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蘇暮的死亡

承劍司,唐國唯一正統的修行者機關,處理發生在唐國各處和修行者有關的事件。

“事情就是這樣。”六戒將自己看到的情形稟報,他作為第一個看到薛丁屍體的人,直到此時還覺得有些震驚。

他曾和薛丁交手,外人總以為是他勝了些許,卻極少有人知道,如薛丁這種身負邪魔手段的道家子弟,還有許多禁術不曾施展,如果那一日真的要論生死,自己未必是對手,但是看薛丁死去的景象,似乎並沒有發生多長時間的爭鬥。

在他麵前,數人聞言沉默許久,他們當時其實也看到了異象,隻是一開始並不覺是什麽大事,所以不曾親臨,直到現在聽六戒將情形說得清楚,才驚覺自己似乎錯過了許多。

“你是說,所有人都看到了院牆之上有碎肉自生,有鮮血拋灑,有屏障光輝,等到你以瞳術探查卻毫無跡象?”

“你是說,薛丁或許不僅修習了邪法,還飼養了邪魔魍魎,可最後就算手段盡出,也都灰飛煙滅?”

“你是說,當時烏雲橫亙,根本不是什麽陣法的功效,而是一個人的神通術法?但是,你用瞳術查看,卻沒有發現第二個人的元力氣機?”

六戒當然知道自己剛才所說的情形是多麽荒誕,以至於那一日他親眼看到都仍然覺得夢幻,在經過許久時間的驗證和驚詫後才接受這一切。

他說:“的確···如此。”

······

······

蘇暮也很快知道了院子裏發生的事情。

並不是因為官方沒有封鎖消息,隻是因為他無論用什麽法子,都無法聯係到薛丁。

薛丁在長安的居所很多,當然都是喟歎觀的產業,蘇管家大多知道地址,且兩個人之間有特定聯係的手段,隻需他輕輕刺破手指就能夠激活符印進行聯絡。

但是,從上午的種種異象之後,蘇暮就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薛丁。

更重要的是,當他帶著一絲希望回到恭王府,第一眼看到的恰巧是走出後院的張辰,那一刻就忽然明白,自己一生大概都無法見到薛丁了。

張辰仍舊如往常一樣向他打招呼,“蘇管家。”

蘇暮不肯做聲,隻是低著頭一路向府宅深處走去,在走過張辰身側的時候,他的眼前恍惚掠起那一日雨落的時候,他選中從這個贅婿開始下手,瞧著一對兒主仆在院子裏的情形。

短短幾日,自己竟在這個贅婿麵前連頭都抬不起了!

然而讓他更加恐懼的是,他好像一直都低估了對麵這個贅婿的身份和能力。

直到看到薛丁的死,他才明白這樣一件事,自己在張辰麵前,真正論起來,好像連選擇生死的權力都沒有。

隻是,現在他已經沒了退路,薛丁死了,喟歎觀一定不會放過他!張辰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在這種矛盾情緒的衝突下,蘇暮終究還是決定將這件事告訴喟歎觀,尋求一條生路。

這麽做的原因,終究還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對這個世界足夠了解,這也是他當初願意鋌而走險接受喟歎觀的要求的原因之一。

“現在薛丁死了,喟歎觀知道以後一定會派人過來,到時候,無論那個贅婿是什麽人,他終將要死去。”蘇暮生在王府,多年來不知見過多少大人物,世上曾有一句話流傳,叫做宰相門前七品官,他也有這個資格這樣去說。

他和喟歎觀聯係的地界兒是一處密室,一路走過來的時候,他頻頻回頭,總是擔心自己正在被跟蹤,一如不久前暴露薛丁的行蹤。

半個時辰後。

蘇暮把消息傳出去,走出密室,從幽暗的狹道中穿出,驟然見到陽光,所以有些刺眼,刹那好像整個世界都隻有白色光芒在整個世界放大。

直到眼睛開始逐漸適應光亮,他才隱隱約約看到,眼前似乎有一道人影。

當極致的幽暗驟然出現變化,且一個人心裏本就在完成一項不能見人的事件時候,忽然看到極致的光明會有一種下意識的躲閃。

現在,蘇管家剛剛經曆過短暫的躲閃後,竟看到了自己躲閃的目的,也就是那個讓他覺得恐懼的身影。

張辰看著他,平淡,且無趣地問:“你怎麽就選中我了呢?”

這句話,張辰曾經問過兩次。

蘇管家的心忽然開始顫抖,他想起那一日看到的場景,也因此想到了自己的結局,明白自己絕沒有任何對抗敵手的可能性,知道自己終將得到最嚴厲的懲罰,所以他開始恐懼,也正是因為這一刻的恐懼,他開始極盡惡毒地詛咒,“你得意什麽?你不過是一個贅婿!你就算有一丁點兒的本領,你以為你就逃的過嗎?薛丁死了,喟歎觀一定不會放過你!我告訴你,恭王府就快完了!唐國也逃不掉,你更逃不掉!!!你最後一定會比我更慘,你一點會死無葬身之地!”

張辰卻隻是皺了皺眉,他其實並不在意對方說的那些話,因為那些話的真正指向隻有自己本身,他太清楚自己本身最後的結果,身為一個丹田中擁有天道真靈的人來說,很清楚這個世界,卻不能了解自己本身,所以他一直覺得世上有一句話很莫名其妙,總有人說很了解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卻很清楚,哪怕了解這個世界,也不能確定和了解自己本身。

當然,這種情況產生的原因是自己本身就不能明白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原因和目的。

他曾經嚐試就這件事去問其他人,比如小環,問她對於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的目標和原因,小環幾乎不假思索,“以前我就是覺得,自己能在府上一直做事就好,但是現在,我覺得隻要能陪著姑爺就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小環有一點害羞,所以低頭瞧著自己的腳尖兒,不敢抬頭去看自家姑爺的眼睛和神情。

張辰並不懷疑小環說這番話的真心,他隻是想不明白小環為什麽會把這件事作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目的,難道目的不該就像一個人走在路上有決定抵達的終點那麽明確嗎?

“或許,是因為我終究和常人不同,所以缺少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情緒。”

想到這裏,張辰心想自己或許需要做一些什麽,至少讓自己真正融入這個世界,變成一個真正的普通人,這在世上的典籍記載中叫做入世。

不過,這一切都也隻是後麵要做的事,現在他需要做的,是處置麵前的蘇暮。

蘇管家仍舊在汙言穢語地咒罵,這個曾經自認為至少算一個體麵人和上等人的王府管家,在生死麵前丟棄了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所有的素質,明明是滿懷恨意地破口,卻更像一條蟲子在死去之前的不斷蠕動。

當張辰低頭,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蘇暮哪怕已經咬牙做好了接受所有審判和結局的可能,但是這一刻還是禁不住開始顫抖和恐懼。

張辰嚐試動用自己的能力看穿對方的內心,他很想知道當一個人明明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為什麽還是會產生恐懼。

就像那一天看穿喟歎觀道士的陰影,看到那些魍魎夜梟身上所攜帶的種種怨氣,現在,他終於瞧得明白,原來一個人心底所麵對的最大恐懼,竟然在生死之外,叫做等待和未知。

······

······

蘇暮死在霧氣激**的清晨裏,在經曆長時間的恐懼折磨後,死得通透幹脆。

他的眼睛瞧著這個世界,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不斷劇烈的喘息,脖頸處的傷口不斷張開閉合,像極了魚的鰓一張一翕,他的胸膛不斷鼓起,發出了不甘地劇烈的風箱推拉聲。

他的鮮血不斷從傷口流出,小溪一樣蜿蜒出支流,最後卻又匯聚,在他的屍體下,形成小湖似的水窪倒映著這個世界,因為天光的原因,渾濁卻明亮,他極不甘,一生過往輪回一樣從心頭穿梭過去,伸出手掌向著天空,就好像竭力要抓住什麽,隻是眼睛裏的神采卻慢慢黯淡下去。

這個在王府有莫大權利的管家,曾經一句話就能夠以規矩之名杖殺下人,如今死於將消息傳給喟歎觀之後的一炷香內。

張辰看向屍體後麵還未來得及關閉的密室,踩著鮮血走了進去,隻是這些鮮血並不染其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