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咋能有聲音呢？
秋天的騰格裏沙漠，是美麗而富饒的。
胡楊樹的葉子變成了金燦燦的黃色，紅柳紅得像著了火，海子邊的蘆葦卻依舊綠油油的。
黃蒿和茅條的籽成熟了，累累的沙棗像瑪瑙一樣壓彎了枝頭，梭梭根下寄生的名貴藥材蓯蓉和鎖陽也鑽出了沙土。
沙米可以打了，沙蔥和沙芥也可以歘（采拔）來醃菜了...
這些可都是沙漠裏才有的美味，外麵的人可能連它們的名字都沒有聽過。
在外麵的人看來，沙漠是寸草不生的死地，可生活在沙漠邊的人，卻把沙窩窩當成了聚寶盆！
陽曹村離騰格裏大漠隻有四五裏遠，沙窩就等於是村民們的後院。
每到秋天，村民們就在騰格裏大漠裏挖鎖陽蓯蓉，捋黃蒿茅條，歘沙蔥沙芥...
最重要的，還是去騰格裏大漠深處“鏟冬草”。
陽曹村的牛馬騾驢，春夏秋可以在田野裏放牧，可冬天的田野裏卻光禿禿的，沒有草讓牲畜吃。
漫長的嚴冬，隻讓牲口吃“穩子”（小麥脫粒後的芒屑）可不行。
騰格裏沙漠邊的農民，每到秋天就去大漠深處的海子邊鏟了蘆葦，用車拉回來曬幹儲備，作為牲口一冬天的口糧。
像駝客雲聲一樣，在寒冷的冬天去沙漠裏搭了氈帳去放牧，實在太受罪，那不是農耕文明所能理解的生活。
騾馬牛驢都無法忍受沙漠深處的嚴寒風沙，就別說了人了。
所以，收割完莊稼後，鏟冬草就成了陽曹村的頭等大事。
騰格裏沙漠深處存滿了危險，一不小心還會迷路，所以，每年秋天鏟草的時候，陽曹村的村民都會一起出動，結伴而行。
到了騰格裏沙漠深處，全村人找個大的海子邊駐紮，把大大小小的車圍成一圈，搭上毛氈建成營地，既能防風沙，又能防野獸...
大家白天各自尋找海子割草晾曬，晚上就回到營地，一起吃飯睡覺。
沙漠深處的生活雖然艱苦，卻非常有意思。
“鏟冬草”要去好多天，大家就各自帶了口糧。
最常見的是“西瓜泡饃”。
陽曹村幾乎每家的街門道裏，都吊著一個用向日葵杆子做的“饃架”。
蒸好的饃饃放在饃架上，幾天就被騰格裏沙漠幹熱的風吹得酥脆，沒有一點水分。
泡在“瓜碗”裏，酥脆的幹饃就像海綿一樣，吸足了西瓜的甜汁，美味無比，既充饑又解暑。
有些人家還帶了麵粉，用搪瓷盆子和了麵，做成極粗極筋道的“驢肚帶麵”，拌上油潑辣子和蒜泥，每個人都能咥（很爽的吃）三碗！
驢肚帶是驢拉車的時候，肚子底下的一條粗皮繩，可見“驢肚帶麵”有多粗多筋道...
不想吃“驢肚帶麵”的人，就把麵團用手壓成薄薄的圓坨坨，煮在鐵鍋裏做成“坨坨子”，有些類似於古人的“湯餅”。
吃過飯，根本不用水洗碗，抓起一把沙子丟到碗裏，攛幾下，碗就明光鋥亮，幹幹淨淨！
這可不是為了節約水...長滿蘆草的沙窩裏，用手往下刨半米就有水滲出來，水質甘甜，比村裏水井的水好喝多了！
玉音就喜歡沙漠裏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
割草的時候，玉音的身後，總是跟著一幫騷情的後生，他們一邊割草，一邊就唱著酸溜溜的小曲：
“哥哥想妹心發愁...
半夜摸到妹的家門口...
妹家牆高還有狗...
哥哥咋能翻過牆頭到炕頭？”
“妹是哥的命蛋蛋...
想你想到心肝肝...
要是妹也想著哥...
我們草裏頭胡麻纏...”
“呸！”
玉音回身啐了一口唱歌的後生，擦了擦臉上的汗，發現臉蛋燙得厲害。
秋天的騰格裏大漠，就像饢坑一樣火熱！
玉音雖然隻穿著單衣，卻燥熱得有些受不了...
為了擺脫後生們的胡騷情，玉音便提著鐮刀，離開了村民們割草的大海子，打算找個涼快的地方，一個人安安靜靜，自自在在地割草。
玉音翻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走了好遠，都沒有遇到有蘆草的海子，卻發現自己迷路了。
回頭望去，身後是無窮無盡的沙海，完全看不到村裏人在哪個地方割草。
玉音卻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有一種冒險的刺激，便又往前走去。
她從小就愛自由，愛冒險！
翻過了一座巨大的沙丘，玉音頓時驚喜的張大了嘴巴。
隻見，沙丘過去是一個巨大的沙窩...
沙窩裏，有一塊像藍玻璃一樣純淨寧靜的海子...
海子的四周，綠油油的全是比人還高的蘆葦，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輕響。
“呼...”
玉音舒了一口氣。
終於找到了一塊滿意的地方...
她下了沙丘，來到海子邊，就拿起鐮刀割蘆葦。
這裏的蘆葦又高又密，割起來不費事，還十分涼快。
玉音決定先在蘆草裏割出巷道，劃定區域，免得被後來的人搶占...
這是鏟冬草自古以來約定俗成的規矩。
誰先發現蘆草，就用鐮刀割出一人寬的巷道，像劃線一樣，劃出一片區域，表示“占領”...
其他人來了，隻能在一邊割，不能進入前麵人的領地，以免引起糾紛。
這片蘆草實在太好了，村裏其他人一時半會又不來，玉音就貪心地想把這片蘆草全都圈起來，一個人慢慢割...
雖然現在是生產隊大集體，可誰割的蘆草多，掙的工分就多...
於是，玉音快速地割著一人寬的巷道，要把整片蘆草都劃成自己的領地...
巷道彎彎曲曲地在蘆葦裏延伸，玉音就消失在了草叢裏...
不一會，她就熱得汗流浹背。
玉音猶豫了一下，便脫掉了自己的外衣，隻留肚兜和短褲...頓時涼快了許多！
她又抓緊割起了蘆草。
即便外麵來人，也看不到沒有穿外衣的自己...
就算來了人，一時半會也進不了蘆葦叢，玉音完全有時間回來穿好衣服...
她隻需要割到海子邊，再轉一個圈，這片蘆草可就都屬於她了！
玉音信心十足，很快就割到了海子邊上。
她熱得滿身是汗，口幹舌燥，渴得厲害...
玉音從草叢裏探頭左右望了望，沒有發現人，便快步來到海子邊，用手捧起湖水，大口大口地喝...
“唰...”
一道清涼直透肺腑，玉音的每個毛孔都在舒服地歡唱！
喝了幾口水，玉音又捧起水澆到頭上降溫...秋老虎太熱了。
忽然，海子裏“潑剌”一聲！
一個人像魚一樣躍出湖水，跳到了岸上！
“啊！”
玉音驚恐地尖叫，卻又愣在了當地！
隻見，從水裏跳出來的，居然是雲聲！
雲聲隻穿著一條短褲，一身古銅色的雄壯腱子肉上，滿是粒粒的水珠！
他的手裏還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顯然，雲聲是潛到海子裏摸魚，沒想到上岸卻和玉音巧遇！
看著雲聲充滿野性的身體，玉音的眸子裏，“騰”地燃起了烈火！
她的心，就像雲聲手裏抓著的魚一樣劇烈跳動！
而雲聲也呆愣愣地看著白花花的玉音。
玉音健美飽滿的身子，居然比羊脂玉還要潔白細膩...
她的臉蛋，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羞的，紅得像三月裏的桃花！
更要命的是，玉音從頭到腳都濕淋淋的！
連她的眼神也是濕淋淋的！
“轟！”
所有的熱血都湧到了雲聲的腦門！
他甚至能聽見血管裏血液奔湧沸騰的聲音！
“啪嗒！”
雲聲手裏的魚，掉落在了沙灘上，劇烈地掙紮...
而一邊倒伏的蘆葦叢，也在激烈地掙紮...
兩個早就相互吸引的生命，以一種魔幻的方式巧遇，頓時爆起熊熊烈火，不顧一切地燃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沙灘上的魚，終於掙紮進了湖水，“唰”的一聲遊得無影無蹤！
海子邊的蘆葦，也停止了晃動...
整個世界都陷入寧靜。
“雲聲哥，你為啥叫這麽個怪名字？雲咋能有聲音呢？”
玉音枕著雲聲寬闊的胸膛，躺在鬆軟的蘆葦草堆上，仰麵看著碧藍的天空中，兩朵羊毛般潔白的雲在纏綿...
“雲當然有聲音了...我這就讓你聽！”
雲聲笑了笑，撿起一塊石頭，看都沒看，就用力地朝遠處扔去。
“叮鐺，叮鐺！”
海子的那一邊，頓時響起了悠揚的駝鈴聲。
雲聲居然不用看就用石子打起了海子那邊臥著休息的駱駝。
“這是你駱駝的駝鈴聲，哪裏是雲朵的聲音了？你就哄我！”玉音嗔笑著用拳頭捶雲聲。
“我們駝客，不是在沒人煙的沙窩裏放駱駝，就是穿過沙漠送貨，陪伴我們的，隻有天上的雲和駝鈴聲...”
雲聲歎了一口氣：“所以我爹說，駝鈴就是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