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瓜熟子離離

鍾明華去揪黃瓜的功夫,王曼曼下廚顛了兩個小菜,又去超市提了一打啤酒。

加上一盤煮毛豆,一疊酸豇豆,冰淩淩的大西瓜和清脆的黃瓜條,林林總總的也擺了一桌子。

絲瓜藤下,涼風習習,帶走最後的暑熱,不知不覺已近秋涼。

王曼曼主動開了啤酒,跟鍾明華碰了杯,一杯下去,苦澀難當的味道散去,王曼曼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好久沒喝過酒了呀。”

她感慨不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娃兒不爭氣,男人不是東西,我硬是咬著牙熬著,都沒想過抽煙喝酒的消個愁,今天高興了,反倒想喝了。”

鍾明華給王曼曼夾了一筷子菜,“慢點喝,曼曼姐,吃點菜。”

王曼曼哈哈一笑,“阿明,當初離開家的時候,你還不到十歲呢吧?現在都像個大人樣子了!”

鍾明華扶額,“曼曼姐,我都二十五了,再不長大,真就到死都是少年了。”

王曼曼醉眼迷離,“是啊,你都二十五咯,我也三十多了,這十幾年,跟一場噩夢一樣,不曉得當初腦子裏在想什麽,就一根筋地要跟家裏對著幹……”

“現在想想,我好像也沒有多喜歡張秋發,我隻是喜歡挑戰規則,想要給沉悶的生活來點刺激,想試圖把握我自己的人生,結果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

鍾明華默然,“曼曼姐,你還年輕,以後怎麽樣,都不一定的。”

王曼曼笑了笑,指了指頭頂的絲瓜架,“一條絲瓜還能有啥子樣的人生呢?藤上生長藤上老,一輩子都拴在架子上飄搖,我不想做絲瓜瓤,想做鮮香麻辣的炒絲瓜、想做新奇的釀絲瓜,但是我隻是掉在地上,爛在泥裏,成了我死去的年輕生命的殘骸。”

鍾明華用筷子捅了捅地上的土壤,將裏麵稚嫩的根芽撥開,“曼曼姐,絲瓜沒有腐爛,他的生命得到了延續,再過一個月,會有一株新的絲瓜藤從這裏生發出來,會醞釀出無限的可能。”

“那些險路,你已經趟了過去,留給新的藤蔓的,是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

王曼曼伸出手,揪下一片葉子,輕聲道,“怕隻怕,新藤還沒成,老藤就倒了,秋天,就快過去了呀。”

鍾明華沉默良久,沉聲道,“曼曼姐,離婚吧。”

王曼曼笑容慘淡下去,“我跟張秋發,其實根本沒扯證……就是為了小豪上學,孩子上了他們家的戶口,被他拿捏住了,我這些年賺的錢,除了給孩子讀書的,其他的,都被他想法子奪走了,他就說孩子在他戶口本上,他逼急了,就給孩子辦退學……我沒得法子啊。”

“跑到那麽遠的地方,才知道為啥子都說好女不遠嫁了,真的,我自己租的房子,被他趕出來,跟那些女朋友們打得我爬不起來,就是欺負我是個外地人,受了委屈,我連個娘家人都沒有。”

鍾明華心中酸澀不已,“曼曼姐,如果你相信我,戶口的事情,我來幫你,但是,會打官司,叫人家知道你的委屈,把那些難受的事情都重新翻出來一遍,你……怕不怕?”

王曼曼歎息一聲,“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早都不是當初那個學生娃兒咯!隻要給孩子掙出一條活路,我把他活剮了都值得!”

鍾明華咬了一口脆生生的黃瓜,慢吞吞地嚼著,“那好,你的這樁案子,我也接了。”

那天晚上,王曼曼沒喝醉,卻借著酒意,拉著鍾明華,念念叨叨地說了許許多多。

鍾明華明白,但就因為明白,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將為王曼曼申請的流動攤位許可證放到她的枕頭邊,關上那扇薄薄的鐵皮門之後,鍾明華一個人走在寂靜的村路上。

蟲鳴聲都安靜下去,四下隻有夜風吹拂,樹葉飄動的聲音,他抬起頭,頭頂又是一輪圓月。

“月圓人不圓,唉……”

過了幾天,鍾明華又去了一次看守所。

王梓豪比上一次見麵的時候更加頹廢了,他的臉上多了許多細小的傷口,一邊的臉也腫著,身上的枷倒是拿掉了,但走路的時候,依舊一瘸一拐,看著周圍的眼神,像是一條警惕的狼崽子。

鍾明華什麽也沒說,隻是將他在公園錄到的視頻給王梓豪放了一遍。

王梓豪緊緊地捏著拳頭,咬著牙說,“他們說,我講義氣講到底,他們就給我媽租個鋪子,叫她開店,這件事情,也是騙我?”

鍾明華搖了搖頭,“曼曼姐還在夜市街買小吃,你父親……”

王梓豪猛地錘了麵前的不鏽鋼桌麵,“別跟我提那個畜生!老子這次不死,出去一定弄死他!”

“你父親聽說你母親攢了五萬塊錢,留著給你退贓用,經常去騷擾她,生意也很難做。我去了你家一趟,我發現她屋子裏頭有一瓶貝他根,我去藥店問了一下,貝他根,是用來治療眼部疾病的,你知道這情況嗎?”

王梓豪垂著頭,揉了揉眼睛,“青光眼,好幾年了,叫那個畜生打的,我恨不得活撕了他……”

鍾明華合攏雙手,“王梓豪,我去了一次你就讀的學校,老師說你學習底子不差,但白天總是神不守舍,昏昏欲睡,我問你,你去盜竊,到底是為了什麽?”

王梓豪抿了抿嘴,“手術費需要八千塊錢,我隻幹了那一票,他們說車裏頭東西不值錢,給了我一百塊錢,我本來想幹了那一票,攢點錢,誰知道錢來得還沒有打工快,我用那一百買了兩瓶眼藥水,剛送回家,第二天就被抓了。”

“齊思林他爸說,我這次把他兒子當兄弟,他會給我媽租個鋪子,還給我拿八千塊錢,讓我媽做手術。”

王梓豪眼神滿是恨意,“我把他當兄弟,他他媽的騙我!”

鍾明華歎了口氣,“兄弟是互相幫助,不是互相坑害,你幫那些人扛罪並不會幫到曼曼姐,你隻有好好學習,按時長大,才能真正保護好她。”

王梓豪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要翻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