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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相聚,應該盡量容忍彼此風俗習慣的差異。

——傑西卡夫人,出自《厄拉科斯的智慧》

最後一道有些發綠的光落到了地平線下麵,伯茲馬利才給出了行動的信號。他們到達伊賽另一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順著外圍的這條路就能找到鄧肯。滿天的雲將城市的燈光折射下來,照在了髒亂不堪的城裏。兩個人按照向導的指示,在城裏急急地走著。

這些向導令盧西拉頗為惱火,他們或是從背街小巷突然冒出來,或是突然打開門,悄悄地告訴他們新的指示。

兩人原本應該暗中行動,現在卻被這麽多人知道了他們的目的!

她現在已經能夠處理自己的憎恨,但是殘留的負麵情緒令她深深地懷疑他們遇到的每一個人,她也逐漸難以繼續偽裝優伎的機械姿態。

路邊的人行道上有一些尚未完全融化的雪水,大部分是陸行車經過時甩下來的。盧西拉還沒走完半公裏,腳就已經冰涼了。她為了促進腳部血液流動,不得不消耗了一些能量。

伯茲馬利一言不發地低頭走著,似乎沉浸在他的憂慮之中。盧西拉沒有被他唬住,她知道這個男人能聽到他們周圍的所有聲音,看到每一輛飛馳而來的陸行車。每當有陸行車迎麵駛來,他就會把她拽到旁邊的小道上。一輛又一輛車“嗖”地從他們身邊飛了過去,髒雪從底部浮空裝置的扇葉裏被甩在了路旁的灌木叢上。伯茲馬利隻有確認陸行車已經駛出他們的視野,才會將盧西拉從雪裏拉起來,因為有些車裏的人不僅僅能聽到自己車輛的聲音。

他們走了兩個小時之後,伯茲馬利停了下來,觀察了一番前麵的路。他們的目的地位於城市外圍的居民區,聽說那裏“絕對安全”。盧西拉心裏非常清楚,伽穆不存在絕對安全的地方。

前方有一片黃色的燈火映在了天空的雲彩上,那裏就是他們現在要去的地方。他們蹚著冰雪混合物穿過了一條地道,爬上一座滿是草木的矮山,最後來到了一個類似果園的地方,枝枝丫丫在暗淡的環境中頗顯荒涼。

盧西拉看了一眼天上,雲彩漸漸散了。伽穆有許多小型衛星,都是衛戍無艦。部分無艦由特格部署,她瞄到了幾排新近上天的無艦,也在保衛著這顆星球。飛船看起來大約比最亮的星星大了三倍,而且時常結伴而行。飛船反射的光因而可以發揮一些作用,但是又讓人難以捉摸,因為飛船飛行的速度很快,幾個小時之內便會從天上落到地平線後麵。她透過雲彩之間的縫隙看到六顆這樣的衛星串成了一線,她不知道這幾艘無艦是否屬於特格的防禦體係。

這個時候,她想起了這種防禦係統固有的缺點和係統背後的圍攻理念。特格之前說得沒錯,軍事行動勝利的關鍵在於機動性,不過她覺得他說的不是步行的機動性。

山坡上白雪茫茫,並沒有方便藏身的地方,盧西拉感覺到了伯茲馬利的緊張。要是有人來了,他們該怎麽辦?雪地裏有一條溝,從他們的位置指向了左邊,然後拐向了居民區。不是一條主路,但她覺得有可能是一條小路。

“這邊走。”伯茲馬利話音未落,便帶著她蹚了下去。

積雪沒過了他們的小腿。

“希望這些人值得信任。”她說。

“他們恨那些尊母。”他說,“我覺得這一點就夠了。”

“我們到了之後,要是見不到死靈,我肯定饒不了他們!”她還有一句更加憤怒的話沒有說出口,可是最終還是吐了出來,“我覺得他們恨尊母並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她覺得凡事都應該有所準備。

不過,伯茲馬利現在讓她放下了心。他和特格一樣,隻要他們還有辦法,就一定不會走進死胡同。她感覺即便是現在這種時候,周圍的灌木叢裏可能也藏了他們的援兵。

積雪小徑的盡頭接著一條人工鋪砌的道路,路麵與側邊相交處略微呈曲麵,融雪係統除去了路上的所有積雪,隻有中央存在些許水汽。盧西拉走了幾步才發現腳下其實是一條磁懸浮道,這裏是一個古老的磁力轉運基地,大離散之前負責向一座工廠運輸產品和原材料。

“這裏變陡了。”伯茲馬利對她說,“他們在這裏建了台階,不過不是太高,還是小心為好。”

他們很快便走到了磁懸浮道的盡頭,眼前是一麵破敗的牆,底基是塑鋼材質,上麵壘著本地的磚材。天空逐漸放晴,繁星微弱的光輝照在了牆上,他們看到了磚牆粗糙的工藝,顯然建造於大饑荒時期。牆上滿是藤蔓和斑駁的苔蘚,然而仍然可以看到磚材的裂紋和磚與磚之間隨意塗抹的砂漿。牆麵上開了一列窄窗,裏麵的人能夠看到磁懸浮道沒入了一片灌叢和雜草之中。三扇窗戶閃著藍色的電光,裏麵似乎有人在活動,隱約能夠聽到劈裏啪啦的聲音。

“這裏以前是工廠。”伯茲馬利說。

“我有眼睛,也有記憶。”盧西拉打斷了他的話。這個嘰嘰歪歪的男人以為她完全沒有智商嗎?

他們左邊有什麽東西吱呀吱呀地響了起來,一扇地下室的活板門掀起了一塊草皮,露出了耀眼的黃光。

“快!”伯茲馬利拉著她跑過濃密的樹叢,鑽進了那扇活板門。下麵是一段台階,他們剛一下來,活板門便伴著一陣機械的轟隆聲“吱呀”蓋上了。

盧西拉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巨大的空間,天花板不高,巨大的頂梁旁邊掛了很長一排現代的球形燈。地麵打掃得非常幹淨,但是有一些凹印和劃痕,原本顯然放置了一些機器。她注意到遠處有什麽動靜,一個年輕女子一路小跑地過來了,身上也穿著同樣的惡龍長袍。

盧西拉用力嗅了兩下,聞到了濃重的酸味和某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這裏過去是哈克南家族的工廠。”伯茲馬利說,“不知道他們在這裏生產什麽。”

年輕女子停在了盧西拉麵前,她身形高挑,貼身的長袍顯出了曼妙的身材和優雅的舉止。女子容光煥發,看得出她勤於修煉,身體健康。不過那雙綠色的眼睛卻十分狠辣,仔細地打量著她看到的每一件事物,眼神令人膽寒。

“所以他們又派了一個人來看這個地方。”

伯茲馬利剛要說話,盧西拉便一隻手按住了他。這個女人沒有這麽簡單,我也一樣!盧西拉措辭十分小心,說:“我們總是能想到一塊去,看樣子。”

年輕女子笑了笑,說道:“我看你們走過來,當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譏諷地看了伯茲馬利一眼,“這就是客人吧?”

“也是向導。”盧西拉說道。她看到了伯茲馬利臉上迷惑的表情,祈禱他不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這個女人非常危險!

“你不是應該等我們過來嗎?”伯茲馬利問道。

“啊哈,這家夥會說話。”年輕女子哈哈大笑道。她的笑聲和眼神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建議你不要稱呼我‘這家夥’。”伯茲馬利說道。

“伽穆上的雜碎,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年輕女子說道,“我管你什麽狗屁建議!”

“你剛才叫我什麽?”伯茲馬利已經不耐煩了,女子意外的言語攻擊令他怒火中燒。

“我想叫什麽就叫什麽,狗雜碎!”

伯茲馬利實在忍無可忍,他在盧西拉出手攔阻之前,便發出了一聲低吼,一巴掌狠狠地扇了過去。

這一巴掌打空了。

盧西拉驚訝地看到女子俯身躲過了伯茲馬利的手掌,輕而易舉地擒住了男子的衣袖,一招迅速而又精妙的飛踢在電光石火之間將他踢了出去。女子此時一隻腿半蹲,另一隻腳準備好了再次攻擊。

“我現在就該殺了他。”女子說道。

盧西拉完全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本能地側身彎腰,勉強躲開了女子突然踢過來的腳,然後一個標準的貝尼·傑瑟裏特薩巴德擊中了女子的腹部,將她打倒在地。

“我這是建議你對我的向導手下留情,不管你叫什麽名字。”盧西拉說道。

年輕女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然後氣喘籲籲地說道:“報告主母,我叫默貝拉。主母方才以如此之慢的動作打敗了屬下,令屬下羞愧難當。不知主母此舉何意?”

“我隻是教導了你一下。”盧西拉說。

“報告主母,屬下初來乍到,還望海涵。主母教導,屬下感激不盡。主母他日每次不吝賜教,屬下都將心存感激,主母的教誨亦將牢記腦中。”她低下頭,輕輕地一躍而起,臉上露出了頑皮的微笑。

“你可知道我是誰?”盧西拉問道,聲音冷若冰霜。她在餘光中看到伯茲馬利痛苦地慢慢站了起來,站在一旁,看著兩個女人,不過臉上明顯能夠看到怒色。

“報告主母,您方才既有能力教導屬下,屬下便已知道自己冒犯了主母大人。不知主母可否寬恕屬下?”默貝拉臉上頑皮的笑容消失了,她低著頭站在那裏。

“這次暫且饒過。是否有一艘無艦即將到來?”

“據這裏的人所說,確實如此。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默貝拉瞥了伯茲馬利一眼。

“他還有用,必須陪在我身邊。”盧西拉說道。

“好極了。敢問屬下可否知道主母姓名?”

“不行!”

默貝拉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已經抓住了死靈,他從南邊來的,喬裝打扮成了特萊拉人。您過來的時候,我剛要與他上床。”

伯茲馬利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盧西拉知道他認識到了形勢的危急。敵人已經湧進了這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不過他們還不怎麽了解情況。

“死靈沒受傷?”伯茲馬利問道。

“這家夥還能說話。”默貝拉說道,“真是怪了。”

盧西拉說:“你不能和那個死靈上床,他是我的!”

“屬下遵命。屬下已將他標記,他現在已經有所屈服。”

她再一次大笑起來,那種放肆的冷漠、麻木令盧西拉大為震驚:“請這邊走,有個地方可以供您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