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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壓製而製定的法律,通常會助長它意圖壓製的事物。這是曆史上所有的法律專業人士在工作中所仰仗的準繩。

——貝尼·傑瑟裏特箴言

在中樞之中徘徊視察時(近來沒那麽頻繁,由此變得更專注),歐德雷翟會注意是否有懈怠的跡象,尤其會注意那些工作過於順暢的地方。

作為“最高階的看門狗”,大聖母有自己關於監察的說法:“給我一個完全順暢的工作環節,我會讓你看到有人在掩蓋錯誤。真正的船會顛簸。”

她經常這麽說,以至於它成了姐妹們(甚至包括有些侍祭)用來評論大聖母的特殊說法。

“真正的船會顛簸。”這話還會伴隨著一陣竊笑聲。

貝隆達陪伴著歐德雷翟進行今早的視察,沒有提及“每月一次”已拉長到了“每兩月一次”——是否成了慣例?這次視察已比計劃中的晚了一個星期。貝爾打算利用這個時機來商討艾達荷的問題。她拽上了塔瑪拉尼,盡管塔瑪在這個時間段應該去評估監理的表現。

二對一?歐德雷翟暗自想著。她並不認為貝爾或塔瑪對大聖母的意圖有什麽懷疑。不管怎樣,它總會曝光,如同塔拉紮的計劃。等到時機成熟時,是嗎,塔爾?

她們沿著走廊快步前行,黑色的長袍發出急促的摩擦聲,眼睛注意著一切。眼前的景象都很熟悉,但她們在尋找新鮮的東西。歐德雷翟左肩上佩戴著通信器,像是塊放錯了位置的潛水壓鉛。在最近的這些日子裏,絕不能斷了聯絡。

任何貝尼·傑瑟裏特中心的幕後都有支持設施:診所-醫院、廚房、停屍房、垃圾處理係統、開墾係統(附加在汙水和垃圾處理係統上)、交通和通信、餐食供應、鍛煉場所、侍祭與學員的學校、所有宗派的住所、會議中心、測試設備和更多其他的東西。因為離散,或是被賦予了新責任,人員變動很大。這一切都得依照微妙精巧的貝尼·傑瑟裏特意識。但是,原有的任務和崗位依然存在。

在她們從一個區域快速走向另一個區域時,歐德雷翟提到了姐妹會的離散,沒有刻意隱藏對她們變成“原子家庭”的沮喪。

“我難以想象人類離散到無垠的宇宙中,”塔瑪說道,“從概率上來說……”

“無限可能性的博弈。”歐德雷翟跨過了一段破損的路肩,“這裏需要修一下。自從我們學會了躍入折疊空間,就一直在進行無限的博弈。”

貝隆達的聲音裏沒有愉悅:“這不是博弈!”

歐德雷翟可以體會貝隆達的感覺。我們從未見過虛無的空間。總有更多的星係。塔瑪是對的。當你專注於金色通道時,會產生畏懼感。

探險的記憶給了姐妹會一個統計上的數字,但僅此而已。在任意集合內,有那麽多可供居住的行星,而且還有額外的行星可以改造成類地行星。

“那裏在發生著什麽?”塔瑪拉尼問道。

一個她們無法回答的問題。要問無限能產生什麽,唯一的答案就是“任何東西”。

任何好的,任何壞的;任何上帝,任何魔鬼。

“尊母該不會是想逃離什麽吧?”歐德雷翟問道,“有可能嗎?”

“這些猜測毫無意義,”貝隆達抱怨道,“我們甚至都不知道折疊空間是否會帶我們通往一個宇宙,還是很多個……甚至無窮多個不斷膨脹和破裂的泡沫。”

“暴君對此的理解比我們多嗎?”塔瑪拉尼問道。

她們停了下來,歐德雷翟看著一個房間,裏麵有五個高等侍祭和一個監理在研究各地區美琅脂庫存的投影。掌握著信息的水晶在投影裏表演了一段錯綜複雜的舞蹈,它在光線上跳躍,如同噴泉上的球。歐德雷翟看到了總數,並在眉頭皺起之前扭過了頭。塔瑪和貝爾沒有看到她的表情。我們必須限製美琅脂相關數據的讀取。對士氣的打擊太大了。

管理!一切都需要大聖母決定。但若將責任分派給同一批人,你就會陷入官僚體係中。

歐德雷翟知道自己十分依賴於內心的感覺來管理。這是套經過頻繁測試和調整的係統,隻在必要的地方使用自動裝置。她們稱之為“機器”。當她們成為聖母時,她們都對“機器”有一些敏感,並傾向於不加考慮地使用。這裏存在著危險。歐德雷翟強調要不斷地提升(即便是微小的提升),在她們的行為中引入變化。隨機!沒有確定的模式,讓其他人無法發現並轉而對付她們。一個人可能無法在一生中看到這種轉變,但長期積攢的變化肯定是可以衡量的。

歐德雷翟一行下到了地麵層,並走上了中樞的主幹道。“那條道路”,姐妹們這麽稱呼它。一種揶揄的說法,暗指修煉時所遵循的“貝尼·傑瑟裏特之道”。

大道從歐德雷翟住所塔樓旁的廣場一直通向南郊的開闊地——如同激光槍的光束般筆直,長達十二千米,路旁滿是高矮不一的建築。矮的建築都有個共同點:它們異常堅固,便於日後再往高處擴建。

歐德雷翟招手叫停了一輛敞篷的交通車,車上有空座位,她們三個擠坐在一起,繼續著談話。路旁建築物的正麵有種老式的風格,歐德雷翟想著。這種類型的建築有高大的矩形窗戶,裝著隔熱玻璃,一直伴隨著貝尼·傑瑟裏特的曆史。中樞前方種著一排基因改造過的榆樹,長得很高,樹冠卻很小。鳥兒在樹上築巢,有黃鸝,還有藍鵲。早晨的陽光穿過樹梢,灑下了點點的金紅。

我們喜歡這種熟悉的模式,這是種危險嗎?

歐德雷翟帶著她倆在微醺小徑下了車,心想憑借貝尼·傑瑟裏特的幽默感,怎麽就起了這麽個奇怪的名字。詼諧充斥這條街道。因為某幢建築的地基有些下陷,讓它呈現出一種奇怪的醉態。群體中的個體就這樣凸顯了出來。

如同大聖母一樣。隻不過她們還不知道而已。

在她們拐上塔樓小徑時,她的通信器響了。“大聖母?”是斯特吉。歐德雷翟沒有停下腳步,隻是跟她倆示意了一下她在通話中。“你要的默貝拉的情況報告。中樞的蘇克說,她可以去上那些指派給她的課程。”

“派她去上吧。”她們沿著塔樓小徑繼續前行,兩旁大都是隻有一層的建築。

歐德雷翟朝小徑兩旁的低矮建築匆匆瞥了一眼。有一棟建築的上方已加蓋了兩層。總有一天這裏會成為真正的塔樓小徑,笑話也就終結了。

起名隻是為了方便,所以不如把名字與姐妹會那些微妙的思想聯係起來。

在一條繁忙的走道上,歐德雷翟突然停了下來,轉身麵對著她的同伴:“如果我提議,用已逝的姐妹的名字來命名街道,你們會怎麽想?”

“你今天盡說胡話!”貝隆達指責道。

“她們並沒有逝去。”塔瑪拉尼說道。

歐德雷翟又重新開始了行走。她料到了她們的回答。你幾乎都能聽到貝爾的想法。我們在他者記憶中攜帶著“已逝者”!

歐德雷翟不想在公開場合起爭執,但她覺得自己的想法也有道理。有些姐妹在死之前未能分享。雖然主要的記憶線不會中斷,但是,你失去了某個分叉和它已死的攜帶者。伽穆主堡的施萬虞就是這樣死去的,死於尊母的進攻。當然,仍有足夠的記憶存在,攜帶著她優秀的品質……和複雜。有人說,她的錯誤比勝利更發人深省。

貝隆達不動聲色地加快了腳步,走到歐德雷翟身邊:“我必須談一下艾達荷。他是個門泰特,不會錯,但是那些多重的記憶,非常危險!”

她們正經過一間停屍房,甚至連街道上都彌漫著一股重重的防腐味。拱形的門敞開著。

“誰死了?”歐德雷翟問道,沒有理睬貝隆達的焦慮。

“第四區的一位監理,還有一位果園維護員。”塔瑪拉尼說道。塔瑪總是知道。

貝隆達因未被理睬而惱怒,而且沒有隱藏她的情緒:“你們兩個回到問題上好嗎?”

“什麽問題?”歐德雷翟問道。語氣柔和。

她們來到南陽台,停在石頭欄杆前,向下看著種植園——葡萄架和果園。早晨的陽光照射在塵土上,帶著種朦朧,和潮濕造成的霧氣有明顯的不同。

“你明明知道。”貝隆達從不會被轉移注意力。

歐德雷翟身子靠在了石頭上,看著遠處的景色。欄杆感覺冰冷。遠處的朦朧有不同的顏色,她想著。穿過塵土的陽光折射出不同的光譜,給光線增添了生動和銳利。光譜吸收的方式也不一樣。光暈更加緊湊。飛揚的沙塵溜進了每一條縫隙,如同流水,但是摩擦聲暴露了它的來源。和貝爾的堅持一樣。沒有潤滑。

“那是沙漠的光線。”歐德雷翟指著說道。

“別再無視我了。”貝隆達說道。

歐德雷翟決定不予回答。沙塵裏的光線是個經典景觀,跟老畫家和他們創造的霧氣朦朧的早晨給人的輕鬆感不同。

塔瑪拉尼走上前來站在歐德雷翟身旁。“獨有的美麗。”悠揚的語氣顯示她在他者記憶中進行了對比,如同歐德雷翟所做的一樣。

這就是你被調節而成的審美。但是,歐德雷翟體內深處有東西說,這不是她渴望的美麗。

在她們下方的淺窪地上,以往的綠色已經幹枯,土地好像被挖空了內髒,如同古埃及人對死人所做的那樣——進行必要的幹燥,為永恒做好準備。沙漠是死亡大師,用沙子將大地包裹,為我們漂亮的星球做好了防腐,藏起了它美麗的珠寶。

貝隆達站在她們身後,嘴裏嘟囔著,搖著頭,拒絕去看她們的星球將變成什麽。

一陣突襲而來的意識並流幾乎讓歐德雷翟顫抖。記憶淹沒了她:她發現自己在泰布穴地的廢墟內搜尋,找到了覆蓋在沙漠下的沙盜的屍體,他們被殺之後就被留在原地,在沙漠的作用下屍身未腐。

泰布穴地現在怎麽樣了?熔化成流體又凝結成固體,沒留下任何光輝曆史的痕跡。尊母:曆史的殺手。

“如果你不想除掉艾達荷,那我必須反對你把他當作一個門泰特對待。”

貝爾是一個如此大驚小怪的女人!歐德雷翟注意到她比往常更加暴露了年紀。她的鼻子上竟然夾著老花鏡。眼鏡放大了她的雙眼,讓她看上去像是條大眼魚。選擇用老花鏡,而不是更加精致的義體,透露了她什麽。她似乎在表達一種反向的炫耀:“我比我退化的感官所借助的玩意兒更偉大。”

貝隆達肯定被大聖母惹到了:“你為什麽這樣子盯著我?”

歐德雷翟突然意識到她顧問團的弱點,並將注意力轉向了塔瑪拉尼。軟骨會一直生長,使得塔瑪的耳朵、鼻子和下頜都變大了。有些聖母通過調整新陳代謝或手術矯正來處理這個問題。塔瑪不屑於這些表麵文章。“我就是這個樣子。隨你們怎麽想。”

我的顧問們太老了。而我……我也老了,隻有更年輕和更強壯時的我才能承擔這些重任。哦,該死,不能陷入自我憐憫!

它會帶來最大的危險:對姐妹會的生存不利。

“鄧肯是一位超級門泰特!”歐德雷翟用職位所賦予的全部權威說道,“對於超過你們能力之外的事,我無法指望你們。”

貝隆達陷入了沉默。她知道門泰特的弱點。

門泰特!歐德雷翟想著。他們像是行走的檔案,但當你需要答案時,他們又提出更多的問題。

“我不需要另外一個門泰特,”歐德雷翟說道,“我需要發明家!”

貝隆達還是沒有開口。歐德雷翟繼續說道:“我解放的是他的思想,不是他的身體。”

“在你把所有的數據源開放給他之前,我堅持要詳加討論!”

考慮到貝隆達一貫的表現,這還算好的。但是,歐德雷翟不願采納她的話。她痛恨那些會議——沒完沒了地重複處理檔案報告。貝隆達溺愛它們。將細枝末節也歸檔成無用數據的貝隆達!誰會關心某個聖母更喜歡在燕麥粥裏澆上脫脂奶?

歐德雷翟轉身背對著貝隆達,看著南方的天空。沙塵!我們會撒下更多的沙塵!貝隆達的身邊站滿了助手。光是想象就讓歐德雷翟感到無聊。

“不要再討論了。”歐德雷翟的聲音比她意圖中的還要尖厲。

“我的建議也有其道理。”貝隆達聽上去受傷了。

有道理?我們難道隻是宇宙開啟的感官之窗,每個人都隻是為了表達一種道理?

各種各樣的本能和記憶……甚至包括檔案——這些東西都不會主動發言,除非被逼。它們都沒有意義,除非在活的意識中組織成形。但是,無論是誰來組織,都會讓天平傾斜。所有的排列都是主觀的!為什麽是這個數據,而不是其他的?任何聖母都知道事件自有其規律,受它們自己環境的影響。為什麽一位門泰特聖母就不能從這一點出發來考慮問題呢?

“你拒絕召開會議?”那是塔瑪拉尼在說話。她站在貝爾的一方?

“我什麽時候拒絕過會議?”歐德雷翟展現了自己的憤怒,“我隻是拒絕了貝爾又搞一次檔案走馬燈。”

貝隆達插話道:“怎麽能這麽說呢,實際上——”

“貝爾!別跟我說什麽實際!”讓她好好回味這句話!聖母和門泰特!沒有實際。隻有強加在一切之上的我們的排列。最根本的貝尼·傑瑟裏特格言。

有時候(現在也屬於這個時候),歐德雷翟希望自己出生在以前的年代——羅馬時代貴族隊伍之前的夫人,或是一位飲食奢侈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貴婦。但是,她受困於時間與處境之中。

受困到永遠?

一定要麵對這個可能性。姐妹會可能在躲藏中受製於唯一的未來,總是在擔心被發現。被獵殺的未來。在中樞,我們不能犯下任何一個錯誤。

“我已經視察夠了!”歐德雷翟召來了私人交通車,催促著她們回到了她的工作室。

如果獵人找上門來,我們該怎麽辦?

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劇情,短短的劇本中寫滿了計劃好的反應。但是,每個聖母都是十足的現實主義者,都知道自己更可能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而不是救世主。

在工作室內,早晨的陽光將她們身邊的一切都暴露無遺。歐德雷翟坐進了椅子裏,等著塔瑪拉尼和貝隆達坐進她們自己的犬椅中。

不要再召開該死的分析會了。她真的需要接觸到比檔案更有用的東西,比她們之前用到過的一切都更有用。歐德雷翟摩挲著她的腿,感覺到她的肌肉在震顫。這些天她睡得不好。剛剛結束的視察讓她覺得累了。

一個錯誤就能讓我們滅亡,而我即將把我們押在一場有去無回的豪賭上。

我表現得太狡猾了嗎?

她的顧問們反對狡猾的解決之道。她們說姐妹會必須腳踏實地,必須預先判斷好前方的道路。她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微妙的平衡,哪怕走錯一小步,等著她們的也隻有災難。

而我則位於橫跨峽穀的鋼絲之上。

她們還有試驗的餘地嗎,來檢測可能的結果?她們都玩過這個遊戲。貝爾和塔瑪篩選了無數的建議,但沒什麽能比原子離散更有效。

“我們必須做好殺了艾達荷的準備,一旦他展示出丁點的魁薩茨·哈德拉克跡象就下手。”貝隆達說道。

“你們沒有工作要做嗎?退下,你們兩個!”

她們起身時,工作室給了歐德雷翟一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怎麽了?貝隆達低著頭,用那種可怕的譴責的目光注視著她。塔瑪拉尼則表現出一種她本人未曾擁有過的智慧。

這間房間出了什麽問題?

來自太空旅行時代之前的人也能認出這間房間的功用。為什麽感覺這麽奇怪?工作台就是工作台,椅子也放在了合適的位置。貝爾和塔瑪喜歡犬椅。這會讓他者記憶中較早時代的人類感到奇怪,可能從而影響到了她。利讀聯晶紙上麵有光線跳動,一閃一閃的,可能也是讓她感到奇怪的原因。在桌子上方起舞的信息也讓人起疑。還有,她使用的各種工具,對共享她意識的早期人類來說,可能會顯得奇怪。

但是,它讓我本人覺得陌生。

“你還好嗎,達爾?”塔瑪關切地問道。

歐德雷翟揮手讓她離開,但她們兩個都沒有動。

在她腦海裏發生的事,跟長時間的工作或睡眠不足都無關。這不是她第一次感覺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昨天晚上,在桌子邊吃點心時,桌子上散落著各種文書,就跟現在一樣,她發現自己就這麽坐著,盯著未完成的工作。

在這場狼狽的離散之中,哪個姐妹能從哪個崗位上撤下來呢?這些離散的姐妹帶著數量有限的沙鮭,如何才能提高它們的生存概率呢?美琅脂的分配是否合理?在派更多的姐妹前往未知之地之前,她們是否該等一等呢?再等一等,或許斯凱特爾就會接受**,將伊納什洛罐如何生產香料的秘密透露給她們?

歐德雷翟回憶起她在吃著三明治時也產生了那種陌生感。她看著它,慢慢地打開了包裝。我在吃什麽東西?聖殿最棒的麵包,夾著雞肝和洋蔥。

對自己的日常起疑,這是陌生感的一部分。

“你看上去病了。”貝隆達說道。

“隻是累了。”歐德雷翟撒謊了。她們知道她在撒謊,但她們會挑戰她嗎?“你們兩個肯定也累了。”語氣中有關心的成分。

貝爾並不滿意:“你樹立了一個不好的榜樣!”

“什麽?我?”打岔並沒有讓貝爾放棄。

“你知道得很清楚!”

“你表現出了感情。”塔瑪拉尼說道。

“我對貝爾?”

“我不需要你該死的感情!這麽做是錯的。”

“除非我讓它影響了我的決定,貝爾。我沒有。”

貝隆達的音量降低到了像是沙啞的耳語:“有人覺得你浪漫得過火了,達爾。你知道那會帶來什麽後果。”

“將姐妹團結在我身邊,不僅是為了生存。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有時候你讓我頭疼,達爾!”

“讓你頭疼是我的職責和權利。若你的頭不再疼了,你會變得粗心。感情讓你不舒服,仇恨卻不會。”

“我知道自己的缺陷。”

你當不了聖母,你卻不知道。

工作室再次成了個熟悉的地方,歐德雷翟現在知道了陌生感的源頭。她把這地方想象成了古老曆史的一部分,在它消失了很久之後,她在未來的某處審視著它。如果她的計劃成功了,它應該就是這個樣子。是時候揭示計劃中的第一步了。

小心。

是的,塔爾,我和你一樣謹慎。

塔瑪和貝爾或許已經老了,但在必要時,她們的頭腦依然敏銳。

歐德雷翟盯著貝爾:“模式,貝爾。我們的模式不是以暴製暴。”她抬起手阻止了貝爾的回應,“是的,暴力帶來更多的暴力,鍾擺不會停止,直到暴力的團體徹底毀滅。”

“你在想什麽?”塔瑪問道。

“或許我們應該考慮加強對公牛的刺激。”

“不行。還不到時候。”

“但是,我們也不能愚昧地坐等她們上門。蘭帕達斯和其他發生在我們身上的災難告訴了我們,當她們到來時會發生什麽。不是是否會到來的問題,而是何時。”

在說話時,歐德雷翟感覺到了身下的峽穀,噩夢中的獵手,手擎著斧子越來越近了。她想陷入噩夢中去,在那裏轉過身去,看一看到底是誰在跟著她們。然而,她不敢。那是魁薩茨·哈德拉克犯過的錯誤。

你不能看到未來,你創造未來。

塔瑪拉尼想知道為什麽歐德雷翟要提出這個想法:“你改變主意了,達爾?”

“我們的死靈特格已經十歲了。”

“依然太年輕,我們還不能恢複他的初始記憶。”貝隆達說道。

“如果不打算訴諸暴力,我們為什麽要創造特格?”歐德雷翟問道。“哦,是的!”就在塔瑪想要反詰時,“特格不總是用暴力解決我們的問題。和平的霸撒可以通過講道理來擊退敵人。”

塔瑪思索著說道:“但是,尊母絕不會和我們談判。”

“除非我們能把她們逼到絕境。”

“我覺得你的提議太草率了。”貝隆達說道。相信貝爾已經得出了符合門泰特推演的結論。

歐德雷翟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工作台。是時候了。那天早晨,在她將死靈嬰兒從那個惡心的“罐子”裏取出時,她就感覺到了現在這個時刻在等待著她。在那時,她甚至已經知道了,自己將會把這個死靈在成熟之前就投入磨煉,盡管他與她有血緣上的聯係。

歐德雷翟伸手在桌子底下按下了一個通話開關。她的兩個顧問默默地等待著,她們知道她將說出重要的事情。大聖母有辦法讓她的姐妹們用心聽她講話,專心的程度足以讓某個比聖母更有自我約束力的人滿意。

“政治。”歐德雷翟說道。

這立刻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一個關鍵詞。當你進入貝尼·傑瑟裏特的政治圈,努力向上攀登,想成為身份顯赫的人,你就成了責任的囚徒。你背負起能影響到他人生命的職責與決定。這是姐妹們能緊密團結在大聖母身邊的根本原因。這個詞告訴了顧問們和監察者們,她們的首領已做出了決定。

她們都聽到了有人來到了工作室門外發出的沙沙聲。歐德雷翟觸摸了下她桌子右角邊的白板。她身後的門開了,斯特吉站在那裏,等候著大聖母的命令。

“帶他來。”歐德雷翟命令道。

“是,大聖母。”幾乎沒有情緒。這位斯特吉是一個前途遠大的侍祭。

她退了下去,然後牽著米勒斯·特格回來了。男孩的發色金黃,但其中夾雜著幾縷黑發,表明當他成熟時,發色會變深。他的臉龐狹窄,鼻子剛開始顯出鷹鉤,厄崔迪男性的典型特征。他的藍色眼睛機敏地轉著,帶著好奇觀察著房間和房間裏的人。

“請在外麵等,斯特吉。”

歐德雷翟等著房門關上。

男孩站著看著歐德雷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

“米勒斯·特格,死靈,”歐德雷翟說道,“你應該還記得塔瑪拉尼和貝隆達吧。”

他匆匆瞥了眼兩個女人,依然保持著沉默,對她們那銳利的審視目光不以為意。

塔瑪拉尼皺起了眉。她從剛開始就反對把這個孩子叫作死靈。死靈降生於屍體的細胞。這孩子隻是個克隆人,如同斯凱特爾隻是個克隆人一樣。

“我將派他進入無艦與鄧肯和默貝拉一起生活,”歐德雷翟說道,“誰還能比鄧肯更適合來恢複米勒斯的初始記憶呢?”

“理想的選擇。”貝隆達同意道。她沒有說出自己的反對意見,但歐德雷翟知道,等孩子離開之後,她會說出來的。還太年輕!

“她是什麽意思,‘理想的選擇’?”特格問道。他的聲音有某種穿透的力量。

“霸撒在伽穆時恢複了鄧肯的初始記憶。”

“疼嗎?”

“鄧肯覺得疼。”

有些決定必須殘酷。

歐德雷翟認為這是接受自己做出的決定所麵臨的最大障礙。她沒必要向默貝拉解釋個中原因。

我如何才能減緩衝擊呢?

有些時候你無法減緩。事實上,有時候,忍耐一時的短痛撕去紗布反而是更友善的行為。

“這個……這個鄧肯·艾達荷真的能給我……給我以前的記憶?”

“他能,而且他願意。”

“我們是否太操之過急了?”塔瑪拉尼問道。

“我一直在研究霸撒的資料,”特格說道,“他是個著名的軍人,也是個門泰特。”

“而且我猜你為此而驕傲?”貝爾將氣撒在了孩子身上。

“並沒有特別驕傲。”他迎著她的目光,沒有躲閃,“我把他當作了另外一個人。不過,確實挺有趣的。”

“另外一個人。”貝隆達嘟囔道。她看著歐德雷翟,反對的態度暴露無遺:“你給了他深層教育!”

“一如他的生母。”

“我能回憶起她嗎?”特格問道。

歐德雷翟給了他一個詭秘的笑容,一個在他們的果園散步中經常分享的笑容:“你能。”

“所有的?”

“你能回憶起所有的東西——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戰鬥。所有的。”

“把他弄走!”貝隆達說道。

男孩笑了,但他仍在看著歐德雷翟,等待著她的命令。

“很好,米勒斯,”歐德雷翟說道,“告訴斯特吉,把你帶到你在無艦上的住所內。過會兒我會去那兒,把你介紹給鄧肯。”

“我可以騎在斯特吉的肩膀上嗎?”

“問她吧。”

特格在衝動下衝向了歐德雷翟,踮起了腳,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我希望我真正的母親和你一樣。”

歐德雷翟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很像。走吧。”

門在他身後關上以後,塔瑪拉尼說道:“你還沒跟他說,你是他的女兒之一。”

“沒到時候。”

“艾達荷會告訴他嗎?”

“如果他想的話。”

貝隆達對這些溫情的小細節不感興趣:“你在計劃什麽,達爾?”

塔瑪拉尼替她回答了:“在我們的門泰特霸撒領導之下的複仇力量。很顯然。”

她上鉤了!

“是嗎?”貝隆達問道。

歐德雷翟狠狠地盯著她們:“特格是我們最優秀的武器。如果有人能懲罰敵人的話……”

“我們最好盡快開始製造下一個。”塔瑪拉尼說道。

“我不喜歡默貝拉可能會給他造成的影響。”貝隆達說道。

“艾達荷會配合嗎?”塔瑪拉尼問道。

“他會履行厄崔迪的使命。”

歐德雷翟擺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但是,這句話又在她頭腦中打開了通往另一種陌生感的通道。

我看著我們,如同默貝拉在看著我們一樣!我可以像一個尊母一樣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