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回家的男人

孟祥泰其實常常失聯。有時三五天,有時三五個禮拜,時間長一點能有三五個月。那還是他在中俄邊境做倒爺的時候,那會兒固定電話都沒普及,更別說手機了。出外經商的人會寫信報平安,有急事就發電報,論字算錢,一個字一塊錢。所以半年沒有音訊也沒什麽大不了。

但現在時代不同了,國際長途也就是撥一串數字的事。

孟祥泰失聯了三年,按照法律已經可以申請銷戶了。但他是個幸運的男人,即使三年杳無音訊,妻子還在他留下的房子裏平靜地生活,獨自撫養兩個兒子。

孟千裏覺得,堂哥的眼光真毒。當年一眼就看出,那個相貌平平的女人身上有別樣的美德。這種第一時間看穿事物本質的能力,大概是他屢次東山再起的本錢。

三年裏孟千裏其實聽到過孟祥泰的消息。但當時他覺得不可思議,便沒有當真。

有人說,一年前在法國見過孟祥泰。孟千裏沒信,一個躲債的人怎麽敢跑到巴黎那種燈紅酒綠的銷金窟。

事實證明,他的想象力在現實世界遠不如在學術世界裏那般如魚得水。孟祥泰在非洲躲了大半年,期間染上過一次埃博拉,九死一生,被無國界醫生組織給救了回來。後來遇上一個早年認識的俄羅斯朋友,跟朋友去挖金礦,挖到一半當地起了軍事叛亂,就準備跑路。誰知這時朋友告訴他不用跑,他們背後的老板是俄羅斯安插在非洲的雇傭軍組織,當地政府,軍方和叛亂組織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說到這裏,孟祥泰拿起一瓶82年的拉菲當飲料,對著酒瓶子猛灌一口,又長歎一口氣,“我本來以為好運最多也就那麽多了。誰知後來又見著了一個人,他才是我的福星!你猜是誰?”他把臉湊近堂弟,表情神秘兮兮的。

孟千裏看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也不知是年齡到了,還是這兩年在外麵吃了太多苦,也歎口氣,說:“是明麗學長吧?”

孟祥泰睜圓了雙眼,“你怎麽知道?”

上次給孟千裏透露消息的人,就是跟明麗學長一起到申城的一個朋友。

其實故事的後半段孟千裏已經能猜到了。明麗學長的專業是法語,在外交部初期就經常被外派到駐非洲的各大領事館。

幾年前他結束鍛煉,轉到了法國領事館擔綱重任。也許某次他去非洲公幹的時候偶遇了孟祥泰。堂哥於是借著他的關係認識了法國的某些人物,又拓寬了某些業務。

這一點孟千裏是很佩服堂哥的,剛認識的人,人家還在拘謹著斟酌說話分寸,他已經能跟對方推心置腹了。

十幾年前在蘇州河畔的咖啡館裏,堂哥不過偶然見了明麗學長一次。在自己與明麗和他學長,以及汪銘鈺之間關係錯綜複雜,不知如何解開的時候,他卻不管身份尷尬,跳出情緒,跟明麗學長完成了建交過程。

“建交”這個詞是孟祥泰說的,本是個外交辭令,從堂哥這麽個商人嘴裏一本正經地說出來,孟千裏憋不住有點想笑。

孟祥泰一回來,孟千裏像是卸下了千斤擔,精神狀態完全不一樣了。明麗都覺得奇怪,說:“你最近腰板和肩膀都直了不少,精氣神完全不一樣。”她想了想,說了句讓孟千裏把一口湯全噴回碗裏的話。

“你不會有外遇了吧?”

“這種玩笑怎麽能亂開!”孟千裏麵色一沉。明麗吐了吐舌頭沒再說話。

其實她知道是怎麽回事。堂哥失蹤,孟千裏挑起的是兩個家庭的擔子,作為兩個家庭唯一的成年男丁,他不但要照顧婦孺,且要關心下一代三個男孩的生理心理變化。

他其實不喜歡這些,他更喜歡沉浸在學術的、精神的世界裏無拘無束地遨遊。

孟祥泰隔了兩天就送過來一樣東西,那天孟千裏在書房打電話,東西是交給明麗的。

明麗摸摸大信封,裏麵的東西硬硬的,心裏大概就明白了。掏出來一看,果然是棗紅色的房產證。

“我們現在住得也挺好,你做生意要資金周轉,不用這麽急。”她話說得很客氣,但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跳過這一段尷尬。

孟祥泰哈哈一笑,“那年申城房市剛起來,我一口氣買了好幾套,後來做生意都拿去抵押了。等你們搬進去就完全忘了那回事。應該買回來的,孟子耀在裏麵出生,要留著,等他長大點帶他回去看看。”

堂哥是人際交往的高手,這麽一說,尷尬就過去了。話題轉到孩子身上,明麗也就很自然地把房本收了起來。

再過幾天孟千裏接到了一個電話,是4S店打來的。他正在開會,沒接。開完會再打回去,那邊說的,是關於車的事,然而卻不是他一周前送去保養的車。

越聽到最後,孟千裏越張大了眼睛,連忙打斷對方,“你有沒有搞錯?我再確認下,我沒有在你們店裏訂購過新車。”

對麵的小夥子也急了,“您是孟千裏先生吧?”

孟千裏隻好說是。

對麵又說:“那就沒錯了,錢都付了,全款,留的就是您的名字和電話。我再通知您一遍,新車到了,交付儀式也預備好了,您什麽時候來,我們好辦交付手續。”

孟千裏想了想就明白了。這一定又是孟祥泰的手筆。這個堂哥,他不在的時候覺得不踏實,他一回來,整個世界都跟著他一起浮誇了。

但堂哥東山再起,需要在全世界麵前掙個麵子,他這個弟弟隻好配合。聽孟晃說,他給堂嫂也買了輛新車,紅色的,保時捷帕拉梅拉。孟千裏猜想,那麽搶眼的車,堂嫂大概一次都不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