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今夕是何年

不知到了什麽時候,山崖間落進了一道晨光裏。

是的,在紀寧閉眼感悟劍道的這些時間,他的意念都反轉了,整個天地之間的規則似乎都不複存在,他看見了一道光,但光實際上沒有形狀甚至沒有實體。

你想它是石頭便是石頭,想是羽毛就成了羽毛,想是劍就是劍。

天地宙宇,混沌大道,在那道光的普照下,好像都是不存在,又存在的。

毫無疑問,這道劍意非常難懂。

或許就連葉九來了,也要被這道劍意震撼一下,因為這其中摻雜了太多大道本源了,或者說是曾經留下這道劍氣的那位,真正勘破了生死,勘破大道,勘破世界,甚至連勘破也都勘破了,最終留下這樣的一道淺淺的劍痕,不知去往何方。

天地間再無那個人的蹤跡。

晝夜時間流逝之間,白魚仙劍的劍靈顯化出來,眺望天空。

很久之前,葉九就跟他說過。

帝境之上,還有更高的境界,但具體是什麽也不好說,隻是覺得一定要到達。

天外真的還有天嗎。

這裏說的天,不是現在看見的天。

葉九一劍一念千裏,他們也曾穿過那片罡風雷域虛無的空間,到過無盡的天外天上,一刻不停的飛行了三年零三個月也沒有碰見任何東西,直到聖意都要耗盡才退了下來。

從那時他的心底便埋藏了一個疑問,那便是天外天之上,真的還有天嗎?

上古時代那些統治天下的帝境人物為什麽會死呢,聖人都永垂不朽,大帝不應當更加無敵嗎。

而倘若他們沒死,如今又去向了何方?

這些疑問,無人給他解釋。

不過今天,在那道劍意真正釋放出其威力,讓光芒將他們普照進去的瞬間,白魚仙劍心中的疑問便不複存在了。

留下了這道劍氣的人,當初不見得比葉九的境界更高,甚至劍術也不如。

所以紀寧才能一指點破光幕。

但是那人的精神境界,卻是走的比誰都遠,他的境界低微,卻參透了世間大道,於是便無欲無求無所顧忌,別說是葉九的劍意,即便是上天也不放在眼裏。

於是他後來便消失了。

以那道光幕中所展現出的威能,一切都是虛妄,天地規則被傾覆,所以那人或許真的能夠達到天外天之外的地方。

但也有可能身隕了。

白魚仙劍歎息一聲,就這樣陷入沉默,靜靜的陪在紀寧身旁領會這一劍。

不知過了多久。

寒來暑往,崖間的冰雪和雨降下又融化了好多次,晨光亮起又落下,數之不盡。

紀寧周身的劍意,越來越濃鬱,一個個扭曲的大道規則在他身旁顯現,所以天地間才會出現那般不正常的四季輪轉,有時分明是午夜,下方卻忽然升起了虛幻的太陽又落下。

這些異象每變化一次,紀寧眉宇間的劍意便更濃一分。

直到最後,所有的異象消失。

晨曦間的光明,照在少年的身上,山崖之間,他睜開眼睛,神色一片平靜。

“結束了?”

“嗯。”

“感悟到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

太久不說話,紀寧的嗓子都啞了,他揮手指向一旁的崖壁,像是捧山泉水一般的得到了一掌清泉,而後送入口中。

白魚劍靈望見這一幕,讚歎道:

“好身體的道法,看來你領悟了他的劍道。”

“不能算是領悟。”

紀寧神情認真,糾正了說法。

他的確感悟到了那個人殘留在這道劍氣中的思想,無我相無眾生相,大道虛妄天地規則都是虛妄的,而他的劍意便由此而斬來,隻是最純粹而凜冽的光,可以湮滅或是變成任何的東西。

這種概念太複雜,但紀寧隱約能夠懂得對方的想法,也明白了這是怎樣的一劍。

但他不認同。

“與其說是劍道,不如說這是他個人的感悟,隻不過是以劍的形式呈現出來。”

紀寧低頭看著石頭上的那道劍痕,前一刻還光芒萬丈的劍痕,此刻卻是顯得普普通通。

他還年輕。

注定無法像那些經曆了多少年修道生涯的老怪物一樣,將什麽都勘破,認為什麽都是無趣或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他並不認同對方的理念隻是感悟了一絲的劍意之後,便退了出來。

而,此時此刻。

紀寧全然沒有意識到,在他感悟的這段時間過去了多久,他的身體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此刻天頂雷團洶湧,山崖間卻有霞光萬丈照在他的身上,仿佛渡上了一層金紗,而後接著金光大盛,紀寧的衣袍飄**,渾身劍氣與血氣猛地湧出澎湃著,宛如初升的朝陽綻放出極為凶猛的生命力。

天地間的靈氣,盡數被他收納入竅。

少年鬢角被微風輕輕吹拂,感受體內的力量,對著山崖輕輕感慨:

“原來凝氣境是這樣的感覺。”

“恭喜。”

白魚仙劍嗓音平靜的祝賀著。

紀寧壓製境界已久,在銅骨時期的時候骨頭便已經呈現出了金骨一般的顏色,隨後又經曆了劍意灌頂,仙意俯身,劍氣淬體,如今打坐修煉,更是進入到了天地無我的境界當中,自然再難以壓製。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紀寧體內竅穴大開,能容納的靈氣數量多到難以想象,如鯨吞一般對天地汲取著。

在這個過程當中,紀寧表現出了十分的舒適之意,滿臉都帶著笑容,連同身體間的血氣都緩慢了下來,感受這難得的舒緩。

片刻之後。

紀寧收斂氣息,淡然微笑。

凝氣中境了。

若不是他還在壓境,大可以直接突破到凝氣巔峰。

估計青山劍宗這一代的那些內門弟子,優秀些的便是這個境界。

但沒有那個必要。

他的肉身非比尋常,所能承受的遠比常人要多,正因如此他才要更加的小心打磨,不能放過每一個夯實基礎的機會。

“走吧,我們應該下山了。”

“是的,時間應該過去很久了吧。”

紀寧咂了咂嘴,剛要轉身下山,卻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回頭,望向了那塊帶有光幕劍痕的石塊之後。

剛來時他便見到,在那石塊之後,有一處天然凹陷進去的小坑洞,大小僅能容納一人進出,一眼便能看到底。

這麽近的距離。

所以不論是他還是白魚仙劍,都是完全沒有想到過,在這狹窄的凹陷縫隙當中,竟然會有人的存在。

是的,人。

當紀寧一臉怔然且驚訝的看著這邊,並且下意識的握緊了腰間的劍的時候。

那縫隙間,有一個落了灰,跟崖壁近乎都融成了一體的石像驟然鬆動,睜開眼睛,無情且惘然的望著近在咫尺的紀寧,嗓音清脆而沙啞的問道:

“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