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殺人論調
“響子幫的匪徒,你全部都殺幹淨了?”
一座小山頭,周全背負著雙手,望著前方,視線的盡頭,恰好可以看到茶水攤子前的官道。
“殺幹淨了。”盧淳來到周全身邊,與他並肩而立,認真道:“剿滅了匪徒,也付清了飯錢。”
“我看得很清楚,你殺人時很果斷,沒有絲毫猶豫,連人帶馬一劍切開的時候,手在顫抖抖,身子也在顫抖抖,因為你對破山劍法運用的還不夠熟練,做不到劍隨心動。”
周全轉身,一步步走下小山頭,略有些遺憾道:“可你終究沒有殺幹淨!”
“沒有殺幹淨?”盧淳蹙眉,官道上的廝殺就發生在不久前,收刮響子幫匪徒屍體上的錢財時,他還刻意確認了一下,他們確實是死了,且,死得不能再死了。
四個人,無一例外,沒有任何生命氣息。
這一點,盧淳心中很確定。
可為什麽周全還要說他沒有殺幹淨?
盧淳眺望著官道,那裏空空****,隻有一片被火焰焚燒的痕跡,茶水攤子老板處理的很好,響子幫四位匪徒的屍體被他燒的一幹二淨,官道上戰鬥的痕跡全部被掩蓋,就連一絲血跡都不存在。
“我不理解。”盧淳跟在周全身後,道:“你說的,隻是讓我殺響子幫匪徒,而不是讓我去殺哪裏所有的人。”
“不錯,我確實隻是讓你殺匪徒。”周全抬起手,伸出四根手指,漫不經心道:“可你隻殺了四個人。”
盧淳看著四根手指,他依舊無法理解周全為什麽這麽說,但他在山林間聽到了馬兒嘶鳴聲。
“四個人,四匹馬。”周全彎下一根手指,道:“你放走了三匹馬。”
盧淳不以為意道:“我殺了四個匪徒,放走三匹馬,這似乎無足輕重,不是嗎?”
“無足輕重?”周全直視著盧淳,正色道:“有這個想法,隻能說明你還是江湖經驗太淺,不能理解這樣的紕漏是多麽的致命。”
盧淳沒有說話。
“行走江湖,凡事要做絕,殺人要殺絕,你放走了三匹馬,這三匹馬,也許會在山林間遭遇野狼猛虎的襲殺,也許會被某個獵人尋到賣給市集……但隻要有一匹馬回到響子幫,那就是天大的麻煩。”
老馬識途,這三匹馬一定會回到響子幫,響子幫就會知道他們的三當家死在官道的事情。
隻要他們著手展開調查,茶水攤子老板、茶水攤子食客們都會成為他們最有力的線人,終有一日,響子幫會徹查出來,殺死他們三當家的是一個叫做‘盧淳’的少年。
這確實是一件後患無窮的事情。
周全沉聲道:“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即便混的再不堪,他的背後必然也會和很多人有所牽連,他們身後的長輩、師門、道侶、同袍等一切相關的人。”
“殺了小的,就會跳出老的,殺了老的,會跳出更老的……有實力殺人並不意味著最終的結局,殺死一個人的同時,意味著要殺更多的人。”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為了避免風波不斷,避免惱人的麻煩不斷,在起刀兵殺人的那一刻,就要殺盡,殺絕,絕不能留下任何一點希望。”
“周全先生所說的,與濫殺無辜,殺人狂魔有什麽區別。”盧淳辯駁道:“壞事做盡,喜歡傷天害理的匪徒,當然人人得而誅之,可不代表就可以隨意殺人。”
周全卻是一笑道:“你說的不錯,可我說的,方才是真實江湖中的規則,要想不被人欺負,被傷害,如此行事,方才能夠自保。”
“江湖是一處名利場、殺人池地、英雄墳塚……想要在風波詭譎的江湖毫不費力的生存下去,這等殺人論調,便是必須要掌握的手段。”
盧淳沒有第一時間反駁,他知道,周全非常人,所站立的高度非常之高,所看到的江湖也更加遼闊深遠,他所見過陰險、詭譎、正大光明……的殺人手段,更是不計其數,他所說的,不能說全對,但也不至於全無道理可言,盡管,這樣的論調與觀點,盧淳並不同意與接受。
“濫殺並非我本心……”盧淳拎著長劍,道:“我這就聽從周全先生的,去攔截逃跑的三匹馬,把它們全部殺了,一個不留!”
周全道:“你此刻方才要如此行事,已經於事無補,三匹受驚的馬,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奔跑,縱然你的腳力在快,也沒有辦法追上的。”
盧淳隻得做罷,輕聲道:“這件事,是我的錯。”
周全道:“這件事不全是你的錯,你不必心生自責與內疚,在一場戰鬥中,任何一個對戰鬥穩操勝券的人,都會無法控製的產生輕視與驕傲的心理,然後,為此付出慘重代價,大多數人的失敗也都源自於此,世間很難有人能夠做到完美。”
世間之人,人皆有瑕,鮮有完美者。
“隻是下一次,若是再遇見同樣的問題,你需要更加冷靜一些,出手更加果斷無情一切,麵對敵人,哪怕隻是一隻螻蟻般的人物,也需要認真對待,不要產生任何僥幸的心理。”
“手中劍被舉起的時候,但凡是敵人,都要給予最沉重,最致命的打擊,不要對任何細節出現紕漏,隻有這樣,才能夠在任何激烈殘酷戰爭中好好生存下去。”
“活著!才有更多的可能,而死去,就什麽都沒有了。”
盧淳虛心受教,道:“周全先生的教誨,我必謹記於心。”
周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初入江湖,你未來的人生路還長,還需要不斷自我成長,未來,還會麵臨無數的錯誤,當錯誤出現的時候,時刻想辦法解決就好。”
“我必時時告誡。”盧淳點了點頭,道:“三匹逃跑的馬,該怎麽解決?”
“過去已經無法挽回,自然是任由它們離開。”周全笑了笑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讓響子幫的人找上門也無所謂,他們在這一帶作惡多端,該有人掃**清剿了。”
“所以,這就是周全先生明知我犯錯誤,也任由三匹馬逃跑的原因?”盧淳道:“周全先生是想要借助這三匹馬的緣故,讓我把響子幫徹底剿滅?”
“方圓八百裏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匪幫,響子幫能夠在這一片區域橫行霸道,獨占鼇頭,無人能夠製衡,他們是有絕對實力的,不是你一個人能夠輕易剿滅的。”周全輕聲道:“不過你說對了一件事,我是希望你能夠剿滅響子幫,既是為了為民除害,也是為了提升你的修為。”
盧淳詢問道:“殺人也能修行?”
“當然。”周全道:“一言一行,呼氣吸氣,行走睡覺……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可說是在修行,大道不遙遠,也並不神秘。”
“如此說來,周全先生便是時時刻刻都在修行?”盧淳詢問著周全,好奇道:“既然如此,周全先生的打通天地關,點燃命星,又耗費了多少時間?”
周全默不作聲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天?”
盧淳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根本難以相信,周全即便修道天賦再是強大,也不至於如此恐怖,一天就突破了蛻凡境。
然而……周全卻是搖頭,輕描淡寫道:“一個呼吸。”
聞言,盧淳呼吸一滯,身體僵化在原地。
周全解釋道:“從我出生那一刻起,我便已經突破了蛻凡,點燃了命星。”
出生便是知命!
盧淳內心震驚的無以複加,已經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已經超脫了他現有的認知觀,那些在修道路上被稱為‘神選’的天驕子,恐怕都無法比擬周全的恐怖天賦,隻能用‘怪物’二字來形容周全。
周全道:“大梁疆域,四萬萬裏,億萬生靈,眾生萬相,千身千麵,總有一些人會和正常人不太一樣,他們從修行的那一刻開始,起點就已經相當的高,他們所定下的目標,也會是正常人遙不可及的高度。”
“這座天下,即將迎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國運恢宏而鼎盛,四境之內,會有很多的天驕怪物接連出現,行走天下。”
盧淳道:“聽起來……這座天下的未來會很熱鬧。”
周全輕笑道:“天下盛世,遍地開花,怪物與怪物之間的觸碰與交鋒,這座天下的未來,自然是熱鬧非凡。”
談話間,兩人已來到山腳。
周全從袍袖內拿出一套潔淨衣服,道:“山下有一口清湖,回紅鯉鎮前,將身上的血腥洗幹淨吧。”
盧淳接過道衣服:“好。”
周全這時發現到少年身上背負一個匣子,道:“這也是你在響子幫匪徒身上收刮來的?”
盧淳點頭道:“不錯!從三當家身上收刮來的,我還沒來得及看,想來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他將黑匣取下,擺放在地上,一件件褪去衣物後,跳進清湖。
周全就在清湖旁,打開了黑匣子,黑匣裏麵安靜趟著一物,是一塊白玉玉牌,牌麵是被擁有精湛技藝雕刻師雕刻烙印的黑蓮花,這不是威能強大的法寶,而是一件信物——來自宮中的信物。
周全對‘黑蓮花’這樣的印記並不陌生,他清楚的知道黑蓮花背後的主人是誰。
大梁皇帝現存四百五十年,有三子一女,其女明珠暫且不提,餘下三子——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俱是俱是不容小覷的人,黑蓮花印記就代表了其中某一位皇子。
看著白玉黑蓮花,聯想到不久前趙七對他說過,紅鯉鎮會來一位大人物,周全呢喃道:“原來是他要來呀。”
“是誰要來?”
盧淳從清湖中走出,他已經將周身血跡清洗幹淨,聽到周全的呢喃,好奇詢問。
“沒啥。”周全將白玉黑蓮花放回匣子中,又蓋上黑匣,道:“既然已經清洗完畢,那就回紅鯉鎮了。”
盧淳點頭,穿好衣服,背上黑匣,當先前行。
周全跟在少年身後,眼神閃爍,若有所思,低聲道:“黑蓮花的主人,身份高貴,怎麽會來紅鯉鎮這等窮鄉僻壤的地方?又為什麽會和響子幫這等不入流的匪幫扯上關係?
“依照那位大人物,任何東西,隻要他想要得到,隻需一個念頭,大梁天下就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為他尋來,何須和響子幫接觸?”
這其中關節,如同一個怪圈,周全一時間無法想明白,隻能靜心等待,在即將發生漩渦風暴中當一個旁觀者。
“粉墨登場,角色接連登台。”
周全輕聲說著。
綠水青山,有風揚起白衣少年的衣衫,他的眼中看到了另外一副景象——有男人為複仇,以身養劍十年,被天下人追殺了十年,如狗一樣落魄了十年,江湖夜雨十年燈,男人如此做事,隻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可以複仇的機會,而現在……這個男人終於等到了。
“周全先生……”
盧淳的聲音拉回了周全的思緒。
“怎麽了?”
周全看著距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少年,開口詢問。
“快些回家了。”
盧淳說著。
周全微笑點頭。
綠水青山,兩位少年,風華正茂,好似恰同學少年。
……
月上柳梢頭,體型巨大猩紅駿馬行走在山林野莽中。
沿尋著記憶,一路穿越山林野莽,一路顛簸,前腿斷掉讓紅馬行走的異常艱難,鼻腔中噴吐出白色水汽,眼皮沉重如同灌鉛,疲倦讓它數次跌倒在地,又憑借完全不屈的意誌,數次從崎嶇不平的地麵站起來。
紅馬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屬地,哪怕此刻已經疲倦不堪,它也始終在尋找……終於,在它即將被疲倦擊垮身體的時候,它終於找到了。
山寨林立,寨崗上人影幢幢,月光下,紅馬高昂嘶鳴,驚動了寨中巡邏人員。
紅馬墜倒在地,喘著粗氣。
有人員從寨中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