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徐燦燦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想著快點鎮定下來。
可是,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睛已經濕潤了。她低下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淚意,竭力令語調正常:“是!”
徐韓氏看了徐燦燦一眼:這個時候不是該道謝的嗎,這個丫頭說什麽“是”!
她看到徐燦燦桃花眼裏雨霧彌漫,嫣紅的唇微微開啟,雖然穿的是很素淨的黑緞對襟羅衣和白裙子,發上也不過是一根銀釵,可是卻於素淨中顯出妖嬈,豐若無骨的身材也顯得頗為動人。
徐韓氏不禁在心裏感歎一聲:這丫頭當真是我見猶憐啊!
她瞥了丈夫一眼,覺得他實在是很有眼光。
徐廷和慈祥地看著徐燦燦,一句一頓道:“若蒙聖上青眼,得入宮闈,一定要賢淑、端莊、大方,好好侍候聖上,以早日誕下皇嗣。”
徐燦燦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心中卻在解讀自己這位大伯的話:“賢淑”呢,是要我擺出賢惠的樣子來;“端莊”則是反語,是要我人前端莊,在皇帝那裏則要內媚;“大方”則是要我不要恃寵生嬌,做出爭寵的不堪之事!
她微微福身:“是!”
徐韓氏含笑道:“明日素顏過來,歐陽大家會安排你用香湯沐浴,並為你著意妝飾的!”
“是。”徐燦燦又是一福身。
徐廷和端起茶盞喝茶,放下杯子又道:“你家的藥鋪已經在馬道街立住了腳跟,店鋪原本是馬相兄弟家的,我替你爹買了回來!”
徐燦燦明白這是說自家藥鋪的房契是在大伯手中,便做出傾聽的姿勢,卻並不吭聲。
徐廷和又道:“你爹治好了傅團練,這是好事,回去告訴你爹,可以與傅團練走得近一些。要巴結他,但又不能讓人覺得徐氏滿門是傅團練的親信!”
徐燦燦想:這大概是說他在朝為官,不能與傅予琛走得太近,要她爹巴結傅予琛,這樣能為徐家留一條後路。
她福了福,道:“侄女明白。”
徐廷和看來是要把該說的事情都說透的,他臉上帶著笑意:“你韓家外公剛才派人捎信——”他看向聞言抬頭殷切地看著自己的徐燦燦:“宜春已經通過國子監考試了,下書的人應該已經去過家裏了,宜春明日就可以去報到了!”
徐燦燦原本水意朦朧的桃花眼瞬間亮了起來:沒有背景又年紀小小的弟弟能考上國子監,真是開外掛了!
到了此刻,她終於徹底平靜,正色道:“謝謝大伯!侄女感恩涕零,會一直記得大伯對我們一家的恩德!”
說罷,她端端正正給徐廷和夫婦行了個禮。
出了清心院正堂,徐燦燦立在庭院裏,心裏茫茫然,有一種“天下雖大,我卻無路可去”的彷徨感。
片刻之後,她挺直了背脊。無論是什麽樣的道路,隻要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一步步走下去吧!
徐燦燦看向剛過來的碧雲,帶著她走到自己日常休息的偏房,低聲問道:“打聽到沒有?”因為這兩日上課過程中歐陽大家情緒有些低沉,所以她上完課先讓碧雲去打聽事情,自己才去見徐廷和夫婦的。
偏房外麵有幾株桂花,如今枝繁葉茂的很容易藏人。碧雲先跑到外麵逡巡一圈,直到確定沒有人閑人窺聽,這才回了屋子向徐燦燦稟報道:“奴婢打聽過了。聽侍候歐陽大家的小丫頭說,歐陽大家的丈夫在金明苑賭博,把家裏的積蓄和歐陽大家在汴京買的房子的房契全給當了,夫妻倆吵了好幾宿了,如今連棲身之處都沒有了。再加上府裏已經說了隻把張嬤嬤和胡教習留下了,歐陽大家明日下午就得離開,因此情緒低落心中黯然。”
徐燦燦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徐府不留下歐陽大家的原因。徐宜蓮和徐宜桐雖然一個嫡出一個庶出,卻都是徐家的閨秀徐廷和的親女,張嬤嬤可以留下來教授她們宮禮,而胡教習可以留下來教授她們文學,隻有教女儀的歐陽大家教授的內容是徐廷和的親生女兒不需要學的。明日為她妝扮完畢,當然要被遣散了!
想到和歐陽大家相處的這幾個月,她心裏有些傷感,便道:“你先去把我放在春暉院的那個戧金蓮瓣式朱漆奩拿過來!”戧金蓮瓣式朱漆奩是大娘送過她的,裏麵放的都是這些日子大伯大娘賞的金玉玩物,如今該拿回家去了。
碧雲很快便抱著戧金蓮瓣式朱漆奩過來了。
她開了鎖,問徐燦燦:“姑娘,需要取什麽?”
徐燦燦大略看了看,先拿了一對金戒指和一張麵額不大的銀票,又把裏麵的銀錁子全挑了出來,最後把裏麵的四個赤金蝦須鐲子全拿了出來。這些金銀都是能直接流通的,想來對歐陽大家能有些幫助。
她把這些物件用一方帕子包好,讓碧雲用袖子藏好,主仆一起去了歐陽大家等三位教習休息的偏院。
歐陽大家正坐在榻上拿著一本曲譜在看,看到徐燦燦進來,也不起來迎接,而是笑道:“二姑娘,過來榻上坐吧!”
徐燦燦帶著碧雲走了過去,在歐陽大家對麵坐了下來,也不廢話,對著碧雲伸了伸手,接過小包,示意碧雲先出去,到外麵守著,然後把小包捧給了歐陽大家。
“這是……”歐陽大家接過小包,饒是她一向瀟灑,此時也不禁有些遲疑。
徐燦燦下了榻,行了個禮,這才道:“學生即將出師,聽說大家明日要離開,便想著略盡綿力奉送些程儀!”
歐陽大家昔日紅遍江南,堪稱“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從良後卻因為所托非人淪落至此,心裏早已涼透,恨不能立刻去死以求幹淨。她雖然對徐燦燦言笑晏晏傾囊以授,其實內心蒼涼並沒想過深交,沒到在這樣的危急時分,反倒是徐燦燦出手相助!
看著帕內的銀票、銀錠和金飾,心內一番激蕩之後,歐陽大家先道了謝,又道:“妾身明日就要離開汴京回歸江南,日後不知道漂泊何方。昔日有個姐妹,如今在宮內,聽說是懿陽宮主位,二姑娘入宮之後可以悄悄提一提我的名字,或許能夠結交一二。”
徐燦燦點了點頭,隔著炕桌握著她的手,頗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歐陽大家唯一沉吟,又道:“妾身早就收好了兩樣物件,隻是一直在忖度該不該給姑娘!”
她拿起身側放的紅漆匣子,用鑰匙打開,遞給了徐燦燦。
徐燦燦取出匣子裏的物件,發現是兩本書和一個白玉盒子。書的封麵沒有一個字,白玉盒子打開則是紅色的香膏,聞之芳香撲鼻。
歐陽大家道:“書你自己回去揣摩,這個香膏是用來塗唇的!”她巧笑嫣然聲音降低:“有極強的催情之效!”
徐燦燦心裏很感激,卻不肯多說。她起身下榻,給歐陽大家行了個大禮。
常柳早就趕著車來接她和碧雲了。
馬車一啟動,他就告訴徐燦燦:“大姑娘,宜春小哥考上國子監了,師父讓我從晏樓訂了三個小席麵,一個給碧雲小香她們,一個給我們這些在藥鋪裏忙的夥計們,還有一個給說是等你回去慶祝呢!”
徐燦燦饒是滿腹心事,也不禁開顏:“真好!”
說完她的臉便恢複了麵無表情。
馬車快到家的時候,徐燦燦伸手扯了扯臉頰,先是嫣然一笑,然後是甜笑,接著是帶著輕愁的笑,問碧雲:“哪個更好看一些?”
碧雲低聲道:“奴婢打聽過了,說是可以帶一個侍女進去的,奴婢跟著您!”
徐燦燦臉上的笑容瞬間不見,握住碧雲的手,卻沒有說話。
下車的時候,看著滿臉笑容迎出來的爹娘和弟弟,徐燦燦臉上馬上帶上了無限的歡喜。
傅予琛在崇政殿陪著永安帝用了晚膳。
用罷晚膳,永安帝留著傅予琛陪他飲茶。自從先太子薨逝,他一直沒有再召見過妃嬪,也不願去見舒皇後,因此獨自住在崇政殿裏,實在是有些孤獨。
因崇政殿廊外梔子花綻放,大太監孫懷宇便命小太監搬了張竹榻放在崇政殿廊下,傅予琛同永安帝並排坐在榻上賞花飲茶。
永安帝臉上猶帶戚容,飲了一盞茶之後,這才吩咐傅予琛:“你明日從軍營回來,先去拜訪丁修平、藍少琪和暢子英。三孤雖為兼官,但職責卻為理陰陽,經邦弘化,其職至重,這三人又都是從一品,阿琛,見他們你要態度恭謹!”
傅予琛了解永安帝的心理,知道他雖然渴望著能誕下後嗣,但如今是真的想把自己當成兒子看,希望自己像親生兒子一樣同他親近不拘束。
他也不起身,笑著道:“謝謝皇伯父!”
看著傅予琛俊臉上靦腆的笑,永安帝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笑道:“咱們傅氏當年能夠起家,是因為我們傅氏男的俏女的美,好幾代傅氏女入宮為妃,直到傅氏出了誕下大周哀帝的榮懿太後,我們傅氏太祖才奪得大寶!”
永安帝微笑:“別看你生得好,朕年輕時比你還好呢!”
他看向傅予琛,沉聲道:“你非嫡出,因此正妻要選臣服於你的非頂級的文官家族旁係之女,不能出身權臣或者武將之家,也不能是嫡係,這樣你才既能利用,又能拿捏他們,方不會有外戚之禍;妃嬪可以選些天姿國色你自己喜歡的,但一定要選出身平民的良家女,這樣才能把她們握在你的手心裏!”
傅予琛知道永安帝是在教自己為君之道,恭謹地傾聽著。
永安帝端起茶盞又飲了一口:“妻子隻是為你打理內幃管理家務的人,別讓她參與政務;其他女人隻能是玩物,不能動情!”
“對官員要恩威並施,該賞就賞,該殺就殺,不能猶疑!”
“軍隊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太監隻是奴才、玩意兒,用他們但是不要依賴,不要釀成漢代之禍!”
永安帝這些日子考慮了很多。他雖然聽從了袁琳等人的諫議預備選良家子進宮,可是卻也知道與其期待暫時還是虛無縹緲的子嗣,還不如先好好教導傅予琛。
他為傅予琛安排著行程:“你明日開始先不用上朝,每日上午去軍營,朕想看看你的手段,若是滿意,便把禁軍交給你!”
傅予琛剛要謝恩,他擺擺手:“聽朕說完!下午朕安排了丁修平他們給你上課。陪著朕用完晚膳再回去!”
“謝皇伯父!”傅予琛起身謝恩。
“坐下吧!”永安帝又道,“朕明日選幾個良家子陪伴,阿琛你不要多想!”
傅予琛輕笑:“侄兒知道!”
回到竹聲院書房坐下,傅予深這才問傅柳:”你去找過傅碧沒有?";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