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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依然獻給貝弗[10],我的朋友、妻子、可靠的幫手,也是命名本書的人。本書出版之時,斯人已逝,下麵的話是在她去世後的淩晨寫下的,這段話應該可以告訴你她給我帶來的靈感。

關於貝弗,我能說的最美好的事之一,就是在我們一起度過的歲月中,沒什麽是需要忘記的,連她優雅離世的時刻也值得我銘記。在那一刻,她最後一次為我獻上了愛的禮物:寧靜平和地離去。她曾經無悲無懼地談起這件事,以此讓我自己的恐懼消弭。向你展示無須害怕死亡,還有什麽比這更偉大的禮物?

正式的訃告將是這樣的:貝弗莉·安·斯圖爾特·福布斯·赫伯特,1926年10月20日生於華盛頓州西雅圖市,1984年2月7日下午5時5分卒於毛伊島的卡瓦洛亞。我知道她不喜歡過於正式,這已經是她能忍受的極限。她讓我保證不舉行那種“我的身體供人觀看,牧師在前麵講道”的傳統葬禮。她說:“那時我已經不在那具身體裏了,但它應該擁有更多的尊嚴,而不是供人觀看。”

她堅持說我最多可以將她火化後,把骨灰撒在她心愛的卡瓦洛亞:“在那裏,我感到了無盡的平和與愛。”唯一的儀式就是親朋好友們聽著《惡水上的大橋》,看著骨灰撒落。

她知道那時會有淚水,就如現在我寫下這段文字時一樣,但在她最後的那段日子裏,她常說流淚無益。她覺得眼淚來自我們的動物本性。狗失去主人也會哀嚎。

人類意識的另一部分主導著她的生活:精神。不是任何愚蠢的、宗教上的精神,也和多數相信招魂的人口中的這個詞並無關聯。對貝弗來說,那是照耀她所遇到一切的意識之光。正因為這樣,盡管心懷悲傷,甚至是沉浸在悲傷之中,我也可以說由於她給我的,並將繼續給予我的愛,喜悅充滿我的靈魂。在她逝去的悲痛中,沒有什麽能比得過我們共同的愛。

她為撒落骨灰的時刻選的那首歌,是我們常常對彼此說的話——她是我的橋,我是她的梁。這是我們婚姻的縮影。

1946年6月20日,我們在西雅圖的一位部長麵前舉行了儀式,開始了這段彼此共享的旅途。我們的蜜月是在斯諾誇爾米國家森林的凱萊丘頂上一座消防瞭望塔度過的。我們的住處十二英尺[11]見方,頂上是六英尺見方的圓頂,多數空間都塞滿了火災巡查器,隻要看到有煙,我們就能定位火災發生的地點。

在這狹窄的房間內,有台彈簧動力的維克多牌留聲機,一張桌子上還滿滿地放著兩台便攜式打字機,我們一起把生活安排得相當愜意:用工作來支持音樂、寫作,還有其他生活帶來的樂事的開銷。

這並不是說我們一直都興高采烈。完全不是這樣。我們也有無聊的時刻,有恐懼,有痛苦,但總還有歡樂。即便在最後時分,貝弗還是可以微笑著告訴我說,我幫她躺在枕頭上的位置非常好,說我給她做的輕輕按摩幫她減輕了背痛,還有其他一些她自己已經無法做到的事。

在她最後的日子裏,除了我,她不想讓任何人碰她。但我們的婚姻生活創造了這樣一種愛和信任的紐帶,她經常說我為她做的事情就像她自己做的一樣。雖然我必須提供最貼心的照顧,像照顧嬰兒一樣,但她沒有感到被冒犯,也沒有說她的尊嚴受到了打擊。當我抱著她讓她更舒服些,或是給她洗澡的時候,貝弗的胳膊總是環繞著我的肩膀,臉也像以前一樣依偎著我的脖頸。

要傳達出那時的愉悅之情是很困難的,但我向你保證,一切千真萬確。那是靈魂的愉悅,甚至是麵對死亡時仍能感到的靈魂的愉悅。她離開的時候,我和主治醫生分別握著她的手,醫生的眼裏閃著淚光,說出了我和很多人談起她時都會說的話。

“她走得從容、優雅。”

許多看到這種優雅的人都不理解。我還記得黎明前幾個小時,我們住進醫院,準備迎接第一個兒子的情景。我們一直笑著。醫護人員不以為然地看著我們。分娩是痛苦又危險的事,分娩時母親死亡的事也並不罕見,這些人笑什麽?

我們笑是因為想到新生命的誕生,那是我們兩人的一部分,這種念頭讓我們充滿了幸福感。我們笑是因為這家醫院正是在貝弗出生那家醫院的地址上建起來的。這種延續是多麽奇妙!

笑是會傳染的,很快,在去產房的路上,我們遇到的其他人也都麵帶微笑。不以為然變成了欣然接受。笑是她在麵對壓力時的優雅音符。

她也是在為那些持續不斷誕生的新事物獻上笑容。她總能在遇到的一切中找到可以激發她感官的新發現。貝弗有種純真無邪的態度,是種自我的成熟。她想在每件事、每個人身上發現美好。因此,她總會在他人身上得到類似的回應。

“報複是孩子才做的事,”她說,“隻有根本上還沒成熟的人才想那麽做。”

大家都知道,她會打電話給冒犯她的人,懇請他們放下破壞性的感情:“讓我們做朋友吧。”她去世後,很多我並不認識的人的慰問潮水般湧來,讓我感到很驚訝。

這是她的典型做法:她想讓我給1974年為她治療的放射科醫生打電話,這段治療很可能是她去世最主要的原因。她想讓我感謝他“給了我這十年的美好時光。一定要讓他明白,我知道,在我因為癌症將死之時,他已經為我做出了最大努力。他把工作做到了極致,我想讓他知道我的感激之情”。

當我回顧我們一起走過的日子,心裏滿是語言無法形容的幸福感。所以應該也不難理解我不想也不需要去忘記任何一刻。多數人隻是在她生活的外圍徘徊,我卻以最親密的方式與她共同分享,她做的每件事都給我力量。如果不是她在之前的歲月裏毫無保留,全心付出,在她生命的最後十年,我就不可能完成那些必須去做的事,給她力量,回報她。我認為那是我最幸運的事,是最偉大的特權。

弗蘭克·赫伯特

華盛頓,湯森港

1984年4月6日

[1] 貝爾(Bell)是貝隆達(Bellonda)的昵稱。——編者注(若無特別說明,本書中腳注均為編者注。

[2] 塔瑪(Tam)是塔瑪拉尼(Tamalani)的昵稱。

[3] “交叉點”通常指宇航公會執行運輸任務時會用到的多個行星或天體,也指公會活動用作指揮所的行星,上設有公會銀行和唯一一所領航員學校,也有著紀念逝去的領航員的場地。

[4] “加大拉的豬群”是《聖經·馬可福音》中的故事。耶穌曾在加大拉將附身在兩個人身上的魔鬼趕入豬群,於是豬帶著魔鬼跳下懸崖落海而死。

[5] 典出《聖經·使徒行傳》。

[6] 達爾(Dar)是達爾維·歐德雷翟(Darwi Odrade)的昵稱。

[7] 塔爾(Tar)是上任大聖母塔拉紮(Taraza)的昵稱。

[8] 原文為拉丁語:Mens sana in corpore sano.1 俄羅斯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波將金為討女皇歡心,曾特地斥巨資在她的必經之路上建立了一批豪華假村莊。從此,波將金村成為弄虛作假的麵子工程的代名詞。

[9] 希臘傳說中,弗裏吉亞王戈爾迪曾用亂結把軛係在馬車轅上,牢固難解。宙斯宣稱能解此結者,就是亞細亞之王。後馬其頓國王亞曆山大用利劍斬開此結。“戈爾迪之結”後被用來指難題,難以解決的事。

[10] 貝弗(Bev)是弗蘭克·赫伯特對妻子貝弗莉(Beverly)的昵稱。

[11] 英美製長度單位,1英尺約合30.48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