又止。

杜恩道:“有什麽話你就盡管說吧。“

十七歲的紅發少年雖然已長得和成人一樣高大,臉上仍稚氣未脫。他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氣,昂起了頭:“總司令閣下,請允許我上前線!“

“什麽?“杜恩難得露出驚愕神色,“你要去火線?“

“是的。“湯頓直視著杜恩冰藍色的眼睛,語氣堅定:“我爸爸三年前在魯斯塔亞戰死了,我和哥哥發誓要為爸爸報仇。哥哥就在卡摩爾號服役,正在和地球人浴血奮戰。我也要上前線,請親王殿下準許!“少年滿以為杜恩會一口答應。

然而杜恩隻是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去,注視著一側舷窗外時隱時現的光芒,那是能源炮火的映像,默然半晌。

“總司令閣下……”

杜恩的聲音終於響起,卻是少年從所未聞的低沉,似在問少年,又象在自問:“你要上前線,那你會看到什麽,聽到什麽呢?”

“”少年睜大了琥珀色的眼睛,注視著親王高大的背影,一時不知所措。

“你會聽見身邊的人都在高喊”衝啊!開炮啊!殺啊!”然後……會看見殺人的光束、導彈,炮彈向敵人的戰艦飛去,敵人也同樣會用殺人的光束和導彈,炮彈向你打來……你們互不相識,為了不同的國家,為了因為不同的國家而戰死的家人繼續著他們曾經的仇恨和殺戮,再不斷製造新的仇恨和新的殺戮,不知道哪一天才是盡頭!前一刻,你也許能殺死眼前的敵人……後一刻,被殺的也許就是你身邊的人,甚至就是你……”杜恩的聲音因為動情而不住發顫,少年隻覺得自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卻又能清晰得聽見自己的心因為前所未有的震撼而加速跳動。

“你去了……也許就永遠見不到你的母親,你哥哥也許也一樣……你父親,你哥哥,還有你都為了這個國家走向地獄,隻留下你母親一個人……難道你想讓這一切都發生麽?”

“”

杜恩投向少年的眼神滿是慈愛:“戰爭已經打了近兩百年,流的血夠多了。我也有個兒子,比你還小兩歲,你和他都不需要再為戰爭流血,讓你們的母親為你們流淚。你下去吧,這種事不要再提了。”

“殿下,我明白您的意思。”少年湯頓大為動容,但態度更為堅決,“但是殿下,請您允許我上前線。我要做爸爸和哥哥那樣的男子漢,我要我媽媽為我自豪。我不會倒下的,我會和哥哥一起活著回到媽媽身邊的。殿下,請您允許,請您一定答應我!”

杜恩又是憐惜,又是責備,又是感慨,冰藍色的眼睛就像隨時會噴火一般……

“哈利奇上校立即到總司令席報到!”

杜恩召來旗艦艦長,對四十歲的黑人上校說道:“新派給你一個炮手,你替他安排崗位。”

哈利奇雖覺得有些突然,還是聽從總司令的命令。

但少年依然執拗的說道:“不,殿下,我不要留在旗艦,我要上前線”

“你要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就必須服從命令!”杜恩的口氣異常嚴厲,根本不容少年疑議“有軍隊的地方就是前線,這裏馬上也會變成前線!現在,你,德溫.湯頓不再是預備軍校的候補生,而是一名軍人,服從命令!”

湯頓撇了撇嘴,良久無言,隻是注視著杜恩神色威毅的雙眼……

“是!”少年隨艦長去了自己的新崗位,悄然帶走了杜恩剛用過的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