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看不見

一個梳著西瓜頭的戴眼鏡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後。他的臉色發白,似乎被他的反應嚇得不輕,雙手下意識護在頭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啊?賀飛行呆住了,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

過了好幾秒,賀飛行才找回語言能力:“你該不會是……陳霸淵吧?”

男子吸吸鼻子,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對,那就是鄙人。”

賀飛行看了看他平齊劉海的西瓜頭,又看看那架在他瘦長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再看看他明顯缺乏鍛煉的瘦弱身體。最後,他表情複雜,自欺欺人地又問了一遍:“你就是遊戲的玩家,陳霸淵?”

“是的,是的。”陳霸淵又回答了一次,靦腆地笑了笑,“那個,名字是我父母起的,主要是表現他們的期望……”

然後你是一點沒按期望長是吧!

呼……賀飛行在心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要樂觀,要樂觀。雖然和自己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但說不行沒有那麽糟糕。不能以貌取人!雖然長得像一個羸弱的書呆子,但再怎麽說,他也是從鬼怪的世界裏兩次幸存下來的能人。即便他戰鬥力稍弱,但一定智謀過人!

賀飛行再次期待起來,調整好心情開始自我介紹:“幸會幸會,我是賀飛行,很高興能和陳先生一起組隊。”

他想起了什麽,有點牽強地笑笑:“方才冒犯了。陳先生可真是幽默,學著那樣給我打招呼。我膽子小,一時間就……”

沒想到對方一臉茫然:“學什麽樣子?”

“啊?”賀飛行有點惱怒了,“你剛剛那樣拍我,不就是學我之前把鬼認成你的時候的樣子來嚇我嗎?”這人惡作劇就算了,還想裝傻?

“不是的。”陳霸淵連連搖頭,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那個,我剛剛是有看見您對著牆自言自語,還以為是……所以一時間也不敢過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什麽對著牆自言自語,那牆前站了個鬼啊!”這倒是出乎賀飛行意料了,“難道你看不見?”

陳霸淵尷尬地咳嗽了兩聲,臉上為難的表情更甚。終於,他下定決心小心地開口:“那個,賀先生,有件事我必須跟您坦白。我確實是作為玩家經曆了之前的兩次遊戲,但我和你們都不太一樣……”

“我確實看不見那些鬼。一次也沒看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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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總說,生命在於運動。這句話在陸離的認知裏一直是鼓勵全民運動的標語,可就在這一刻想起它時,他字麵意義上直觀地理解了這句話。

他正和一雙一眨不眨的眼睛對視著——隔著一層玻璃。

準確來說,這並不能叫對視。陸離的目光看近那對灰黑失神的瞳孔,對方卻不可能有所回應。那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眼睛暗淡而死寂,和那張皮膚灰白的臉一樣,是完全絕對的靜止。他難以抑製地回憶起夢裏的蘇念晨……

“第一次見到死人標本?”何子風就在他身旁一兩步遠,誇張地咧嘴笑著。他身子前傾,漫不經心地敲了敲麵前裝著用紅藍墨水標記了血管的手標本的玻璃容器:“我也不喜歡標本,它們太無趣了。如果不能發出尖叫和流血,那觀賞死亡還有什麽意思呢?”

他嘻嘻地笑起來。

陸離對他的評論置若罔聞,將目光從那雙眼睛上離開:“你有什麽發現嗎?”

兩人現在正是在實驗樓四樓的生物標本室。這裏像圖書館一樣放置著一排一排的架子,架子上則整齊地排列著各種各樣的組織器官標本。有植物的,有動物的,當然也有……人體的。

在手電筒的白光下,那些浸泡在標本液中的皮膚泛著灰白的死氣,令人心下不安……

“我有什麽發現?”何子風語氣浮誇地反問了一遍,臉上是做作的驚訝,“天哪,救世主陸離大人居然在問我這個平民的意見?難道他不應該輕鬆通關,指引他的隊友走向勝利嗎?”

唉。陸離在心裏歎息。他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這瘋子會幫忙……

作為三線城市的高中,一中有自己的生物標本室已經令人意外的投入了。這間標本室並不算大,房間裏用於放置標本的鐵架子有6個,每個都有5個橫排用於放置。裝標本的玻璃盒是統一大小的,目測有大、中、小三個尺寸。粗略估計,動植物和人體的標本加在一起,一共有200餘個。

從表麵粗略看過去,這些標本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異樣。要在這兩百多個標本裏找出那個多餘的——一定會有相應的明顯提示才行。

比如說,管理者的筆記或清單之類的……陸離舉著手電筒掃過四麵的牆上。其中一個牆麵上的確懸掛有一個記錄冊,但卻隻是管理老師檢查完成後的簽字確認表,上麵最近的一個簽字跟在一個五年前的日期之後。

五年前……也就是說,這個標本室怪談事件的真實時間,是發生在五年前?

在前來遊戲之前,陸離也上網搜索過和容城一中相關的新聞。可盡管這裏被賀飛行稱為怪談中學,相關的事件新聞卻一點也查不到。就如他所說,關於這個學校的過去,始終隻是存在於學生口中或真或假的傳言罷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死過這麽多人,難道一個目擊者或死者家屬也沒有?

他正低頭翻看著那個簽名冊,忽然感覺周圍的環境發生了一點變化。這變化帶來的感知並不明顯,似乎不太容易引起注意,但他還是立刻停止了動作。手中電筒的白光仍朝向著手中的紙張,周圍則是一片無聲息的黑暗……

想法觸電一般在腦中浮現,他立刻關閉了手中的手電筒!

白光消失,整個標本室瞬間被完全的黑暗吞沒。果然如此,這就是他感覺到的異樣——

何子風,將他的手電筒熄滅了!

經過幾次短暫接觸的觀察,何子風的瘋癲主要體現在他浮誇的神態和極端嗜殺上,而在應對危機和遊戲思維上,他的判斷和反應力絕不會在常人之下。否則,他也不可能以孤立無援的狀態活過這麽多場遊戲。

在漆黑一片又充滿了障礙物的室內,一切大幅度的行動都是不可能的。這關燈的行為看上去非常詭異,無疑是自我封閉住了行動能力。何子風當然也明白這點,但卻悄無聲息地這麽做了。

可能的原因隻有一個——他發現了危險,而電筒的光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陸離屏息站在原地。他關燈大概是在何子風之後的10秒之內,可就在這短短的幾秒,他的位置很可能已經被注意到了。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危險是什麽!

而且,如果賀飛行的推測是真的的話……

思緒在刹那間停滯。他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黑暗中,陸離的所有感官被放到最大。他能感覺到心髒泵血帶動著血液流竄過他的全身,在耳邊激起隱約的撞擊聲響。同時,他也確定了腳步的方位。

是從門口傳來的。有人正從後門走進來,位置在不斷接近!

陸離此刻正站在前門旁邊的牆前,正在腳步靠近的方向上。他的位置確實暴露了?

不對——那腳步聽起來並不急切,比起確認了位置的追趕,更像是在慢慢地巡查……

就在這時,慘白的手電筒燈光,在漆黑的空間裏亮起!

陸離被這突然的光源刺得眯起雙眼:何子風開燈了?緊接著,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這個時候開燈,就是純粹的自尋死路。

這並不是他們的手電筒,而是那個出現在標本室的,第三者的手電筒。

借著手電光照亮的空間,陸離迅速地離開原本毫無遮攔的位置,閃身躲在了離他最近的那個標本架之後。屋內每個相鄰的架子之間有可供一人通過的間隙,他壓低身子站在其中,雙眼警惕地注意著手電光源的移動。

白色的光進入了靠近後門牆的前兩個架子之間。它移動的速度不快,在每個標本上都做了勻速的停留。看過最上麵一排標本後,白光又下移到第二排,按照從左往右的相同順序慢慢一個個掃過。

想起之前翻看的冊子,陸離有所頓悟:這應該是簽字冊所指的對標本的例行檢查!

也就是說,正打著光的這位大概率就是怪談裏提到的——管理員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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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樓樓下,兩人正麵麵相覷。

就這樣呆滯了許久,賀飛行終於擠出了一句話:“哈哈,愚人節已經過去很久了。”

他那兩聲哈哈完全是幹巴巴念出來的,陳霸淵有點急了,真誠地說:“不是的賀先生,我真的沒有騙您!你們,大家都說這遊戲裏全是鬼,可是我一點兒看不見!”

“等會兒,等會兒,你讓我反應一下。”賀飛行連連擺手,“那那些被鬼幹掉的人呢?你別告訴我在你眼裏他們就那樣忽然大叫著死掉了?”

“正是啊!賀先生您太懂我了!”陳霸淵激動地說,“就像是被幽靈殺死的——可把我嚇壞了!”

嚇壞個頭啊!連鬼都看不見,光看人有啥可怕的!

不對啊!賀飛行轉念一想:“等等,你連鬼都看不見,怎麽可能活過前兩局遊戲?”

陳霸淵一副被戳中心事的表情:“賀先生啊,其實我也很納悶。不知道為什麽,那些鬼好像一直沒有來攻擊我。我隻要學著其他玩家去拿自己的東西,很快就莫名其妙通關了。”

……賀飛行徹底無語了。這離譜的解釋要是真的,他把名字倒著念!

他低頭看了眼屏幕上一分一秒流失的倒計時,心下焦急。完蛋了啊——這把不僅沒大佬帶,分到的隊友還是個滿嘴胡話的成分不明的家夥!

終於,他橫下心來:無論如何,時間可不允許繼續在這裏躊躇了。

“……那我們走吧。”他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向著宿舍門走去。剛邁出兩步,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轉過身來。

陳霸淵正準備尾隨,被這突然的轉身嚇了一跳:“賀先生,怎麽了嗎?”

別的不說,這一口一個賀先生聽起來確實受用。他看著麵前瘦削的西瓜頭眼鏡男,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既然你看不見鬼,那要不——你走前麵?”

嘿賀飛行,這招著實狠毒啊。他在心裏得意:對不住了兄弟,可是你先大言不慚在前的。被陸離那腹黑的家夥坑了這麽多次,好歹也是有了一些體悟……

“好啊賀先生,您怎麽知道我正想提這個!我來開路肯定會更穩當一點!”陳霸淵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絕路逢知己啊!”

……?賀飛行腦中緩緩升起一個問號。不該是這個展開吧!

神經病吧!這家夥絕對也是個神經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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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十分鍾後,走在後麵的賀飛行再次叫住了前麵的陳霸淵。

“怎麽了?”陳霸淵回頭奇怪地問,“我們已經走到四樓了,再上去一層就是那個亮燈的房間了……咦?賀先生,您的臉色怎麽這麽白?”

賀飛行擠出一個咬牙切齒的微笑:“你,說,呢?”

就在剛剛的十分鍾裏,他真切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地獄!

十分鍾前,陳霸淵出乎意料地順從了他的提議,主動走在前麵。二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進了宿舍的一樓。

一樓裏寂靜一片,腳步的聲音在黑暗和心理作用下被放大。懸掛在長長走廊中部頂上的逃生通道圖標散發著綠瑩瑩的光線,給漆黑的走道更增添了詭異的氣氛。昏暗之中的綠光,儼然十八層地獄的幽幽鬼火……

這是一個經典的宿舍構造,貫穿中間的走廊連接著兩邊麵對麵排列著的寢室門,走廊的一端是樓梯,對麵另一端的盡頭則是陽台。陽台對麵的角落一片漆黑,手電筒光無法抵達那樣遙遠的距離,因此無法判斷是否還有個樓道。賀飛行心下不安,下意識拉近了和前麵人的距離。

“賀先生,”陳霸淵開口,刻意壓低的聲音聽上去嘶啞而古怪,“接下來怎麽辦?”

“上樓,去找那個亮了光的教室!”賀飛行隻覺得這整個宿舍的空間都令人發毛,硬著頭皮下了指令。

陳霸淵點頭,立刻就向著樓道口走去。賀飛行緊隨其後,兩道白色的電筒光線幾乎同時照在了向上的樓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