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屋漏偏遭連夜雨

“微臣實是沒想到一份奏折而已,竟累得殿下您萬裏遠赴遼東,微臣惶恐。”

三月初三,範陽城(今之北京),幽州都督府後院書房中。

李文暕滿臉誠惶誠恐之色地跪伏在李賢的麵前。

“此事與卿無關,說起來本宮能一覽我大唐壯麗河山,還多虧了卿的那份本章。”

“隻是,本宮既是奉旨而來,終歸得有所建樹,卿且談談目下遼東之局勢好了。”

李文暕雖說是李氏宗親,但,政治傾向不明,李賢自是不會跟他多談朝局。

“回殿下的話,遼東局勢恐有崩壞之兆,究其根本在於契丹諸部逐漸強盛,已有不安分之心思。”

“大賀氏部落聯盟兩位頭領李盡忠、孫萬榮皆貪得無厭之徒,屢屢以各種名目向我東夷都護府索要錢糧,若不滿足,則鼓動部落民劫掠地方,周道生年老體衰,根本彈壓不住。”

“另,更有向來不服王化的黑水靺鞨時不時南下騷擾,遼東民眾苦不堪言,安東都護府兵力有限,還得應對新羅的不時擾邊,自保都難,實無力征討。”

在李賢未至之前,河北道行軍大總管一職始終空缺,所有軍政事宜都是由幽州代管。

正因為此,李文暕對遼東局勢還是頗為了解的。

“嗯,遼東目下有多少漢民?”

盡管來之前就已經預估到遼東的局勢肯定很糟糕,可待得聽完了李文暕的介紹後,李賢還是難免有些頭皮發麻,但卻並未有丁點的流露。

“據前年的統計,大約四十二萬出頭,大多都集中在了營州與遼東城兩地,再下來便是卑沙城(今之大連)一帶,也有萬餘之數。”

大唐的移民實邊一向做得不太到位——自太宗收複遼東以來,遼東的漢人總數不單沒增多,反倒一直在縮減,這都快成化外之地了。

往昔,李文暕可沒少為之頭疼不已,現在麽,該輪到李賢去煩心了。

“粟末靺鞨如今是怎個狀況?”

這形勢遠比李賢事先所預計的要嚴峻得多——在農耕時代,人口就是一切的基礎,沒有足夠的人口,一切都是空談。

“粟末靺鞨現有七個部落,約六萬人口,前些年組建了部落聯盟,依附於契丹大賀氏聯盟,其首領是乞乞仲象與乞四比羽。”

“據查,此二人與高句麗餘孽牽扯頗深,對我大唐向來敵意不小,久後恐成大患。”

“實際上,偌大的遼東,唯一與我大唐親善的就隻有奚族五部落聯盟,其酋李大酺為人仗義,武勇過人,或可引以為援。”

能將遼東這麽塊燙手的山芋丟出去,李文暕顯然是求之不得的,所以,在介紹遼東局勢時,可謂是言無不盡。

“嗯,有勞卿家了。”

李文暕所說的這一切,李賢聽歸聽,但卻並未全信,一切還得等他到了遼東後,再去收集相關之信息,加以佐證……

“報,稟殿下,前方渡口處發現有大軍正在渡河,看旗號,應是安東都護府大都督屈突詮所部。”

三月十一日。

在過了渝關(古長城的起點)之後,李賢率部一路向遼東城急趕,卻不曾想這才剛到了遼河古渡附近時,卻見一騎哨探從東麵疾馳而來。

“走,看看去。”

聞言之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當即便打心底裏狂湧了起來,但,李賢的臉色卻依舊平靜一如往昔。

“老臣安東都護府大都護屈突詮叩見太子殿下。”

安東都護府一方當然也有哨探,所以,當李賢策馬趕到渡口處時,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將軍已領著二十餘名將領疾步迎上了前來。

他正是大唐名將屈突通次子屈突詮。

“老將軍不必多禮了,您這是……”

在翻身下馬後,李賢笑著便走上前去,伸手虛虛一扶。

“老臣奉旨率安東都護府二萬五千步騎北上,收複豐州(今日的內蒙古五原一帶)。”

屈突詮滿臉的無奈之色——若是可能的話,他其實更願意留下來輔助李賢,奈何,君令如山,他根本不敢違逆。

“原來如此,軍情緊急,本宮就不耽擱老將軍了。”

當初在離開京師前,高宗明明答應過不調安東都護府兵馬參戰的,但現在,到底還是調了,毫無疑問,這必定是武後慫恿的結果。

那麽,接下來,那老妖婆還會有什麽後手呢?

一想到這,李賢的心難免有些發沉。

“多謝太子殿下寬仁,老臣這就先護送您渡河。”

這一見李賢根本不曾追問根底,屈突詮頓時便大鬆了口氣。

“善。”

知道對方是有些隱秘的話要跟自己說,李賢當然樂意一聞,這便擺了下手,示意隨行人等落後一段距離,自己則是麵帶微笑地與屈突詮一道並肩走上了浮橋。

“殿下,遼東目下的局勢錯綜複雜,一言難盡,老臣在遼東城中給您留下了一人——主薄唐休璟,您所想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從他那兒得聞。”

果不其然,這才剛在浮橋上走沒幾步,屈突詮便已低聲地開了口。

“多謝老將軍抬愛。”

對唐休璟其人,李賢有些印象,此人原本是吳王李恪典簽(從八品下),受累於吳王被汙謀反一案,流放至遼東,多年不得起複,到如今,五十有三了,依舊還隻是低級官員,

按理來說,似這等小官,根本無足輕重,不過,屈突詮既是如此慎重推薦,想來此人或許真有大本事也說不定。

“老臣軍令在身,不敢遠送,殿下保重。”

屈突詮沒再多說些什麽,直到將李賢送到了河對岸之後,這才深深地便是一躬。

“報,稟太子殿下,幽州傳來急訊,周道生奉調回京,所遺之東夷都護府都護一職由原並州長史趙文翽接任,此人目下已至範陽。”

這都沒等李賢還禮呢,就見一騎報馬從浮橋上疾馳而來,直抵李賢麵前,而後方才麻溜地滾鞍下了馬背,順勢單膝點地。

“老將軍,還請一路保重。”

嗬,這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李賢的眉頭不自覺地便是微微一揚,但卻並未加以置評,而是慎重其事地衝著屈突詮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