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困境

兩天以後,大四的學生們差不多都走光了,隻等著下個月適當的時候來學校拿畢業證和學位證就行。

407寢室的人也走完了,王宇的東西還在寢室裏,不過他早就拿著老爹給的創業基金不知道去哪裏浪了。

蕭江將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裝在麻布口袋裏。

行李不多,大學的書全賣給了收廢品的,隻留下了幾本小說和雜文。

看著空****的宿舍,蕭江有些感慨。

當初來的時候這裏有多熱鬧,現在離開的時候就有多安靜。

重生,這才剛剛開始而已。

蕭江的父母住在離江州市一百公裏以外的臨江縣,屬於江州市下屬的三圈城。

江臨高速要2004年才開通,現在的大巴車隻有通過國道和縣道,整個車程要差不多四個半小時。

抵達臨江車站以後,蕭江還要坐差不多一個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臨江鋼廠家屬區。

蕭江的父親蕭建強是臨江縣鋼廠的電工,是頂了爺爺蕭林山的崗,一個月工資有800塊,如果算上加班工資和夜班費,一個月能夠拿到一千出頭。

母親林燕以前是紡織廠的工人,98年的時候下崗了,後來在鋼廠家屬區外麵擺攤賣早餐掙一些生活費。

兩個人都很勤勞,家裏算不上富有,但是日子也能夠過得下去,至少把蕭江供到了大學畢業。

公交車停到了家屬區門口,此時已經是傍晚了,天也剛麻麻黑。

蕭江抬著行李下來,深吸一口氣。

昨夜的大雨之後,潮濕的空氣中混雜著腐爛的味道,這就是家屬區的味道。

家屬區裏麵的道路坑坑窪窪,全是積水,居民們散養的雞鴨還有貓狗在家屬區裏撒歡,時不時還去水坑喝兩口水。

蕭江一不留神就踩到了一攤雞屎。

尋找著熟悉而陌生的道路,來到了11棟三單元,沿著狹窄而陡峭的樓梯一步步走上去。

即便是重活兩世,蕭江的內心還是有些緊張。

幾十年未見父母,蕭江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鋼廠的家屬區是六七十年代修建的,最高隻有四層,有外連廊的老式建築。

蕭江沒有著急去敲門,而是走到連廊窗戶的位置,看著裏麵。

父親蕭大海光著膀子坐在槽式沙發上,沙發上鋪著記憶中綠色的沙發套。

母親林燕站在身邊,看著有些著急。

看到這一幕,蕭江的眼睛一下就濕潤了。

蕭大海身邊坐著一個人,翹著二郎腿。

“蕭師傅,你也知道現在民營企業發展火紅,國營廠子的壓力大,已經連續兩年虧損了。”

說話的是臨江縣國營機械廠的人事處劉峰副處長。

“喝水。”林燕給劉峰泡了一杯茶,但聲音卻滿是無奈。

蕭大海有些激動地說道:“可是我已經在廠裏工作二十年了,我爸也在廠裏工作了一輩子啊!”

“呼!”劉峰吹著茶盅上飄著的劣質茶葉,喝了一口說道:“就是因為考慮到已經過世的蕭老師傅,考慮到你在廠裏工作了二十多年,所以這次下崗沒有下你,但是崗位必須要優化。”

“怎麽優化?”蕭大海還是很激動,“我做了二十年的電工,除了電工什麽都不會。”

劉峰說道:“現在高爐衝渣那邊還缺幾個工人,三班倒,工資要降一降,一個月800元。”

“什麽!”蕭大海一下就憤怒了,“我都四十好幾,要五十歲的人了,你要我幹這個活?”

高爐衝渣是指在高爐冶煉過程中,通過將爐渣從高爐中清除出去的工藝。

由於廢渣中有很多硫酸,水衝後會產生大量的熱,會造成水的沸騰,形成帶有濃硫酸水蒸氣。

這些水蒸氣對人體的傷害是不可逆的。

這個年代,可沒有什麽安全意識,廠子裏為了節約成本,都不會給工人發放口罩。

臨江縣軋鋼廠每年都會有不少人死於肺癌或者是間質性肺炎。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高爐衝渣的一線工人,最年輕的也不過才三十多歲。

此外,稀硫酸就不具有強氧化性了,會與鐵反應生成氫氣,氫氣與氧氣混合,一定比例下遇到明火還會爆炸。

就在去年,才剛剛發生過爆炸,三死五傷。

2000年也不是網絡時代,廠子裏賠點錢就了事。

記憶如泉水一般湧來。

蕭江想起來了,就是在自己畢業這一年,因為工作一直沒有落實,而工廠的效益也不好,大量的下崗裁員或者是崗位優化。

家裏還欠著外債,父母又想多存一點錢讓蕭江趕緊落實自己的婚姻大事,所以蕭大海同意了崗位優化。

最後蕭大海肺癌死了,和這段工作也是分不開的。

房間內。

蕭大海怎麽會不生氣。

他是正式工人而且是電工,這種一線職業都是找不到臨時工的,沒想到優化是把他優化到這樣的崗位。

“不行,我不去!我就做電工!”蕭大海很是堅決。

劉峰也不客氣了,直接說道:“蕭大海,今天我上門來找你,是體諒你是老工人的份上,我今天來也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你現在就是兩個選擇,要麽去高爐衝渣當工人,要麽辦辭職手續。”

劉峰說完這話之後,從包裏拿出一個崗位調換申請表扔下了茶幾上,“給你三天考慮的時間,三天後崗位申請表沒有交過來,那就默認離職。”

劉峰氣衝衝地就走了,還罵罵咧咧道:“真特麽費神!”

蕭江因為在連廊靠近雜物的位置,外麵又沒有燈,所以劉峰走出來的時候也沒有看到蕭江。

劉峰走了以後,蕭大海有些泄氣的坐在了沙發上。

林燕心裏也很著急,但是也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夠讓丈夫再煩躁,她隻是說道:“高爐衝渣車間絕對不能去,工作量太大太危險,你現在年紀都上去了,肯定吃不消。”

“我們去買點好煙好酒,去找劉峰,讓他給我們留一點餘地。”林燕說道:“你那個師弟,陳剛不是也是電工嗎?我聽說他逢年過節都要去劉峰那裏上門拜個年,這次優化怎麽沒找到他頭上。”

“不去,什麽風氣!”蕭大海還是非常正直。

林燕無奈道:“你就是不開竅,這才吃虧!反正不能去高爐衝渣車間,下崗就下崗,咱們想辦法做點生意!”

蕭大海雄起幾分鍾後,麵對現實,也知道不能夠意氣用事。

“高爐衝渣車間就高爐衝渣車間吧,蕭江馬上就畢業了,工作還沒有著落,以後找對象也得花不少錢,你也才剛剛做了手術,吃藥看病都要錢。”

“咱們這個是公房,如果下崗了,房子沒得住,以後蕭江談戀愛就更難了。”

聽到這些話,蕭江鼻子酸酸的。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輩子,父母都是全身心地為自己著想。

林燕默默地流淚,抽泣道:“都怪我,這什麽身體!”

蕭江想起林燕這個時候應該是剛剛做了子宮肌瘤手術,做手術的錢還是找鄰居借的。

就在蕭江準備進去的時候,一個胖子中年婦女好像是看到了劉峰離開,趕緊也上樓,咚咚咚敲著老蕭家的門。

果不其然,胖子婦女似乎也知道蕭大海可能要下崗,走進去就直接說道:“老蕭,你借我的錢什麽時候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