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有師如此

直到見葉風行禮請示:“請縣太爺對馬奉之惡行做出判決。”

齊全材暗暗鬆口氣。

嗽嗽嗓子,挪開視線,走去案桌後,一拍驚堂木就道:“本官判處馬奉淩遲之刑!”

不能斬,也得斬了。既要斬,就得斬狠點兒放大殺雞儆猴的效果。齊全材就是這麽想的。

朝律那些,在這深山僻壤的三石縣,就看他齊全材願不願意守而已。

聽到是淩遲,葉風眼神動了動。

雖然他也非常希望能看到馬奉被片片割裂,最好是自己親自操刀。

但是,為防夜長夢多影響後續,他走過去,小聲勸言道:“淩遲要處三天,且太過血腥,怕是反而會驚嚇到百姓……”

言盡於此,意在領會。

齊全材領會到,深覺有理,遂就再拍驚堂木改口道:“本官改判馬奉受五馬分屍之刑,立刻執行!”

斬首還得等午時,就用馬分吧,這樣又不用拖延時間,還比斬首來的效果更好。

馬奉:“……”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是這麽個結果,居然還是齊全材判的,亡魂大冒之下,就想不管不顧地喊出來。

嘴一張開,卻被堵上,整個人也被拖了下去。

直到四肢加腦袋被拴住,身體被馬兒拉拽得騰空之際,悔意才洶湧的淹沒了他。“爹,救救孩兒,救救我啊……”

回應他的是百姓們歡呼鼓掌之聲,和趙林眼中汩汩而出的熱淚。

而他爹馬金貴,已癱軟著從公堂左側羈押房內爬了出來。

葉風注意到齊全材去到馬金貴身邊小聲對其道:“說出你藏在府城、以及暗室中的財帛,本官便放你們歸家。要考慮清楚哦,要命還是要錢?”

眼見親兒四分五裂,馬金貴已經心痛到發瘋,聽到這話,抖了一下。

正思忖間,忽聽葉縣丞貌似不經意地說了句:“唉,舍財也不定有命的。”

馬金貴頓時頭腦清醒:與虎謀皮,全家皆無!

他憤然坐起半身,立時就不管不顧喊了出來。

“齊全材,你收我馬家孝敬十數萬兩,還讓我拉攏其他富商安排人手挖斷官道,偽造山洪泥石流害人性命,還支使我等壟斷米食、囤積居奇,你再從中大肆盤剝,齊全材,你這條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不得好死,你……”

聽到的百姓們,已氣紅了眼眶。

每年一次的泥石流、每年的產出被壓價、盤剝,每年不斷提高的稅賦,持續走高的糧價、物價……

這一瞬間,他們痛苦得都有些茫然。

眼見情狀,葉風站上高台,環指一圈那些衙役們。

“孫三,你哥被泥石流砸死你忘了嗎?周四,你阿娘被活活餓死你可還記得?王九,你家小鋪子被吞並還一文賠銀都沒有你忘了嗎?……拿下貪官齊全材,天塌了我葉風扛!”

陳大率先應聲衝上,一腳將正錯愕間的齊全材踹倒,反剪單臂、一膝壓上。

他沒忘了,他家其實比那幾個衙役的更慘。他家的屋子和田地,去年就全被泥石流給掩埋了,一家人裏,隻有在上衙的他僥幸存活。

他還一直以為就是天災,此時才知全是人禍!

齊全材的肥身氣得直抖,掙紮不動就撕扯著喉嚨喊:“反了,你們這幫賤民狗仆,葉風,你找死!”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轉而成為階下囚。

而回應他的,是越來越多撲過來壓上的衙役們,就連百姓們的腳步也蠢蠢欲動。

葉風的腦海中卻在糾結。

齊全材已經拿下,可自己就算冒大不韙也隻能關他而不能斬他。

然後走流程:關押、呈文、待勾訣、再到其人頭落地……

其間變數太大了。

硬斬嗎?齊全材不也硬斬了馬奉?倒不是不可以,但……真那樣做了,自己和齊全材那等惡官又有何區別?

算了,先關著吧。

葉風正待開口宣判,就見一隊人撥開百姓,其中一位老者大步前來。

“本官乃當朝都禦使張望之,現當堂宣判:齊全材貪贓枉法、受賄害民、殘忍無道、禍害治下、枉顧律法,拖出去,斬!”

大紅令簽用力擲下。

齊全材嚇懵當場,渾身肥肉不受控的抖縮成團。

百姓們則是一怔之後立時歡呼出聲,又在高興之餘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跪拜行禮。

“張大人!”

“是青天大老爺張大人!”

“張大人,您可來了……”

“……”

張望之慈藹微笑著,將百姓們一一拉起,“起來吧,鄉親們都起來,去看看齊全材人頭落地吧。”

百姓們笑了,應聲而出,雀躍著去親眼見證了那不可一世的貪官下場。

葉風則仍怔愣在那裏。

原來這就是都察使,原來都察使的威力這麽大,他以後也要做到這位置!

但身體沒受思想的控製。

眼見張大人微笑望過來,“葉風”三步並作兩步,快步奔至堂下,雙膝跪禮,一頭叩下:“恩師!”

淚已盈眶,胸膛起伏。

這不是葉風的情緒,是原主的。

但他其實對此也隻有一點點無奈,並沒有多大意見。

男兒膝下有黃金,叩天叩地叩父母。

師如父,亦在內。

且原主這恩師,當值一叩。

都察院都禦使,也就是大理寺正卿,正二品大員的張望之,為前朝乃至本朝唯一聲名遠揚、至清至正的大清官。其一生致力:執律、改律、正律,以安國為民。

原主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張望之這樣的人、這樣的官,考中進士時更是恰逢其適拜其門下,大受其提點、教導、指引之恩德。

一年未見,竟恍如隔世……不,是已然隔世矣,令原主激動萬分。

葉風自己也放任這種情緒泛濫發酵。

對清官,無論哪朝哪代的,他都肅然起敬、崇佩五內。

張望之倒是微有些訝異。不曾想隻是才隔一年,這孩子的情感竟就如此豐沛激烈,引得他也不免心下酸楚。

遂和藹微笑,彎腰,雙手將人扶起。

握著葉風的雙肩,用力再握了握,方鬆手誇讚道:“子修,做得很好。”

原主,字子修。

葉風抹淚,揖手躬身,認真誠摯,答:“實乃恩師教導有功。”

隻在心下微歎:若張望之知原主因愧對他而已逝,不知該是如何痛惜。

張望之見葉風神情有異,隻當其仍是心緒過於激動一時難寧所致。

遂旁側兩步,任由其調整恢複。

吩咐身後侍衛們:“看守好縣衙,搜集出人犯們的一應髒財,登記後準備發還苦主與百姓。霍剛,去為趙林診治。另外,再安排人做些飯食,我要與子修一道用飯。”

言畢,再對葉風道:“走吧,陪為師進來。”

往後堂進去。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紛亂瞬為序啊。

葉風感慨之餘,慶幸自己正好脫手,趕緊抬步跟上恩師。

遂又想起什麽,回轉去扯住陳大,交代道:“地牢裏的人犯們,凡小偷小摸小搶的,就打十……不是,是五板子,警告下放了吧。”

本朝的律令,以人們最高的道德底線為標準。

那些人被判得相當重,葉風不是很能適應。

現在有機會“動一動”,就想著:那些人已經坐過牢,就此放他們歸家還農去好了。打幾下是意思意思,打多了,葉風可是知道這板子有可能要人命的。

說完,才想到一生執律為嚴的恩師……

看過去,莫名有點兒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