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傷痕

今天真是倒黴的一天。站在電梯裏,陸離悲哀地想。

這是他出院後,決定恢複訓練的第一天。聯係嚴冬後,他照例來到B小區一單元裏的私人健身房進行訓練。可是出門時,他卻看錯了時間——而這位嚴教練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就是遲到。

這也就導致了,當他趕到一樓電梯間時,便收到了嚴冬的信息:【你要遲到了。】陸離頭皮發麻:上次遲到時那魔鬼般的加練,他可不想再體會一次。

唉,這嚴教練什麽都好,就是為人過於古板了一點,像個機器一樣,不能容忍一點差錯。他在心裏歎息,趕在最後一秒進了電梯。

可是剛邁進一步,他就感到了一股熟悉的不祥感覺:若有若無的寒氣籠罩在狹小的空間裏——是他最熟悉不過的,鬼的氣息。

電梯裏原本的另一個人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名牌西裝,不耐煩地對他發出質問。他想了想嚴冬那張嚴肅的臉,終究決定進入了電梯。這裏是生界,一般來說,即便真的有鬼在,也很難產生什麽大的威脅。至多,引起一些古怪的現象,嚇嚇那些感覺敏銳的人罷了。

可是當電梯升到8樓時,一股明顯的陰寒撲麵而來。陸離從屏幕上抬眼:一個披著長發的小女孩,從外麵走進了電梯。

從電梯裏那另一位乘客的反應來看,顯然隻有陸離能看見它。它的走路的模樣實在古怪:雖然身體是正對著走過來,但麵對他的卻是後腦勺。就像是一個人,把腦袋硬生生旋轉了一百八十度一樣。

那鬼進了電梯,但什麽也沒做,隻是安靜地站在角落裏。陸離不動聲色地遠離了一步,心裏祈禱:

求求你就這樣站好吧,可別整出點幺蛾子讓他遲到!

但很顯然,事與願違。

此刻,陸離心裏煩躁極了。那個穿西裝的公子哥轉身後,便爆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喊得他腦瓜疼。他忽然懷念起了賀飛行罵爹的聲音——至少那哥們的嗓門沒這麽大。

“別吵。”他頭疼地說,聲音冷漠。蘇不凡被這聲訓斥震得呆了一下,可極度的恐懼之下,他也顧不上惱怒,反而緊抓住了陸離的胳膊:“你,剛剛,剛剛你腦袋旁邊出現了一個小女孩的頭!真的,我沒騙你!隻是我一眨眼她就不見了……那絕對是鬧鬼了,這裏有鬼啊!”

“我知道,你先鬆手。”陸離的語氣依舊平靜冷淡。

蘇不凡怔了一下,抓得更緊了:“不是,你聽不聽得懂話啊?!我說那是鬼!鬧鬼了!”

“哦,所以呢?”電梯依然沒有繼續上升的跡象,陸離今天的心情差到了極點。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像一直格外討厭狹小密閉的空間。

這人腦子有問題吧?!蘇不凡急了,還想繼續再說,就看見陸離向他的方向側過頭來。白光的照亮下,少年注視著他,麵無表情地說:

“我再說一遍,放手。”

他的語氣很平靜,可那雙注視著他的雙眼黑得嚇人,就像一汪不見底的深淵。蘇不凡被這眼神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擺脫了煩人的桎梏,陸離活動了一下胳膊,然後伸手拉開了背包拉鏈。在蘇不凡地震的瞳孔注視中,他從包裏取出了——一把小臂長的榔頭!

這是正常人會在包裏隨身攜帶的東西嗎?!

陸離把榔頭熟練地握在手裏,活動般地轉了轉肩膀。“你要幹什麽……”蘇不凡的聲音顫抖了,向著遠離他的方向後退兩步。

就在這時,頭頂的燈光忽然亮起。一個腦袋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對著他們的女孩,赫然出現在電梯中央!

蘇不凡的尖叫還沒衝出嗓子,就見陸離舉起了手裏的榔頭……

狠狠向著那後腦勺呼嘯而去!

蘇不凡呆在了原地。他的整個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短短幾分鍾內,他先是見到了真正的鬼,原本堅定的無神論信仰碎裂。而此刻——這個隨身帶著榔頭的怪人,竟然還當著他的麵和那鬼幹起了架!

與其說是幹架,不如說是單方麵的毆打。隻是,剛剛還把他嚇得半死的鬼——

竟然是被毆打的那一方!

那最開始的一錘下去,鬼的整個腦袋重重撞到了電梯的箱壁上。還沒等它反應,下一錘又呼嘯而來——陸離的動作有狠又準,那鬼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在地上捂著頭尖叫起來!

那叫聲尖利淒慘,竟然有點……很委屈的感覺。

蘇不凡看呆了,縮在角落不敢吱聲。一邊是抱頭躲避的小女孩,一邊是提著榔頭的陸離:你們到底誰才是鬼啊?!

“兄弟,你別打了……”看了一會兒,蘇不凡忍不住說。十多錘下去,那鬼的腦袋都要變了形狀,看上去竟然有點可憐。

“嗯?”陸離淡淡掃了他一眼。蘇不凡被那冷漠的表情又是嚇得一哆嗦:說真的,這家夥才是鬼吧!

陸離停住了手,用榔頭對準縮在角落裏抱著頭的鬼:“放我們走。”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可正是這異常的平靜,顯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來。

“嘶額……”小女孩的嗓子裏發出古怪地聲音,它慢慢抬起了它的後腦勺。下一秒,那後腦勺的黑發裏露出了一張猙獰長大的嘴,爆發出駭人的尖叫!

不好!陸離臉色一沉。失重的感覺即刻傳來,伴隨著它憤怒的嘶吼,電梯開始自由落體!

“啊啊啊啊——!”蘇不凡顧不上形象地慘叫起來,牢牢握著電梯壁上的把手。剛剛對鬼產生同情的自己簡直是個小醜!

千鈞一發之際,陸離取出了口袋裏的什麽東西。下一秒,他猛地把一張符紙,拍在了那鬼的頭頂!

鬼嘶吼的聲音越來越大,蘇不凡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在那滔天的吼叫中,有古怪的詠念聲傳來。

然後忽然——電梯在瞬間停止了。頭頂上的燈停止了閃爍,光明籠罩了電梯的空間。頓了好幾秒,電梯又開始上升。就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錯覺。

蘇不凡癱倒在地上,有種恍惚隔世的茫然感。他知道,剛剛的那些絕對不是錯覺!

鬼,已經走了嗎?

他呆愣地看著頂上的燈。忽然,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張臉——

“啊啊啊——!!”

“別吵,是我。”

陸離正彎腰俯視著他,一臉頭疼的表情。蘇不凡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一熱。

臥槽?!

瞬間,他整個人清醒了過來。堂堂蘇家少爺,居然在極度的恐懼下,被一個少年嚇到失禁了?

蘇不凡整個臉瞬間爆紅,死死地捂住下體坐在地上,急得要哭了出來。這件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他的臉往哪放!

空氣裏傳來的古怪氣味讓陸離陷入了沉默。他還沒有開口,地上的人就搶先帶著哭腔說:“我,我不是,求您千萬別把這個事說出去!求求您了!說出的話,我就完蛋了!”

看見陸離配合地點頭,蘇不凡感激極了。可是他在情急之下完全忘記了:陸離並不知道他是誰,又怎麽能把他的事情往外說?

陸離並沒有提醒他的意思,他的嘴角,勾起了那個經典的笑容:“我保證不會說出去。但是相應的,我要你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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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鍾後,陸離終於來到了健身房。

已經在鍛煉的嚴冬放下了手裏的杠鈴,臉色黑得嚇人:“你遲到了整整……”

“等一下。”陸離打斷他,“我遲到是有原因的。我在電梯裏見義勇為,揍了一個流氓一頓,救下了被他騷擾的乘客。”

哈?嚴冬的表情表明,他對他的話並沒有懷疑——而認為那是純粹的扯淡。

不過陸離有備而來。他把手機舉起,屏幕對著嚴冬展示:“有視頻為證。”

他按下了播放鍵。隻見視頻裏,一個穿著名牌西裝的男子坐在電梯的角落裏。他模樣算得上俊朗,可此時卻頭發淩亂,臉上還掛著明顯的淚痕,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他開口說話,聲音帶著哭腔:“這位……先生,他英勇地在我被流氓騷擾時出手,救下了我。我為他作證,他並不是故意遲到的。我很……很感謝他。”

說到感謝兩個字,嚴冬感覺他已經哭出來了。視頻在這裏戛然而止,屏幕裏定格著他那張哭喪的臉。

氣氛沉默了好幾秒。許久以後,嚴冬終於說出了話:“你確定,你不是揍了他一頓然後……”

“絕對不是。”陸離斬釘截鐵地說,“他非常感謝我。”

……嚴冬沉默地看著那張哭喪的臉:你管這叫非常感謝?

陸離真誠地看著他:“你相信我,再怎麽說,我也沒壞到那種地步吧。”

這話倒是真的。換在嚴冬第一次見到陸離那會兒,他絲毫不會懷疑他幹得出這種事。隻是幾年後,這一個多月再相處下來,他也能感覺到陸離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盡管對什麽事情還是那副平靜的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他能感覺到,他的內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就像是,他終於找到了自己。

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他有這樣大的變化呢?

嚴冬看了他一會兒:“你還是不願意說,你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嗎?”

陸離搖頭:“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但是我保證,我絕沒有像以前一樣誤入歧途。”

那雙漆黑的眼睛平靜而真誠。嚴冬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經相信了。

可在訓練時,他的目光仍落在了陸離脖頸上深色的傷口上。那些一條一條青紫的痕跡,雖然已經淡了許多,但明顯是有人用力掐握時留下的痕跡。

更加奇怪的是:那青紫的痕跡顏色發黑。不同於組織受傷後自然的青紫色,那是純粹的黑色。與其說傷痕,那些纏繞的黑色痕跡更像是——

某種烙印。

嚴冬移開了目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側。上衣遮蓋下,沒有人能看見的皮膚上,赫然是一塊圓形的陳舊傷痕。

是啊,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秘密……他怔怔地想。

和陸離的一模一樣,那是一道——純黑色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