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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宗教組織都麵臨同一個難題:如何避免因狂妄自大而暴露自己?這是一個可以善加利用的弱點,從此處入手,或許能讓這些組織為我們所用。

——護使團,《內部教義》

歐德雷翟專注地看著樓下的方院,院內的綠蔭下,什阿娜和一位教導聖母坐在一起。要完成什阿娜未來階段的教育任務,這位聖母是最佳人選,這個女孩身邊所有的人,都由塔拉紮精挑細選。

歐德雷翟心想,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進行,但是主母,我們在拉科斯的這個意外發現,你預料到了嗎?

還是說,這件事情早在塔拉紮的意料之中?

歐德雷翟身處姐妹會在拉科斯的核心據點,此時她的視線已經轉向據點內其他的低矮建築,彩色瓷磚屋頂被午間的烈日照得發燙。

這些都是我們的。

她知道,在祭司允許的所有使館中,這是聖城科恩裏最大的一個,而她出現在貝尼·傑瑟裏特的據點,便打破了她此前與圖克的約定。不過,那是在發現泰布穴地以前的事了。而且,現在的圖克名存實亡,如今領導眾祭司的那個人不過是個變臉者,隨時都有被拆穿的可能。

歐德雷翟又想到了瓦夫,那人如今正站在她身後,身旁伴著兩位侍衛聖母。四人所在的地方位於據點裏一座建築的頂層,房間的窗戶由裝甲合成玻璃製成,視野極佳,房間裝潢采用整齊劃一的黑色,除了聖母露在長袍外麵的臉,整間房裏便再見不到其他淺色調。

她對瓦夫的解讀是否正確?一切都嚴格按照護使團的《內部教義》進行,她在瓦夫內心的防備護甲上開了一道口子,這是否足夠讓她順利開展後麵的計劃?他馬上就會在刺激下開口說話的,那時她就能知道了。

瓦夫站在房門附近,合成玻璃上映出他十分沉著的樣子。歐德雷翟為了防止他發動突襲,在他身邊安排了兩位身材高大、深色頭發的聖母,而他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他肯定明白。

她們是我的侍衛,不是他的。

他臉朝下站著,不讓她看見臉上的表情,但她知道,瓦夫此刻內心充滿了不確定。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心中的疑慮就像嗷嗷待哺的野獸,歐德雷翟則在一旁適時地投喂這些亟待回答的疑惑。動身前往沙漠時,他認定自己此行必死無疑,如今他卻完好無損地回到了科恩,此時他的禪遜尼和蘇菲教信仰必然會告訴他,他全身而返是神的旨意。

不過,瓦夫現在必然在回顧與貝尼·傑瑟裏特的約定,檢討自己究竟是否委屈了自己的子民,令珍貴的特萊拉文明陷入險境。沒錯,他的沉著正一點一點消磨殆盡,但這件事隻有貝尼·傑瑟裏特才能看出來。姐妹會需要重塑他的意識,讓他能更好地服務於貝尼·傑瑟裏特的需求,這個時機眼看就要到了,由著他繼續煎熬一會兒吧。

歐德雷翟將注意力再度轉向窗外,給自己的拖延策略製造更多懸念。當初貝尼·傑瑟裏特為使館選址時,最終選擇了這個地方,是因為當時此地正在進行大麵積的改建,這項工程最終讓老城區的東北角煥然一新。由於正逢城區改建,她們得以根據自己的意圖,自行建設和改造此處的建築。在此之前,科恩城的建築為行人設計了便捷的入口,建築一旁有寬闊的車道,供官方陸行車通行,一些建築還設有供撲翼飛機停靠的廣場,但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了。

一切都隨著時代而進步。

這裏的新建築距離林蔭大道更近了,大道兩旁種著高大的外來樹種,一眼便知它們要耗費不少水資源。撲翼飛機的停靠地點被挪到了某些建築的樓頂,行人要進入建築,則需要先從人行道走上建築外部的狹窄高台。新建築內設有不同類型的電梯,從投幣式、鍵控式到掌紋識別式,電梯的能量場處在深棕色半透明的外罩包裹之下。建築由塑堊和合成玻璃材質建成,外觀呈單調的灰色,而深色的電梯槽則如脊椎一般佇立在建築內部。電梯管道內的人隱約可見,電梯上下穿行間,從外麵看來,仿佛原本純淨的機械香腸內有什麽雜質在上下移動。

一切都借著現代化的名義。

身後的瓦夫動了動,清了清嗓子。

歐德雷翟沒有轉身。兩位侍衛聖母知道她在幹什麽,因此沒有任何表示。瓦夫的神經越來越緊張,這表明一切進展順利。

歐德雷翟並不認為一切真的進展順利。

在她看來,窗外的景象隻是這個令人不安的星球上又一個令人不安的征兆罷了。在她記憶裏,圖克並不喜歡這座城市裏的現代化改造。他一度控訴這種改建工程,希望能夠通過某種方式加以阻止,保護古老的地標建築,假冒他的那位變臉者還在繼續這一主張。

這個新變臉者跟圖克本人真像啊。假扮他人的變臉者是會有自己的思想,還是單純根據主人的命令行事?這些新變臉者還是像騾子一樣嗎?他們跟人類有多大區別呢?

調包圖克的這件事,讓歐德雷翟心煩不已。

冒牌圖克的議員們將此稱作“特萊拉人的陰謀”,他們是調包計劃的知情者,這些人曾公開發表支持現代化改造的言論,如今頗為得意,公然宣稱自己的目的已經實現。阿爾博圖定期向歐德雷翟匯報一切事務,每一次報告的內容都讓她的擔憂隻增不減,而阿爾博圖不加掩飾的諂媚態度,也令歐德雷翟頗為厭煩。

“當然,議員們的意思並不是真正地公開支持。”阿爾博圖說道。

她隻能表示讚同。議員們的言行表明,他們身後有強大的靠山,無論是教會內部的中層人員,那些敢於在周末聚會中取笑分裂之神、力圖擠進上層階級的人,還是那些被泰布穴地的香料寶藏安撫的人,都是議員們的堅強後盾。

那間密室裏藏著九萬長噸的香料,相當於拉科斯半年的香料產量。這些香料被均分為三份,每一份都是有力的籌碼,都將在新的製衡關係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阿爾博圖,我希望自己從沒見過你。

她曾想要揭開他的麵具,把他的真實情感暴露出來。但事實上她對阿爾博圖使出的手段,任何經過護使團訓練的人都能輕易看出來。

卑躬屈膝的拍馬者!

他堅信歐德雷翟與聖童什阿娜的關係非同一般,正因為如此,如今他才對歐德雷翟俯首帖耳,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歐德雷翟此前從未關注過,護使團的教義如此輕易便能摧毀一個人的獨立精神。當然,這就是它的目的:讓他們成為追隨者,為我們的需求服務。

暴君在密室裏寫下的那些話,勾起了她對姐妹會未來走向的恐懼,那些話的效果不止於此。

“吾懼吾矜,留諸爾輩。”

遠在千年以前的暴君,成功地在她心中種下了疑慮的種子,一如她對瓦夫所做的那樣。

暴君的問話仿佛以發光線條描摹在她眼中一樣,無法忽視,揮之不去。

“爾輩孰以為伍?”

我們真的隻是“區區螻蟻之幫”嗎?我們將如何走向滅亡?在我們自己創造的陳腐教條下嗎?

暴君的話已經在她的意識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姐妹會的崇高事業又是什麽呢?歐德雷翟能夠想象到,塔拉紮怎樣對這個問題抱以嘲諷的回答。

“生存,達爾!這就是我們的崇高事業。生存!這一點連暴君都知道!”

也許連圖克也知道,可即便如此,他如今又落得怎樣的下場呢?

對於這位已故的大祭司,歐德雷翟始終抱以同情。一個成員關係緊密的家族能夠養育出怎樣的孩子,圖克便是一個鮮活的例子,從他的名字也能一窺端倪:這個名字從厄崔迪時代起便一直沿用至今,從未改變。這個家族的先祖是一名走私販子,是雷托一世的心腹。圖克的家族嚴格遵循傳統,他們宣稱:“傳統可貴,吾輩當悉力守衛。”歐德雷翟自然不會忽略他們世代流傳的教誨。

但是你失敗了,圖克。

窗外現代的街區就是力證——拉科斯所有為了現代化而作出的努力,都是為了討好這個星球上逐漸崛起的新勢力,而為了鞏固這股勢力,姐妹會付出了長久的努力。在圖克看來,這就是他即將失勢的前兆,他將無力阻止現代化帶來的任何改變:

耗時更短,形式更積極的儀式。

新的歌曲,內容更加現代。

舞蹈也發生了改變。(“傳統舞蹈花的時間太久了!”)

最重要的一點,權貴家庭出身的見習祭司冒險前往沙漠的次數減少了。

歐德雷翟歎了口氣,看了看身後的瓦夫。這個矮小的特萊拉人咬了咬下嘴唇。很好!

該死的阿爾博圖!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反抗我!

祭司們已經開始閉門爭論大祭司的交接事宜。新拉科斯人談到,他們需要“跟上時代的腳步”,他們其實是在說:“我們需要更多權力!”

歐德雷翟心想,世事從來就是這樣的,貝尼·傑瑟裏特也不例外。

她依然會不可抑製地對圖克產生憐憫之情。

據阿爾博圖的報告,就在被殺並被變臉者替換之前,圖克曾經警告過他的族親,自己死後家族可能無法繼續將大祭司之位據為己有。圖克比他敵人想象的要更加狡猾,更加足智多謀。他的家族已經開始收回外債,為奠定勢力基礎開始積聚資源。

那個變臉者在假扮圖克的過程中,也暴露出了一些事情。圖克家族並不知道大祭司被人調包一事,變臉者的模仿能力很強,若不是知曉內情,有些人真的會相信如今的大祭司還是原來的那個圖克。通過觀察變臉者的言行,警覺的聖母們有了許多新發現,當然,這件事(連同其他幾件事)如今讓瓦夫極為不安。

歐德雷翟突然原地向後轉,大步朝這位特萊拉尊主走去。是時候教訓教訓他了!

她在離瓦夫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低頭瞪視他。瓦夫回敬了她一個挑釁的眼神。

“我給了你足夠的時間考慮自己的處境。”她質問道,“你為什麽還一言不發?”

“我的處境?你們給了我考慮的餘地嗎?”

“人不過是跌落池塘的一塊卵石。”她引用了他的信仰中的一句話。

瓦夫哆嗦著吸了一口氣。她的措辭得體,但她說這些話的用意何在?這些話一旦從一個普汶笪女人的口中說出,聽上去就不再合宜了。

瓦夫還未回應,歐德雷翟便接著引述道:“如果人是卵石,那麽他的所有成就也無法超越應有的範圍。”

歐德雷翟說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令一旁觀察的侍衛聖母頗為訝異,不過兩人掩飾得很好,並未表露出來。歐德雷翟事先為本次會麵所做的預演中,這個動作並未包含在內。

為什麽我會在這個時候想起暴君的那句話?歐德雷翟頗為不解。

“貝尼·傑瑟裏特形神之命運,將同萬物之形神。”

暴君的設計對她起作用了。

為什麽我會變得這麽脆弱?她的腦中馬上出現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厄崔迪宣言》!

塔拉紮指引我完成這份文件,在我心中留下了一道裂痕。

削弱歐德雷翟抵禦外界影響的能力,這是否正是塔拉紮的目的?我們會在拉科斯上有什麽發現,塔拉紮怎麽可能預先知曉呢?大聖母並未展現過預知能力,她也不希望他人在她麵前展現這樣的能力。在極為少見的情況下,塔拉紮曾要求歐德雷翟運用她的預知能力,但作為一位訓練有素的聖母,歐德雷翟感覺到塔拉紮如此要求實屬無奈之舉。

可是,她還是降低了我的防禦能力。

也許她並非有意為之?

歐德雷翟開始迅速吟誦《對抗恐懼的連禱文》,全過程不過眨幾下眼的光景,但就在這段時間裏,從瓦夫的表情神態,便能看出他作好了決定。

“你會強迫我們接受的。”他說,“可你並不知道,我們為了應對這樣的情況,事先作了什麽準備。”他亮出袖管,給她看原本藏著獵殺鏢的地方,“比起我們真正的武器,這些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玩具。”

“姐妹會從未懷疑過這一點。”歐德雷翟說道。

“我們之間會出現暴力衝突嗎?”他問道。

“取決於你。”她說。

“為什麽要引發衝突呢?”

“有人希望看到貝尼·傑瑟裏特和貝尼·特萊拉相爭。”歐德雷翟說,“等到你我兩敗俱傷,我們的敵人就可以輕鬆地從中獲益了。”

“你嘴上說要談判,但是我們根本就沒有餘地!或者你說話根本就不算數,沒權利代表姐妹會跟我們談判!”

把主動權交回塔拉紮的手裏,正中塔拉紮心意,一切留給她運籌,自己倒不用那麽操心了。歐德雷翟看向兩位侍衛聖母,兩人將情緒掩飾得很好,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她們到底知道多少內情呢?如果她違抗塔拉紮的命令,她們看得出來嗎?

“你信守承諾嗎?”瓦夫窮追不舍。

歐德雷翟心想:崇高事業,沒錯,暴君的金色通道至少具備其中一項特質。

歐德雷翟決定假話真說。“我說話算數。”她回道。她主動攬下決策權,塔拉紮便無從否認,這樣一來,假話也成了真話。但是歐德雷翟明白,自己這麽做,便打亂了塔拉紮接下來的計劃。

獨立行動。這也是她對阿爾博圖的期望。

我身在其中,最了解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歐德雷翟看向兩位侍衛聖母:“你們二人留在這裏,別讓其他人打擾我們。”她對瓦夫說,“我們坐下來談。”她伸手示意了一下房間裏的兩張犬椅,椅子的位置經過精心安排,分別位於房間的兩頭。

歐德雷翟待兩人雙雙落座,方才接下剛才的話頭:“這個時候靠外交手段是不夠的,我們需要開誠布公地談。有太多問題需要解決,拐彎抹角不是辦法。”

瓦夫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說道:“我們已經知道了,姐妹會的最高議會出現了分歧,已經有人開始向我們示好,這是不是你們計劃好……”

“我對姐妹會沒有異心。”她說,“那些接觸你的人,她們也對姐妹會忠貞不貳。”

“你們在跟我耍花招——”

“我們不耍花招!”

“不耍花招就不是貝尼·傑瑟裏特了。”他控訴道。

“你到底在擔心什麽?有話直說。”

“隻怕我知道得太多了,你們容不得我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你不覺得我對你們也有這樣的擔心嗎?”她問道,“還有誰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你麵前的這個女人可不是普汶笪!”

她硬著頭皮用了這個詞,而此時對方的反應讓她了解到很多信息。瓦夫明顯地顫了一下,花了一分鍾調整自己,而這一分鍾讓他備感煎熬。不過,他的心裏依然有疑惑,正是歐德雷翟讓這些疑惑在他心裏生根發芽。

“空口無憑。”他說,“我們給了你想要的信息以後,還是有可能什麽都拿不到。主動權還是在你們手上。”

“我袖口裏可沒有藏武器。”歐德雷翟說道,“可你知道的一些事情卻可能毀了我們!”他朝兩位侍衛聖母看了一眼。

“她們是我的武器。”歐德雷翟承認,“需要我讓她們回避一下嗎?”

“我不僅想讓你把她們攆走,還想讓她們忘了在這裏聽到的所有事情。”他說。他轉向歐德雷翟,眼神頗為謹慎:“最好你們把所有事情都忘了!”

歐德雷翟調整好音調,問道:“在你們還沒決定如何行事前,我們就把你們的秘密使命公之於眾,這對我們有什麽好處?告訴其他人你們把新變臉者安插在了哪些地方,於我們何益?沒錯,我們知道伊克斯人和魚言士。我們研究了那些新的變臉者,然後就開始四處尋找他們的蹤跡了。”

“我說得沒錯吧!”由於感覺受到威脅,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尖銳。

“除了把不利於雙方的事情攤開來說,好像沒有更合適的方式分析我們之間的關係。”歐德雷翟說道。

瓦夫陷入了沉默。

“我們要把先知的蟲子繁殖到大離散不可計數的星球上。”她說,“如果你們把這件事告訴拉科斯教會,他們會有什麽反應?”

兩位侍衛聖母看向她,雖然經過掩飾,但臉上仍露出些許看熱鬧的神情。她們覺得歐德雷翟在騙瓦夫。

“我沒有帶侍衛。”瓦夫說,“當某個秘密隻有一個人知道時,要讓他永遠閉嘴很容易。”

她向瓦夫亮了亮自己的袖子,裏麵空無一物。

他看向兩位侍衛聖母。

“好吧。”歐德雷翟說。她朝兩位聖母看了一眼,然後做了個不易察覺的手勢,讓她們放心:“兩位聖母,請到外麵待一會兒。”

門關了以後,瓦夫向歐德雷翟說出了心中的疑問:“我的人還沒搜查過這些房間,我怎麽知道你們有沒有偷偷用了什麽東西記錄這次談話?”

歐德雷翟說起了伊斯拉米亞語:“如果你擔心這個,不如我們換一種語言交流,一種隻有我們能聽懂的語言。”

瓦夫的眼睛一亮,他用同一種語言回道:“很好!那我就來搏一搏。我想知道,你們……貝尼·傑瑟裏特出現分歧的真正原因。”

歐德雷翟笑了笑。換了這種語言之後,瓦夫的個性、舉止都不一樣了,他的反應和預想中的一模一樣。換成這種語言交流後,他的那些疑慮沒有加深。

她以同樣自信的態度回答道:“有些愚蠢的人擔心,我們這樣做會造出又一個魁薩茨·哈德拉克!一些聖母因為這個產生了爭論。”

“沒有必要再造一個出來。”瓦夫說道,“我們曾經有過這麽一個人,他能夠同時出現在很多個地方,但是他已經走了。他的到來隻是為了給我們帶來先知。”

“同樣的信息,神主不會傳遞兩次。”她說。

瓦夫用這種語言進行交流時,他常常聽到這樣的話。對於一個女人也能說這種語言,他已經不再感到奇怪了。這種語言本身,以及這些熟悉的話語就已經能夠說明一切了。

“施萬虞死了以後,姐妹會內部的爭端消失了嗎?”他問道。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歐德雷翟說。

“尊母!”

“你們殺了她們,然後還從她們那裏獲得了有用的信息,這麽做很明智。”

瓦夫身體前傾,熟悉的語言和融洽的交談讓他沉浸其中:“她們征服別人,靠的是性的力量!”他興奮地說道,“她們放大**的手段,令人歎為觀止!我們——”說到一半,他才意識到自己在作出這些評價的時候,對麵坐的是什麽人。

“我們已經了解這些手段了。”歐德雷翟打消了他的顧慮,“拿我們跟她們作比較,這個想法很有趣。不過我想讓你知道,我們不允許聖母動用這麽危險的手段,是有原因的。隻有這些沒腦子的**才會犯這樣的錯誤!”

“錯誤?”他臉上充滿疑惑。

“她們把韁繩緊緊地握在了自己手上!”她說,“權力越大,對掌控力的要求也越高。這個東西越來越強大,總有脫離掌控的一天,她們就是在玩火自焚!”

“權力,總是權力。”瓦夫喃喃自語道。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是說,先知也是這樣倒下的?”

“他知道一切自有定數。”她回道,“宇宙在先知統治下延續了千年的和平,然後迎來了大饑荒和大離散時期。這些便是他想傳達的信息。別忘了!他並沒有讓貝尼·特萊拉和貝尼·傑瑟裏特走向滅亡!”

“你我兩方結盟,你們希望從中得到什麽?”瓦夫問道。

“希望是一回事,生存又是一回事。”她答道。

“總是那麽務實。”瓦夫說道,“你們中有人擔心,這麽做會讓先知毫發無損地回來?”

“我剛才說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這種問句用伊斯拉米亞語說起來,尤其震懾人心。聽到這句話後,瓦夫開始刨根問底。

“所以她們對神主創造的這個魁薩茨·哈德拉克心存疑慮。”他說道,“那麽她們是不是也懷疑先知呢?”

“很好,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歐德雷翟說道,然後開始切入正題,“施萬虞和她的黨羽背棄了偉大信念。貝尼·特萊拉殺了她們,相當於幫我們解決了這個麻煩,所以我們並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他們心生怨恨。”

瓦夫完全接受了這個說法。結合當前的形勢,事態的發展完全符合預期。他知道自己在這裏透露了很多不該說的秘密,但是他並沒有把一切和盤托出。而且,他也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歐德雷翟接下來的話讓他震驚不已:“瓦夫,如果你覺得,從大離散回來的特萊拉後代和當初他們離開時相比完全沒有改變,那麽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沒有作聲。

“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你都了解。”她說道,“你們的後代受那些大離散的**擺布,如果你覺得他們中會有人遵守約定,那你簡直太天真了!”

她從瓦夫的反應就能看出來,這些話對他起作用了。事情開始步入正軌了。在所有必要的地方,她都向他指明了真相。她為他疑慮的矛頭找到了最合適的對象:離散之人,而且用的是他的語言。

他的喉頭緊得發不出聲音,他隻好不停按摩喉嚨,直到自己能夠說出話來:“我們該怎麽辦?”

“很明顯,散失之人把我們當成了征服的對象,在這些人看來,這就好像把所到之處全部清理幹淨一樣。謹慎行事的常規手段。”

“但他們人數眾多!”

“如果我們不聯手擊潰他們,這些人就會像豬蝓享用晚餐那樣把我們吃幹嚼淨。”

“我們不能向肮髒的普汶笪屈服。神主不會允許我們這樣做的!”

“屈服?誰說我們要屈服了?”

“可貝尼·傑瑟裏特總是說:‘贏不了的,就結盟。’”

歐德雷翟不禁冷笑,說道:“神主不允許你們屈服!你覺得他會允許我們這麽做嗎?”

“那你是怎麽想的?麵對這麽多敵人,你有什麽計劃?”

“正如你想的那樣:策反他們。隻要你開口,姐妹會就會公開支持真念。”

瓦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看來她知道特萊拉計劃的核心內容了。那她知道特萊拉人要怎麽執行這項計劃嗎?

歐德雷翟盯著他看,公然地揣測起來。她心想,必要時直擊要害,脅迫對方聽任差遣。可如果姐妹會的分析人員錯了怎麽辦?那麽這次的協商就成了一個笑話。瓦夫的眼神中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感覺,那是一種老練的睿智……年代比他的肉體要久遠得多。她用一種比想象中更加自信的語氣,說出了下麵的話:“你們用伊納什洛罐培養死靈時的所有收獲,你們費盡心思想要保守的秘密,其他人為了得到它們,會不惜花費很大力氣。”

她把話說得十分隱晦(有人在偷聽嗎?),不過對於貝尼·傑瑟裏特連這件事情都知道這一點,瓦夫絲毫沒有起疑心。

“你們想要從中分一杯羹?”他的嗓門有些發幹,粗聲粗氣地問道。

“所有東西!我們要求分享所有東西!”

“作為交換,你們能拿出什麽東西分享呢?”

“你想要什麽?”

“你們所有的**記錄。”

“可以。”

“由我們挑選育母。”

“隨便選。”

瓦夫倒吸一口氣。他發現這比當初大聖母的承諾要慷慨得多,喜得心花怒放。她對尊母的判斷自然不會錯,關於從大離散回來的特萊拉後代,她說得也有道理。他從未完全相信過他們,也永遠不會!

“你們當然還希望獲得取之不竭的美琅脂資源。”他說。

“這是自然。”

他凝視著歐德雷翟,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那一切。隻有擁護偉大信念的人,才有資格體驗伊納什洛罐的永生魔力。沒人敢貿然奪取這項技術,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特萊拉人寧可把它毀了也不會讓它落入他人之手。何況現在形勢一片大好。貝尼·傑瑟裏特,這支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都無往不利的傳奇隊伍如今已為他所用。這自然離不開神的庇佑,瓦夫起初敬畏不已,而後便感知到這是神的授意。他對歐德雷翟柔聲說道:“那麽聖母,我想知道,你我兩方此次聯手師出何名?”

“為了崇高事業。”她說道,“先知留在泰布穴地的話,你也已經知道了。你對他的話有疑問嗎?”

“永遠不會有!但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鄧肯·艾達荷的死靈和這個叫什阿娜的女孩,你們打算拿他們怎麽辦?”

“我們自然要讓他們**,然後我們跟所有這些先知的後代之間便建起了溝通的橋梁,我們的所有想法,兩人的子孫後代都能夠為我們傳達。”

“在你們將要把他們帶去的所有星球上。”

“在所有這些星球上。”她讚同道。

瓦夫靠向椅背。他心想:我拿下你了,聖母!這個同盟聽從的不是你的號令,而是我們的號令。死靈也不是你的死靈,是我們的死靈!

歐德雷翟從瓦夫的眼中能夠看出此人仍有所保留,但她已經把自己能下的賭注全都押上了,再多一分都可能引起對方的懷疑。無論如何,她都親手將姐妹會領上這條路。這個同盟,塔拉紮無論如何都要麵對了。

瓦夫挺直了肩膀,他的這個動作顯得出奇的孩子氣,與他眼神中透出的老練和狡黠極不相符。“對了,還有一件事。”他說道。從頭到尾,這位尊主之主都在用自己的語言交流,仿佛在向所有人發號施令。“你能幫我傳播這份……這份《厄崔迪宣言》嗎?”

“這份宣言就是我寫的。何樂而不為呢?”

瓦夫的身子猛地向前傾:“你寫的?”

“你覺得那些不如我的人寫得出來嗎?”

他點頭讚同,不再深究。由這件事,瓦夫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他發現了雙方結盟的最後一個好處:無論何時,特萊拉人都有足智多謀的聖母們提供建議!那些大離散的**們的確人多勢眾,可這又有什麽要緊呢?特萊拉人和姐妹會的智慧,再加上戰無不勝的稀世武器,誰能匹敵?

“這份宣言的標題也是有根據的。”歐德雷翟說道,“我是厄崔迪家族的後代。”

“你願意做我們的育母嗎?”他壯膽問道。

“我已經快過**的年紀了,不過,我願意聽候你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