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乃木貼的王

大帳外的將軍、都尉、當戶們,久經沙場,見慣了生生死死,他們更關心的是生者而不是死者,是無限可能的未來,而不是既成事實的過去。那海的死亡已成定局,他的繼任者才是亟待解決的關鍵。那海太年輕,年輕到從來沒有考慮過培養繼任者。勇士們也沒有共同的意見,他們希望能夠擁戴首領的血親,兒子年幼,沒有至親兄弟,如果從叔伯兄弟中選擇,又沒有誰有足夠的威信,最終可能就會導致部落內亂、分崩離析,這當然是誰都不想看到的。

白倉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滾鞍下馬,流著淚爬進了大帳,跪倒在那海的床前。白衣劍客幫他收攏住馬匹,卻沒有跟進大帳,茫然著看著天上的繁星,好像周遭的悲傷和他沒有毫無關聯。

“王叔,王叔,倉兒來晚了。王叔,王叔,你看看我啊。”他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還騎在馬上指點自己射術的漢子,此刻腹部纏著厚厚的繃帶,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床褥。那海緊閉著雙眼,咬著牙關,氣若遊絲。

一旁的妻子,哭紅了眼睛,拉著那海的手說道:“千歲,千歲,你苦等的兒來了。”

那海忽的睜開了眼睛,眼中射出清明的光,使盡最後一口力氣吩咐道:“將他們叫進來!”

繼而拉著白倉的手問道:“呼德哈耳·白倉,你非我子,卻養於我膝下,今我將你嬸嬸與弟妹托付與你了。”

白倉剛想接話,卻被那海伸手攔住:“呼德哈耳·白倉,你生於馬木妥,長於乃木貼,你是馬木妥人還是乃木貼人?”

這時候乃木貼部落的各個將官正在陸續走進大帳,他們一聽這個問題就警覺起來,難道部落首領的位置要傳給一個外人嗎?他是馬木妥首領的兒子,能夠真心對待乃木貼部落之眾嗎?

“我是乃木貼人,我是偉大的乃木貼勇士、乃木貼人永遠的王博羅特·那海的兒子。”

“好,好,好,白倉我兒,我將乃木貼托付於你,你即為乃木貼首領。”說著那海以手掌貼住白倉的額頭,這是漠北毛民為晚輩賜福時的手勢,在這裏也意味著那海將自己的權柄傳給了白倉。

大帳中的眾人一直保持著沉默,互相交換著眼神。他們沒有表示反對,因為即將死掉的人做出任何決定都不值得反對,他們也沒有表示讚同,因為客觀地說,除了血緣,白倉確實是一個合適的部落首領繼任者。他們在矛盾中等待著那海的死去,那樣他們才能從容不迫地商量是否要接受他的遺命。

“白倉我兒,替我擋箭的哈蘭德思,是為我而死,你要替我好好待他家人。”那海的聲音在一片收斂的哭泣聲中回**,他收回手掌,指向穀倉城的方向:“白倉,你要為我報仇,殺殺殺!”

不管誰做部落的首領,報仇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這不是私仇,而是關係到乃木貼部落的榮耀。

部落的首領死在一個夏軍無名小卒手上,這是怎樣的奇恥大辱,乃木貼部落不等右路軍元帥的將令立刻開拔到了穀倉城下。(事實上作為漢人的野利元戎不通過那海根本指揮不動蠻橫的草原人)

這場戰鬥也是對白倉的檢驗,將軍們冷眼旁觀,如果他足夠勇敢,願意為乃木貼的榮譽甘冒風險、衝鋒陷陣,並且取得勝利,那就說明他是一個合格的部落首領。隻要他在精神上、行動上稍微遲緩,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他,不管他以後姓什麽,曾經得到過誰的認定。在部落裏,隻有勇士值得尊重。

那海有兩名貼身伴當,一名為他擋箭已經死去,另外一名走到白倉身邊,沒有下跪,這並不代表他不認可主人遺命的部落首領,而是他明白,在白倉真正征服這支隊伍之前,他的臣服隻能給白倉帶來爭議和困擾。他滿臉黝黑,魁梧的身軀能遮蔽住高高懸掛的月亮。

“乃木貼的首領,隻能姓博羅特。”

白倉聽到這話一開始是疑惑的,他以為伴當是指部落首領應當由白倉的幼子來擔任。但當他看到迎麵而來的是一雙希冀的、充滿鼓勵的眼神時,才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所以,當他提著槍殺到穀倉城下時,大聲喊出了自己的宣言:“我博羅特·白倉,誓要為偉大的王複仇,殺!”

乃木貼部落的將軍們,聽到他報出的名號,神色各異,有些人麵色有些緩和,有些人低頭深思。

但,總歸,要打完這一仗,才能見分曉。

在得到張超擊殺敵將的匯報後,顏仲立即部署了防禦。他給張超記上了一功,承諾戰後一定上表淩帥,予以嘉獎。但是內心深處,著實恨死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隻要射殺的不是西日莫、野利元戎這樣的主帥,就對毛軍沒有多大的影響,還無端引起了敵軍的關注。此刻他們本該盡力降低存在感,在大軍擊潰敵軍時再出來占點便宜。現在殺了敵方大將,雖然暫時不知道是誰,但是聽了張超這混小子的描述,起碼是個王侯,必然會引起敵軍的瘋狂報複。

第二天清晨,戰事如期而至,半夜就開始趕路的毛民軍隊並沒有展開突襲,而是坐在城前,安然享用了早飯。

顏仲看著眼前解鞍下馬的毛人士兵,並沒有準許請戰的郭達開城衝陣。經過近幾次的交手,他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不能再以老眼光看待這個種族了。這樣的陣勢如果對方是一名漢人統帥,誰都看的出來是在誘敵出戰。以往的毛民不會使用這樣的計策,現在卻不能等閑視之。

果然,毛軍見引誘他們出城作戰不成,後麵的大股部隊按耐不住,衝殺了上來。

郭任看著如潮水般湧來的士兵,臉上一陣發白:“這陣勢,張超那小子不會是射中西日莫了吧!”

莽漢子張超此刻也顧不得自己射中的到底是誰了,他早已經站在了守城弩邊上,緊繃著精神準備指揮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