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紙人

山脈綿長,如龍脊一般的起伏,上方的參天大樹將太陽遮擋了個嚴實。

幽穀之中,白天宛若黑夜。

紀寧一行人,兩支小隊,一左一右地走在山穀兩側,隊形嚴整。

“過了前麵那棵雷擊木,就到地上遺跡的入口了,大家小心!”

甄希希說著,火辣的臉蛋上浮現出一絲的凝重。

這片遺跡,他們以前很早便探索過,前段複雜如迷宮,規模不小。

遺跡的中段,有許多暗室,但裏麵卻沒寶物,反而倒是屍變的妖獸有不少。

“小心個錘子,怕死就往後稍稍。”

山羊胡男子嗓音粗獷,拎著手中的開山大斧,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著,同時鄙夷地看了一眼隊伍最後方的紀寧。

“嗯?”

紀寧眉頭微皺。

他總感覺,前麵這個與他素不相識的山羊胡壯漢,似乎始終對他帶有一些淡淡的敵意,這是為何?

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兩支小隊很快便從不同的方位進入了地上遺跡。

這裏的建築十分古老,破敗的泥牆上長著青苔,角落處長著蛛網,地勢跟隨山勢起伏,建築時而空曠時而密集,看上去像極了遠古某處小宗派的山址。

紀寧跟隨在隊伍的後方,時刻保持著警惕。

不一會兒,眾人便來到了盡頭,前方是一座不高的山包,入口被一半岩石封住,另一半則是被打碎散落在地。

而紀寧還敏銳地注意到,在這四周的樹林中,赫然有一片倒塌了的斷木,一片狼藉的現場,隱隱傳來血腥味,顯然前不久剛剛才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戰鬥。

“那四尊妖獸,便是從這座山中跑出來的。”

甄希希指著麵前碎了一半的巨石,神情凝重地說道。

昨天他們小隊臨時趕來,本想著快些挖掘,便沒多注意太多危險,沒想到打碎一塊石頭後竟然引出來了四隻妖獸,幸好江流海實力夠強,硬生生拖住了許久的時間,這才撐到了大部隊來援。

山羊胡王鵬扛著大刀,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徑直走到那巨大的岩石之前,三兩下將之劈開,於是山洞中的景象便呈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這的確是一座中空的小山。

自洞口開始,修築著向下的岩石階梯,不知盡頭有多深,黑乎乎的,下方似乎還傳來了河流的聲音。

另一邊,江流海那一支小隊也從小山另一側打通了道路,望著麵前幽黑的山洞,也是麵色凝重,不敢輕易往前。

“好重的妖氣,這裏麵一定還有妖獸。”

甄希希麵色凝重說道。

“重地必有重寶,問題是現在不知下方情況,誰來打頭陣?”

江流海收起一個青銅羅盤,嗓音平淡地問著,同時視線若有若無地瞥了遠處的王鵬一眼。

山羊胡壯漢立馬心領神會,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建議,先派一人下去探探虛實,我等在上方留守。”

“如若遇見了妖獸,則設法將之引出來,我等在出口處進行阻擊,這樣一來二去,遺跡中有何危險便明了了。”

甄希希聞言,皺眉問道:

“這豈不是在拿人命當誘餌?”

“還有更好的辦法麽,你也說了,這裏很危險。”

男人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漫不經心地說道:

“探穴這種事,不留斷後的是大忌,萬一碰見妖物,所有人都慌慌張張地往出跑,最後的結果就是誰也走不掉。”

“所以這種時候,負責當誘餌的人,往往得是團隊裏最弱的,因為強者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才能在危險到來之際,發揮出應有的實力來,為團隊爭取時間。”

不遠處,江流海在山羊胡男人說完之後,立馬微笑著附和,表示同意。

“那麽,誰來當這個誘餌。”

“或者說,在場的各位,誰才是最弱的人呢?”

兩支小隊,九個人,不約而同地,同時將視線放在了紀寧的身上。

毫無疑問,這個長相稚嫩,實力不過是柳骨境的男孩,是團隊之中最弱的人。

即便他擊敗了江海流,但那也不能夠說明什麽,因為江海流的弱是人盡皆知的,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能發揮出銅骨半成的威力就很不錯了。

這個問題,沒人回答。

即便是被所有人盯著的紀寧,也沒有自告奮勇地站出來。

王鵬見狀,冷哼一聲,直接不由分說地指著紀寧說道:

“小子,就你下去吧。”

“記住,點上這個火把,將裏麵的情況記真切些,一旦聽見什麽異響,就立馬往回跑,我們會給你殿後。”

紀寧聞言,沒有說話。

他隻是沉默地看著那幽黑的山洞,隱隱中覺得,這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吸引著他一樣。

“好。”

紀寧眯眼,答應了下來,拿著火把便直接走了下去。

與其他人的道德綁架無關,他純粹是想弄明白,那股未知吸引的來源。

或許這下方有著某種機緣存在,他先一步下來,或許能夠直接拿到手。

“嗬嗬。”

上方的王鵬與江流海兩人見狀,對視一眼,臉上都是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就連薛仲景都不曉得,他們是有些交情的朋友。

一切的配合,都隻在不言中。

洞中。

紀寧舉著火把,踩著岩石階梯,背影一點一點地被上方的黑暗吞沒。

向下的道路,十分漫長,似乎沒有盡頭。

沿途中,紀寧發現了一片倒掛在岩壁上,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年的蝙蝠群,它們並沒有因歲月的侵蝕而消逝,反而皮毛肉身都保存的完好,隻不過是稍微幹癟了一些。

紀寧盯著其中一隻蝙蝠觀察了許久,而後腦中猛地浮現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

如果,給這些蝙蝠喂一些血,它們會不會活過來?

一切都是未知數。

但很顯然,他是不會這樣嚐試的。

又往下走了數十步。

四周的空間,除了岩石階梯之外,還有一排排的岩架,如同書櫃一般,上麵堆疊著厚厚的灰,由水與一些奇特的物質組成,還有一些老舊的瓶瓶罐罐,裏麵的東西早都揮發。

“這地方,倒是跟道觀的後山差不多。”

紀寧舉著火把,若有所思。

如果說上麵那一片遼闊的遺跡比作是一個宗派的學堂,演武場的話,這地方就更像是一個宗派的藏經閣,以及儲存各種重要器物的地方。

道觀後山,便是這樣的一種地方,按高度被分為十八層,盤旋向上。

越是上一層所收留的東西,越是珍貴神秘,他作為雜役弟子,曾經去到過第十一層,裏麵多是一些寶貴的武學典籍。

“看這些東西,應該就是丹藥與道法拓本了,隻不過因為時間過於久遠,所以化成了灰。”

繼續向前。

隨著越來越深入,紀寧也是將這座中空小山與地下世界,大約了解的差不多了。

這個地方,就好像是一個雞蛋型,上方的山與地下的岩層,都被掏出了一個窟窿。

而就像是道觀的後山一樣,這裏又根據不同的窟窿位置,被掏出了一處又一處的門洞,被用來存放未知的器物,隻不過不論是兵器還是丹藥書本,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成了灰塵。

“嗯?”

忽然,紀寧猛地停住腳步。

他舉起火把,望著側方岩壁上的一道道猙獰的泥印,以及掉落下來的碎渣粘土,瞳孔微微縮小。

這裏的痕跡,與之前碰見的有所不同。

明顯不像是昨天,甚至是更早之前留下來的。

看那未幹的爪子印,哪怕留下的時間超過半個時辰,都不會有這種效果。

這裏有妖。

而且很有可能距離他很近。

但,在哪呢?

紀寧警惕地左右環視著,偌大的地底世界,到處都是空曠深遠的黑暗,隻有他這一個人。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點亮火把,似乎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活靶子。

無聲的幽風吹來。

火滅了。

紀寧瞳孔縮小到了極致。

他望著麵前的灰暗,隻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朝他急速靠近,那東西的身體很輕盈,但速度卻快到了極致,行動間帶起的幽風仿佛要將他的骨頭都凍住。

可奇怪的是,如此恐怖的行進速度,站在原地的紀寧,卻是聽不到哪怕一丁點的響聲。

翅膀撲扇飛行的聲音,爪子拍在地上的聲音,甚至是妖氣澎湃的聲音,什麽聲音都沒有。

那黑暗中的東西,就宛如幽靈。

飄著飄著,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黑暗的空間中,忽然出現了一抹白。

紀寧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動用所有的力量,而後一拳轟出。

“嘭!”

筋脈中的靈氣噴湧而出,全力傾瀉在前方的那一道神秘的白色之上。

紀寧甚至沒看清那東西是什麽,隻是知道對方到了自己身前,所以他便出拳了。

這一拳,沒有任何的留手。

紀寧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這一拳似乎直接洞穿了對方,輕易的仿佛沒有受到什麽阻力。

那東西,脆得像紙。

“嘶啦啦……”

仿佛是風吹動紙頁的聲音。

漆黑的山洞中,先前熄滅的火把又重新亮起來了。

於是紀寧便真正看清楚了自己麵前的東西是什麽。

白色的小人,不大不小,眉心點著一抹紅痣,微笑像嘴裂開了一樣,胸口中間還被轟出了一個窟窿。

脆的像紙,確實是紙。

因為這東西就是一個紙人。

紀寧盯著麵前被自己一拳轟死的紙人,還沒來得及等他搞懂原理,手中的火把便又一次的熄滅了。

這一次,他聽見了聲音。

前方的那一大片黑暗中,山呼海嘯的,如風吹林海一般的紙聲。

紀寧沒有絲毫猶豫,掉頭便跑。

“出來了。”

“好重的妖氣!”

洞口處,江流海等人也早就等候多時,下方的動靜他們同樣都聽見,但卻不知裏麵具體發生了什麽。

隻不過,他們能通過聽見裏麵那一串,越來越急促逼近的腳步聲可以得知,紀寧一定是碰上了什麽危險的東西,正在全力往回趕。

於是乎,在江流海的示意下,山羊胡男人眼神殘忍地一笑,舉起大刀,便猛地朝上方的岩石砍了下去。

“快出來,我為你斷後!”

轟隆!

王鵬一刀直接斬下一大塊碎石,順著黑暗的階梯滾落了下去,剛剛好是能夠幾乎填滿最前方那一小段階梯道路的大小。

“你在做什麽!”

上方,甄希希見到這一幕立刻震驚地出口質問,其餘人也都是瞠目結舌。

王鵬的這一舉動,無異於是直接斷絕了下方紀寧的生機。

如果下方真的有什麽危險的妖物正在追殺紀寧,這一塊碎石,不但不會幫助紀寧脫困,反而還會將他砸入妖口。

“你分明就是想害死他!”

甄希希憤怒地說道。

“我這是在殿後。”王鵬盯著山洞口,冷冷地笑了一下。

“我給他留夠了足夠的縫隙,可以躲過那塊石頭,”

“妖物的身體,通常都是比人類要大的,他能通過的距離妖物通過不了,所以我說我是在為他斷後,沒有任何問題。”

“至於如果他倒黴,或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沒能躲過落石,那便隻能怪他運氣不好了,我已經盡力。”

說著,王鵬與江流海同時向後一躍,退到了百米之外的樹幹上麵,其餘人也都是迅速與山洞口拉開了距離。

那幽深的洞口之中,如波浪一般的越來越激烈,仿佛還傳來了一陣陣詭異的笑聲。

恐怖的妖氣,令人頭皮發麻。

在愣了兩息時間後,甄希希也是反應了過來,想起了昨天的妖獸,顧不得下方紀寧的安危,也是咬牙撤到了安全的位置,隨後向洞口投來關切的目光。

那個僅有柳骨境的男孩,能否活著從洞口下方回來?

答案是,當然。

一聲巨響。

無人見得到洞中的畫麵,隻能聽見那如雷霆般的哢嚓聲,但即便是這樣所有人也都知道,那塊巨大的岩石碎了。

而且是被什麽東西一下轟碎的。

那恐怖的力量,仿佛連地麵都震了一震,而還沒等眾人震驚,從那中空的山洞之中,便猛地躍出了兩片白形態怪異的白紙。

不,那是兩個渾身燃著陰火的白色紙人!

紀寧左右手握拳塞進了它們與頭一樣大的嘴裏,如衝天的箭一樣猛地從洞口中跳了出來。

而在他的身後,便如同是那漫天白色的蝗蟲過境,一個又一個的紙人漂浮了出來,紅色的嘴開裂,無聲地笑著,宛如是索命的幽靈,雙眼滴著血紅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