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他向前走著

兩座山峰,相對而望。

齊瀾沉默地望著山對麵的兄弟們,他們之間雖然交情不算特別多,但至少也在一起共同出生入死了兩三年,說是兄弟倒也不為過,但現在好像隻能把他們放棄了。

至於薛仲景,就更不用提了,從始至終他一直都冷漠地站在一旁,沒有對紀寧的決定發出任何的疑問。

一下死這麽多人,誰心裏都不好受,因為說到底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都有良知。

但薛仲景擔心,倘若他們真把人救過來了,那麽接下來倒黴的應該就會是他們了,單是皇龍冒險團的那幫人就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傻子都知道他們身上肯定藏有寶物!

紀寧歎息著拍了拍齊瀾的肩膀,口中輕聲念叨著:“不是不救,實是無能為力也。”

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他。

無人能夠想象,他在做出不救的決定的時候,承受著多麽大的壓力,紀寧原本是一個很純良普通的人,他心中有善良也有憤恨,這段時間更是經曆了人間各種冷暖,有了成長,但說到底他還隻是一個不足十五歲的孩子。

不救,便等於是讓這地宮中的所有人都去死了,而究竟有多少修行者進入了這裏,主靈脈當中又有多少名修士,他根本不知,但他知道這些人都會因為自己的決定而死去。

在這些傀儡巨獸麵前,沒有任何人能活得下來。

“走吧。”

紀寧眼角微顫,似是不忍心再看山崖對麵的人群一眼,雖然離得老遠,但他還是能夠感覺到那幾十雙眼睛傳達而來,對生命的渴求與希望。

但要他冒著死亡的危險去救這些陌生人,他真的做不到。

他必須完好無損的活下去。

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與此同時,在那荒靈脈山崖之上的江海流,在看到紀寧等人一言不發的轉過了身子時,似乎明白了幾人的決定,當即便氣的臉色慘白開始破口大罵:

“齊瀾,你他媽的不是人!”

“不救我們哥倆也就算了,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你記恨我們,但小六子可是陪你出生入死很多次的手足兄弟啊,你就這麽忍心看著他們去死嗎!?”

“還有甄希希,這種關頭你難道不為我們哥倆說一句話嗎,這段時間我對你足夠好了吧,天天怕你冷怕你熱的,你大半夜的說要吃新鮮的野雞我都為你出去打獵啊,你不喜歡我們哥倆就釣著我們,現在忍心看著我們去送死!?”

江海流一邊說著,一邊憤恨的將目光望向薛仲景:

“還有你,薛團長,你認識我們的時候是怎麽說的,你說你要帶全團的兄弟一起做大做強,享受榮華富貴!”

“現在呢?你自己跟著別人跑了,留下我們這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送死,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我……我……”

甄希希羞愧的低下了頭,波濤洶湧的胸口不停起伏著,被江海流這一番話說的有些無地自容了。

她的確,不喜歡江海流與江海流,甚至不喜歡除了齊瀾之外的所有男人,但她就是喜歡享受所有人都圍著她轉的那種感覺,所以時常會在生活當中,故意的對別人做出一些曖昧的動作或者語言,但又不給什麽實質性的甜頭。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會被她牢牢攥在手掌心裏了,鞍前馬後,就像是追著主人屁股後麵的舔狗。

但這樣做歸這樣做,她是真的沒想過害過誰,純粹就是玩玩而已,所以當看到這幫曾經為了她忙前忙後的舔狗們要死了的時候,她的良心也是遭受到了譴責。

要不……幫一下?

甄希希猶豫糾結著,抬頭望向了齊瀾。

舔狗的命固然是命,但齊瀾開不開心也很重要,後者與江海流的恩怨是顯而易見,況且就算沒有這層關係,她也會擔心齊瀾因為自己幫助了其他男人,一個不高興不理自己了。

而此時此刻的齊瀾,轉過了頭,在望著那一張張模糊而又熟悉的臉頰時,眼圈微微一紅,也是隻能硬咬著牙轉過了頭。

生死有命。

本來他相信紀寧,也是靠賭的,那時候他想著讓自己的那些兄弟們跟著他也過來,但卻沒有人相信,況且就算他們真的留下來了,也不一定能夠起到作用。

紀寧說了,能救出來的希望,非常的渺小。

於是齊瀾也轉過了頭。

眼見齊瀾等人都沒反應,江海流又是咬牙,隻能將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沉默的薛仲景身上。

他小聲對著眾人說了些什麽,而後對岸的人群,便齊聲開始哭訴:

“薛大團長,求求你想辦法救救我們吧,你別忘了我還替你擋過刀子呢啊!”

“就是啊薛團長,你可不能就這麽把我們拋下啊,我已經跟了你五年了,你把我從莊子裏帶出來的時候,說過要讓我榮歸故裏照顧老娘的,你可不能將我扔在這裏啊!”

人群當中,哭著走出了許多張熟悉的麵孔,哭訴的對象全都變成了薛仲景,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看出來了,齊瀾是靠不住的。

薛仲景沉默著,望著對麵的人群。

這些人,都是他冒險團中的成員。

有的人已經追隨他許久,而有的則是跟紀寧一樣,是在巡天府封鎖秀山之後才加入到其中的。

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之間,也是建立了一個深厚的信任關係,因為他是真的很值得信任,遇到危險從來都是站在前麵,劃分福利的時候也是毫不吝嗇。

所以直到這時候,還是有很多人願意傻傻的相信,對岸的他會想辦法救他們一命。

但薛仲景自己卻不信。

“根娃,我是說過要讓你榮歸故裏不錯,可是你也別忘了,半年前我就已經給過你足夠的盤纏,讓你金盆洗手,但你不肯。”

薛仲景說著,目光變得深邃而有深度,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老遊,你是替我擋過刀子,但那天的情形我可是記得很清楚,襲擊我們的隻是一夥普通的馬賊,你分明是看出了那幫人對我們沒有任何威脅,但卻特意裝作看不出來,所以才為我擋刀的,你就是想以此讓我欠下人情。”

“還有劉珊,你確實為團隊做了很多的事情,但我怎麽記得從一開始你就說過,隻是因為巡天府封禁秀山,而暫時加入我們的,所得到的利益都要對半分,怎麽這會兒一口一個團長,叫的比親爹都親切了?”

薛仲景語氣不冷不熱的說著,冰冷的目光,隔著山崖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於是不少人都是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

原來,團長什麽都知道。

這一個冒險團,看似兄友弟恭,實則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都在暗暗的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能捆綁了這麽久。

說白了,都是相互利用而已,薛仲景不欠任何人的。

這時候要他舍命去救,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那我呢?”

人群中,一直沉默的江流海突然開口了,臉色慘白且虛弱的望著序薛仲景。

他是這個團隊當中,為數不多戰力可以算的上是強悍的人,二階段以下,能穩穩勝過他的也隻有齊瀾一個人而已,曾幫助冒險團贏得過不少的利益。

雖然說,大部分時間他也隻是在為自己的利益而戰鬥,但是真要是論良心來講,他是不欠薛仲景任何東西的,反而薛仲景為了安撫齊瀾或者其他人的利益,犧牲過他利益不少次,就是篤定了他一個人帶著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不會走。

“你的確不欠我什麽,或者說我的確應該救你。”

“但抱歉,擁有救人能力的人,並不是我。”

薛仲景平靜的語氣當中,帶著一絲遺憾,仿佛他真的無能為力。

聽到這一番話,江流海的臉色又是白了一些,無力的跌坐在了地上,他在剛剛的戰鬥當中為了掩護弟弟江海流,受了不輕的傷,就算那些傀儡巨獸找不到他們,他他也是撐不了太久了。

“兄弟們,對不起,齊某確實沒有這個能力。”

“江海流,隻是遺憾,我不能親手殺你了。”

齊瀾也是撂下了這樣一句話,轉身就跟在了紀寧的後麵,走上了那條危險但又是唯一一個通往出口的鐵鏈,甄希希也是低著頭跟在了後方,薛仲景緊隨其後。

眾人的身影,都先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當中,消散的雲霧又重新遮掩了回來,江海流等人瞪大了眼睛,不要命的嘶吼咆哮,有人痛罵幾人沒有良心,有人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更有人跪地求饒,隻要薛仲景想辦法把他們救走,他們做牛做馬都可以。

但不論是薛仲景還是齊瀾,都是沒有再回一下頭。

因為前方的紀寧已經走完這鐵鏈橋的一半了。

高空之中,寒風呼嘯,鐵鏈橋下方便是萬丈深淵,任是幾人見慣了大風大浪,也是不免有些緊張,再加上後方的嘶吼求饒聲絡繹不絕,齊瀾與薛仲景還有甄希希的腳步,都是難以控製的出現了不穩的情況。

唯有紀寧。

“這時候,你在想些什麽呢?”

齊瀾沉默的望著前方的紀寧。

少年的身影,平靜而堅定,在這危險的鐵鏈橋上走著,如履平地,仿佛不被任何外界的聲音影響。

難道他是那種沒有任何情感的冷漠的人?

不,絕對不是的。

齊瀾了解紀寧,他們是朋友,他知道紀寧絕不是那樣的人。

也許,這個在前方行走,決心要將所有人都埋葬在這裏的少年。

才是承受了最多,最痛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