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文淵閣之爭
離去的途中，高拱忽然對著張居正淡淡地說道：“叔大，你可知自己剛才在說什麽？”
張居正恪守禮節，拱手說道，
“素卿兄，這我十分清楚。這些話之前弟子就對隆慶陛下說過，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高拱聽了張居正的話，默默的轉過身來。
這句話可是諸葛亮所著的開篇首句啊！張居正此時言說，意味什麽？！難不成是自比諸葛孔明！？
那麽諸葛孔明可能會落於人後嗎？張居正是想成為首輔嗎？他們師兄弟兩人是要互相廝殺嗎？
高拱深深地看了一眼張居正，一甩衣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高儀撇了張居正一眼，猶豫片刻，還是選擇了跟上高拱。
張居正起身看到頭也不回就離開的高拱，悠悠的歎了口氣，隨後也不緊不慢的向著內閣走去。
但在腦海裏，張居正還是十分納悶為何朱翊鈞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畢竟在原本的印象中，朱翊鈞就是一個喜歡玩樂不注重朝政的頑劣兒童，但在今天的談話中，張居正見到了一位擁有龍虎之心的偉大帝王！如果這是真的，那麽自己...
剛剛轉了一個彎後，就看到明明甩開自己的高拱二人，被一架華貴無比的鳳攆攔住了去路。
掌印太監馮保一臉肅穆地立在一旁。
整個場麵靜謐無比，高拱二人站在那裏，不退不讓，陳太後也隱藏在帷幕之後，一言不發。
突然，高拱一語驚天：“太後娘娘，陛下雖年幼，但後宮不得幹政乃祖訓。即使現在陛下年幼，老臣也希望之後不要再發生後宮幹政的事！
政務繁多，老臣先行告退。”
這時，張居正也知道自己必須站在高拱這一邊，急忙上前說：“素卿兄，政務繁忙。”
這一下，可是徹底惹毛了陳太後。語氣冷漠，隔著紗幕都感覺殺意十足，“高大人這是要變成曹孟德嗎！連我皇家之事都要管！”
馮保聽到這句話，頓時感覺到此地氣溫驟降！
之前一直旁觀的張居正和高儀二人聽後，頓時大驚失色，“太後娘娘慎言！！”
高拱默默的看了一眼陳太後，冷哼一聲隨後就從鳳攆旁邊繞過，帶著內閣二人離開。
陳太後麵色陰沉，語氣冰冷對著馮保說道：“高拱，真不錯啊！”
這顯然是要找一個可以撒氣的人了。
馮保慌亂地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露出陰險的笑容，“太後娘娘不必惱怒，他們三人並非鐵板一塊！奴才有解決辦法高拱那廝！”
“你一個奴才有什麽辦法？”陳太後居高臨下的問道。
“奴才剛剛聽到了他們三人的爭吵。張大人似乎與其餘二人政見不和。奴才是對高拱沒有辦法，但是張大人和高拱那廝乃是受阻兄弟！
如何對付高拱，張大人一定對此有更深的見解！”
陳太後聞言，也覺得有理，聲音溫柔：“那就交給你去辦吧，我可等不了太久。”
明朝太後並不以哀家自稱，如樊樹誌《晚明史》有提到，慈聖皇太後在萬曆大婚前夕給萬曆的慈諭內容，“說與皇帝知道，爾婚禮將成，我當還本宮……”，
由此，可以佐證陳太後基本上是以“我”自稱。
“奴才遵旨！”馮保叩頭謝恩。
...
當三人回到文淵閣的時候。落後的張居正站在門前，久久不肯入內，文淵閣中一間恭設孔聖暨四配像，旁四間各相間隔，而開戶於南，以為閣臣辦事之所。
按照嘉靖帝的安排，閣東誥敕房裝為小樓，以貯書籍。
閣西製敕房南麵隙地添造卷棚三間，以處各官書辦，而閣製始備。
其職掌入內閣，預機務，出納帝命，率遵祖憲，奉陳規誨，獻告謨猷，點簡題奏，擬議批答，以備顧問，平庶政。
此時閣內辦公的重臣，看到刻意落後於二人的張居正，心裏瞬間明白這次麵聖，三位顧命大臣定然是發生不悅了。
進屋之後，高拱拿起自己辦工位上的茶杯，感覺發涼了，直接倒在了地上，冷言冷語道：“我人還沒走的呢，怎麽就上涼茶了？”
因為尚未完全撕破臉皮，張居正聞言也隻好快步進來，準備給高拱添水。
高拱靜靜的看著忙前忙後的張居正，神色淡然：“叔大，所言皆為真？”
張居正一怔，默默將茶杯放下，“素卿兄，剛才的話句句發自肺腑！此時的大明需要的絕對不是和平，而是改革！”
高拱審視地打量起眼前這個自己視為未來國之重器的弟子，輕聲道：“嘉靖二十八年，你以《論時政疏》首陳‘血氣壅閼’之一病，繼指‘臃腫痿痹’之五病，係統闡述了你改革政治的主張，可惜被嚴嵩壓下，未掀起風浪，可對？”
“對。”
“嘉靖二十九年，你在《荊州府題名記》中提到‘田賦不均，貧民失業，民苦於兼並。’到現在陛下繼位，你這一等，就是近十年。現在機會來了，陛下也是有銳利進取之意，所以你想大刀闊斧地改革，可對？”
“對。”
“那你可知，這麽嚴苛的刀子一旦砍下去，不少地區官員會瞬間為了自保做出銷毀證據...而其中...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殺人！畢竟，人少了，那些髒賬亂賬就可以被填平了！”
高拱說完用力將茶杯砸向張居正的腳下，然後繼續吼道，“然後，大明會陷入更大的麻煩與動亂之中！難不成你要史書記載陛下剛剛登基，各地就烽煙四起，餓殍漂櫓麽？”
高拱也是頂級政治家，在嚴嵩即將將大明拉到無底的深淵的時候，正是高拱挺身而出，不計個人得失，才打到嚴黨，還大明官場清明！
“兄長，黎明前的那一刻自然是最黑暗的。但是我們也絕不可以因為懼怕黑暗，就不去向往黎明！
就讓我們這一代人，把該流的血，流完！該贖的罪，贖完吧！
讓下一代，在陽光裏，體驗溫暖的一生。”
“可笑。”高拱一聲冷哼，不再言語，竟直接摔杯而去！
但高儀等人都明白，這對大明最好的朋友，因為政見的不同，已經徹底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