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陰謀

北魏,朔州,左玉城外。

驟雪初霽,天地一片白茫茫,付淩甩了甩有些發酸的手腕,把一柄尺寸大的有些誇張的劍用力地扛在肩頭。

腳下是幾隻妖獸的殘骸,斷肢殘臂橫七豎八到處都是。

付淩緊握著別在腰間的鈴鐺,猛地搖晃了幾下。隨著清脆的鈴聲響起,他腳下的妖獸屍體應聲而動,一股奇異的氣體從其體內飄出,被鈴鐺悄然吸收。

他抬步走向另一隻蛤蟆怪的屍體,這隻可憐的小妖怪剛剛被他一劈兩開,碩大的頭顱無力的躺在冰麵上,兩個突出的眼球顯得格外滑稽。

然而,鈴鐺在此刻並未如預期般反應。

付淩疑惑地皺了皺眉,又搖晃了幾下,結果仍舊毫無反應。

他放下大劍,擺弄起鈴鐺,突然一道人影出現在身後。

付淩沒有回頭,邊擺弄鈴鐺邊問:“有什麽事嗎?”

那人還未回答,天邊突然傳來一陣急且短促的號聲。

“蛇雨號?”

蛇雨號是一種急且頻促的號聲,說明有大長老以上的人在召集,往往有大事要發生,門下弟子聽到後必須迅速集合。

於此同時,身後人拱手行禮:“付師兄,夢璃小師妹說她在城西的三福觀等您。”

“小璃?她怎麽會在那兒?”付淩眉頭緊蹙。

樂夢璃是他師叔的遺孤,一直被付淩帶在身邊。此次自己去北荒尋魔道餘孽,便把她留在峪雲峰由大師兄照看。

“這...這我就不知了。璃師妹隻是說讓你快點去,她...她有要緊的事找你。”那名弟子冷汗直冒,聲音有些結巴。

過了許久,付淩冷冷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弟子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了。

付淩又擺弄了一陣鈴鐺,旁邊蛤蟆怪的眼睛好似直勾勾地盯住他,令他越來越惡心。

“算了,有緣下次再見。”他終於失去了耐心,再次用力掄起大劍,自言自語道。

“呼...師父把這把大劍當寶貝兒一樣傳給我,害得我每次打架都能累掉半條命。”

……

峪靈宮創教約有1300多年,位於北魏朔州的峪鬥山上。

諸多修真門派的崛起沉淪與俗世的興衰治亂密不可分,俗世兵荒馬亂,人丁不足,各門派也會征戰不休。

峪靈宮前七百年間一直偏安一隅,默默無聞。直至六百五十多年前,修真界曆經了一場長達十年的“正邪之戰”,給了峪靈宮嶄露鋒芒的機會,也一舉崛起為北方的第一大派。

然而極盛之下,必有衰敗之跡。

峪靈宮近些年已趨於式微,與其他門派的數場大戰致使全教上下疲憊不堪,兩年前又倉促和彌天興宮開戰,更是損耗根基,雖然最終憑借深厚的底蘊慘勝,但是門內年輕弟子戰死多半,還失去了兩位長老,付淩的師父就是其中之一。

付淩那時正在十二淵閉關,力圖衝破禦恒境第八重。

等他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滿目瘡痍和師父的死訊。

……

天色漸晚,付淩在林間飛馳。

六鎮之亂後,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人間到處彌漫著怨氣。世道動亂則妖魔橫行,天還雖有微微亮光,路上卻已早早沒了人影。

不一會兒他就趕到一座古老的道觀,道觀坐落在城西半山腰中,遠離人煙。

兩盞昏暗的燈籠掛在道觀大門兩側,燈籠的微弱光芒在黑夜中搖曳,平添了幾分詭異。

門口的柱子上印著八個鎏金大字:“為善必昌為惡必滅”。

付淩跟隨著微弱的月光,走過一間又一間神秘的道場,直至拐進最深處的一個走廊。

先前的弟子正在殿外等候,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一到大堂,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付淩。

冷漠、怨恨,以及幸災樂禍。

付淩果然來了!

幾天前,當峪靈宮門人聽說付淩在北荒雪山斬殺了風靈魔狼,幾乎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不可思議,緊接著就是想怎麽把獸元搶到手。

大妖獸元的**力太大了,大到很多人可以無暇顧及自己的性命,想去從付淩手裏搶東西。

隻因修行太難了。

凡修行之人,莫不是在逆天而行。

丹元如同容器,承載著修行的深淺與高低。有多少修行者在嚴寒酷暑中忍受煎熬,在無數個漫漫長夜中苦思悟道,無數次淬煉靈脈衝擊丹元,隻為了提升修為。

人生短暫,即使修真者壽命也不過短短數百年,但是連年戰亂,道門互戮,多少人未及修成正果便已離世,因此如何快速提升自身修為一直是修行之人所思考和追求的。

後來有人研究出一種方法:將妖獸的丹元融入自身,達到快速修行的成果。

然而,這個方法的條件極為苛刻。一般的妖獸在修行過程中極易受到影響,其丹元會變得汙濁,難以采用。純淨的丹元隻存在於實力強大、遠離塵世的大妖怪身上,獲取的難度可想而知。

因此當付淩斬殺風靈魔狼的消息傳開後,幾乎所有人都開始蠢蠢欲動了。

要是往常,從付淩手裏搶東西跟自盡沒有太大區別。但與這種級別的上古妖獸發生了戰鬥,不可能一點傷都沒有,而且很有可能受了重傷!

即使是付淩。

而付淩肯定會來,因為樂夢璃在這裏。

他師叔樂一平的臨終托付,他不可能不管!

顯然房間內的眾人也是這麽想的。

一踏進大堂之中,光線變得充足了很多,祖神紫晶崇華大帝的畫像高懸在堂中央,俯視著下麵的眾多弟子,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十分莊嚴。

大長老鶴興風身穿青色長袍,安穩地坐在主座。旁邊坐了一人,左右兩邊則各站了一排人。

鶴興風麵容陰狠,滿是陰霾。在他麵前放著一把古銅色的長劍,不時地發出微微的嗡嗡聲。

“難道真的在他身上?”

鶴興風輕輕撫摸著劍身,以鷹一般的銳利眼神注視著付淩,一句話也沒有說。

樂夢璃站在鶴興風的身側,低著頭不敢看付淩。

昨日她被鶴興風從峪雲峰強行帶出,那時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剛剛見到付淩才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

“小璃,你沒事吧?”付淩開口第一句就是問樂夢璃。

“哼哼,她在老夫身邊能有什麽事?”鶴興風起身冷笑道,“還是先拜祖神吧。”

隨即起身對畫像一拜。

“紫晶崇華大帝在上!”

鶴興風那低沉的嗓音在大堂內回**,不怒自威。

“紫晶崇華大帝在上。”

眾人齊齊敬拜,不敢有絲毫怠慢。

禮畢後,鶴興風重新坐回原位,端起茶杯輕輕飲了兩口。突然,他朗聲喊道:“付淩。”

“鶴長老有什麽事嗎?”付淩應聲而出,昂首站立。

這回答不怎麽客氣,他也知道付淩並不想對他客氣。

鶴興風臉上一陣不悅。

“本道聽聞風靈魔狼的獸元在你身上?”

“此事純屬子虛烏有。鶴長老,我這幾天一直和他在一起,哪裏有什麽色狼魔狼的。”樂夢璃搶先答道。

“獸元若已入體,平常自然難以察覺。但若還未入體,靈氣毫無束縛。如此磅礴之氣,隻要達到一定修為的人都能通過細節判斷出來,豈能掩耳盜鈴?”這時,從堂後走出來一個白衣男子。

鶴今烈,第十二峰峪宵峰峰主,大長老鶴興風的獨子,近年來峪靈宮最年輕的峰主。戰功累累,在與彌天興宮一戰中重挫對方三位長老。

“是啊,鶴峰主一語中的,這種事還有撒謊的必要嗎?”

“不是傳說中數百年難遇的奇才嗎?還教女人撒這種慌,丟不丟人?”

“怕人搶啊?那還不如回家偷偷藏被窩裏,這樣別人就不會發現了。哈哈哈”

十二峰眾人在旁邊冷嘲熱諷。

“風靈魔狼的獸元到底是不是在你身上?”鶴興風重複道,語氣已有幾分加重。

“當然在我身上...”付淩麵無表情地回答。

此話一出,人群開始躁動起來。

傳聞果真如此!

“那你是否願將獸元交於峪靈宮?”鶴興風再次發問。

交於峪靈宮,嗬,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願不願與你何幹?”付淩橫眉一豎,已經有了一絲不耐煩。

“你!”鶴興風拍案而起。

“無妨!”鶴興風還沒有發作,卻見他兒子鶴今烈邪笑著走向了樂夢璃,“夢璃師妹在峪雲峰吃不好住不好,不如在我峪宵峰暫住幾日如何?”

“是啊,鶴峰主還缺個暖床夫人呢!”

“我們峪宵峰什麽都有,就是缺女人,哈哈哈!”

一群烏合之眾又在起勢,絲毫沒有發現付淩的眼神已經很難看了。

他們不顧門規教義,強行把樂夢漓擄走,逼迫付淩交出獸元,看樣子已經不怕撕破臉皮了。

形勢已然洞若觀火。

“你可以試試!”

付淩凝神聚氣,徑直將劍刃插入腳下,冷冷的看著那些人。體內磅礴的靈氣宣泄而出,強大的威壓使得一眾弟子抬不起頭。

剛剛還七嘴八舌的人,有些已經受不了此等氣勢,當場暈厥過去。剩下的也不好受,有些搖搖欲墜。

敲山震虎!

鶴今烈也感受到不小的壓力,完全收起了剛剛不可一世的態度,絲毫不敢大意。他的心底泛起一陣惡寒。付淩修為之高他隻是聽說,但是從來沒真正交過手。

付淩自從十七歲以後就沒有過任何參加門內比試,這些年也從不參與門派爭鬥,整日隻去殺妖,因此並沒有切磋交手的機會。峪靈宮很多人都認為他隻是峪靈宮的花瓶,擺設裝點門麵用的。自己以前心底有一絲看不起他。

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當然不是如此!

付淩三歲被師父付江林帶上山,悉心教導。

十四歲開靈骨,靈氣洶湧而出,靈根祠一陣晃動,整個峪靈宮都感受到有一股澎湃的力量,以至於很多弟子以為有妖獸入侵。

二十七歲就突破了禦恒境第八重,這是一千三百多年來峪靈宮第一個做到的,其修為隱隱有超越掌門卓然上人的趨勢。

二十九歲一己之力斬殺了北荒的風靈魔狼,消息很快傳遍了大江南北,舉世皆驚。

鶴今烈的手心隱隱有些出汗,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拿出對戰彌天興宮時的那種勇氣。

“反了!”鶴興風怒目圓瞪,想要出手解圍!

“鶴長老稍安勿躁...”

此時,之前一直沒有說話的中年男人從次座上站了起來。

赤煜道人,峪靈宮的執法掌教,同時也是第三峰峪煉峰的峰主。

“付淩,我們此次前來,確實是受掌門所托,所以這不僅僅是鶴長老的想法,更代表了掌門大人的意思。”

“不管是誰的意思,都不該...”樂夢璃說了一半,被赤煜打斷。

“小璃,你先聽我說完。‘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們最近得到消息,有異教得知了付淩手中有風靈魔狼的丹元,已經趕來,企圖加害於他。”

“我知道付淩修為極高,他不怕一人,不怕十人,那他怕不怕百人圍攻,怕不怕魂器封印?”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付淩是我峪靈宮上千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更是我峪靈宮的未來。萬一他有個閃失,我們該如何向掌門交代?又如何向他九泉之下的師父交代呢?”

樂夢璃不知該怎麽回答。

“而且他還年輕,遭到妖獸奪舍的後果是我們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小璃,你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吧?”

“我…我…”

“所以我們此次前來,就是要問清付淩是否融合獸元。如果他沒有這個想法,那麽還是希望付淩能夠以大局為重,將獸元交出,由峪靈宮代為保管。這樣對付淩和獸元都是一種保護。”

“付淩,你說是不是?”赤煜笑眯眯地問。

付淩收回靈力,壓迫感如潮水般退去,場上眾弟子頓時身上一鬆,卻再也不敢多說話。

“赤煜掌教,我對融合獸元並沒有興趣。”

眾人鬆了一口氣。

“但我想交給誰是我付淩自己的事情,還望赤煜掌教理解。至於掌門那裏,如果責問起來,我會一力承擔!”

“看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鶴今烈暴喝一聲,峰下弟子紛紛拔劍。

大戰一觸即發。

付淩橫握大劍,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各位冷靜一下!”

“鶴峰主,修行之人怎能如此衝動?還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樣子嗎?”赤煜盯著鶴今烈,眼神有些不屑。

轉頭又看向他爹鶴興風。

“堂堂一個大長老,帶著一群人欺負小輩?傳出去不怕笑話嗎?”

“怎麽?難道赤煜老弟你要插一手嗎?”鶴興風絲毫不在意他的眼神,語氣中有威脅之意。

“非也,非也。我隻是覺得付淩的話也不無道理。反正掌門的話我已帶到,接下來再發生什麽就是你們的事了,與我無關。再見!”赤煜揮了揮袖子,轉身就要離開。

就這麽溜了?

“喂!赤煜掌教,你就這麽走了?”樂夢璃氣的蹦了起來。

赤煜聽到她的話,一拍腦門,又折返了回來。

“這才對嘛!堂堂掌教,怎麽能一句話就被嚇跑了。”

赤煜走到付淩身邊,道:“對了,掌門說你孤身力戰魔族餘孽,可能有傷,讓我帶給你一樣寶貝療傷。”

赤煜在寬大的袖口裏摸索半天,旋即猛然一掌拍向付淩的胸口,毫無防備的付淩被這一掌狠狠擊中,頓時被拍飛出去。

付淩向後踉蹌了五六步,終於穩住了身形,但胸前傳來一陣劇痛,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一截四四方方的古銅漏在外麵,付淩想以靈力逼出,裏麵卻傳來鑽心的疼痛。

錐魂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