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南下
程景平驚疑地望著南舟真人:“師傅,您可別開玩笑,您怎麽能去那裏?!”
南舟真人夾了口菜,放在嘴裏細細咀嚼,隨意道:“這莒菜抄的老了點啊。你以為現在魔教是你想去就去的?如今正道九大宗派鐵定都在往那邊加派人手,你若是就這麽冒冒失失地去了,我保證你不僅見不到蚩小妍,而且肯定半路就被抓了,要麽直接殺了,更大可能是被用來對付劍宗,給劍宗按上個勾結魔教,背叛正道的罪名。”
程景平聽的冷汗直流,這才清醒過來,自己如今的一舉一動怕是都在玄天宗的關注中,稍有不慎,便會讓劍宗陷入危機。
劍宗的這場危機,可還遠遠沒有結束,不過是剛開了個頭而已。
南舟真人便吃邊說:“先吃好喝好,到了後半夜,你幾個師叔師伯也就放鬆警惕了,屆時師傅帶你南下,以最快的速度趕在正道探子聚集前帶你入百煉門,完事再帶你回來。”
“多謝師傅!”程景平沒再推辭,敬了南舟真人一碗酒。
三更將過,鍾弘上人等人見程景平和南舟真人都喝趴下了,心中稍安,於是也便漸漸放鬆了警惕。
一陣涼風吹過,帶著一片烏雲將皎潔的月光遮住。下一瞬,南舟真人帶著程景平消失在原地。
古蠻真人大驚失色,竟是沒注意到他們是怎麽消失的,大喝一聲:“不好!”忙朝隱峰飛去,欲要探查一番。
紫柔真人則是心中冷笑一聲:“我就知道你們不會老實!”轉身交代了幾句,便要飛身追去。
鍾弘上人卻是歎了口氣:“行啦,你們倆也別裝了,走了就走了吧,你們也肯定追不上了對吧?”
別拆穿的古蠻真人和紫柔真人麵不改色道:“謹遵宗主法旨。”
鍾弘上人說歸說,自身卻也沒有要去追的意思。
百年前,他們三人已經攔了南舟真人一次。百年後,他們累了,不想再攔了。
鍾弘上人望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邊,心中感慨萬千。劍宗本對正魔之爭不甚上心,但正魔不兩立才是天下大勢,他們無力去改變。南舟真人和程景平若是被正道發現了,劍宗將要麵臨的危機,將比剛剛過去的這次更大。
鍾弘上人收回目光,希望自己三人這次的心軟,不要給劍宗帶來更大的危機。
巫黎大陸,百煉門。
蚩小妍獨自坐在閨房的窗台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一壺小酒,眼神盯著手中程景平送的雷珠,思緒卻不知飄去了哪裏。
敲門聲傳來,蚩小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聽見。敲了一會,門外的人緩緩推開了門,見她獨自喝著悶酒發呆,心疼地歎了口氣:“丫頭,既然放不下,為什麽還勉強自己呢?成親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
蚩小妍聞言,空洞的眼神中重新緩緩凝聚起光亮,回頭望向來人:“爹,你知道的,這是最好的選擇。”
蚩焱走到窗台邊,揉了揉她的腦袋,柔聲道:“百年前,你娘也和你做了同樣的選擇,但我自此再沒見過她笑,直到你的出生。她的這個決定,或許對所有人都是有利的,唯獨對她自己不是。直到你娘走的那天,我都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痛。”
蚩小妍突然問道:“爹,你明明知道,為何還要娶娘?”
“因為那是你娘的決定,她的任何決定,我都會支持。”蚩焱望著窗外的夜空,淡淡地說道。
“那麽對她自己而言,這應該也是最好的選擇了。”蚩小妍笑道。
蚩焱也笑了笑,如果真是這樣,那自然是最好的。他又說道:“可是無命未必會向你爹我一樣,你的決定,是場賭博,對你、對程景平、對無命,都是。”
“可是爹,我還有別的選擇嗎?”蚩小妍望著蚩焱問道,眼底的痛苦一閃而逝:“我若是和程景平在一起了,對百煉門、對劍宗、對您、對程景平、對一切我關心的人來說,都是場災難!”
蚩焱拍了拍她的肩膀,歎了口氣:“傻丫頭,苦了你了。我把婚期定在了半年後,程景平若是來了,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吧。若是你改變主意了,爹也支持你。記住,你是我蚩焱的女兒,不論你做任何決定,爹永遠站在你身後!”
蚩小妍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流下,她強行擠出一個笑臉:“爹,謝謝你。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讓我在意的人因我而死。”
蚩焱心疼地歎了口氣,走出了房門。他不知道程景平會不會來,也不知道他若是來了,這件事會朝著什麽方向發展,但他知道自己的女兒現在很不開心,而程景平或許就是讓女兒重新開心起來的關鍵。所以即使這樣做很危險,或許會將整個百煉門帶入深淵,他還是決定冒險一試。
因為他叫蚩焱,是蚩小妍的爹……
而在玄天宗的密室中,擎天子低頭跪在地上,不敢正視身前模糊的師尊虛影。他剛把通天閣和劍宗的失利稟報了師尊,此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神秘的師尊則冷冷地俯視著他,密室中安靜的可怕。擎天子額頭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冷汗,隻覺得時間像是凝固了般,異常漫長。
許久,密室中終於浮現一行字:辦事不力,你令為師很失望!
剛說完,擎天子突然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密室中又浮現一行字:別再有下次,否則,我就要派別人頂替你的位置了。
擎天子捂著胸口急忙叩謝:“謝師尊不殺之恩,弟子一定不會再令師尊失望!”
又是一行字浮現:還有別的事嗎?
擎天子忙道:“上次師尊命我查的事有眉目了,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弟子斷定,各大宗派中應該都還有像赤眉老道這種本應坐化的老祖存在。而且在通天閣一事上,那個神秘的女人實力很強,卻找不到任何跟腳。師尊,這裏麵的水,似乎比我們想的要深,弟子總覺得似乎我們低估了他們。因此召喚師尊,稟報此事。”
虛影似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空中許久沒有浮現任何字跡。大約一刻鍾後,虛影似乎終於下了決定,空中浮現出一行字來:準備一下,我會派人來幫你。之後,不待擎天子回應,虛影便連同空中的字跡一同消散了。
聽聞師尊要派人過來,擎天子心神大震。這是自玄天宗建立以來,師尊第一次說要再派人手來,可見師尊對此事的重視。
擎天子再次吐出一口精血,再顧不得其它,隻得盤膝坐下,先行療傷。
一個多月後,巫黎大陸百煉門。
在南舟真人的保駕護航下,程景平異常順利的到了百煉門。二人在百煉門的山門前悄悄打量巡防弟子的規律,意圖潛入其中。隻是連續觀察了兩天,發現要想悄無聲息地潛入實在太困難。
二人正愁眉不展的時候,南舟真人心神中響起了一個百年不曾聽到的聲音:“帶著程景平去五十裏外的風波鎮上,找一家叫‘一碗酒’的客棧。一個時辰後,我會帶著小妍過來。”
“一碗酒”,每當回憶起婉兒就要喝酒的意思麽?南舟真人驚訝之餘,苦笑一聲,帶著程景平轉身朝著風波鎮前去。
“一碗酒”是風波鎮上唯一的一座客棧,也兼做酒樓生意。據鎮上百姓所說,這家客棧曆史悠久,已經開了足有上百年了,一直人聲鼎沸,財源廣進,算是當地的一個金字招牌了。
今日,這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歇業的客棧突然宣布歇業半天,不僅不再接受新客,便是之前的老客也被禮貌的請出了店。隻是店家給的賠償也著實豐厚,倒是沒有客人不滿,隻是不禁好奇這百年老店到底發生了什麽大事,值得如此大動幹戈。
片刻後,偌大的客棧中除了程景平師徒,便是掌櫃和小二都全部散去了。南舟真人同程景平一同坐在大廳正中央,拿了廚房幾碟小菜,邊喝酒,邊等待蚩焱父女。
程景平的雙手有些微的顫抖,南舟真人瞄了一眼,也不多言。遙想上次來百煉門,已是百年前,心中一時也是無限感慨,沒想到自己還會再踏入百煉門的地界。
二人各自心事重重,默默喝著酒。
一個時辰後,夕陽西下時,客棧的大門被一雙粗壯有力的手緩緩推開了。蚩焱龍行虎步地踏入了客戰中,身後跟著步履遲疑,低頭不語的蚩小妍。
蚩焱一路走來,卻是沒有坐下,拍了拍南舟真人的肩膀,麵無表情道:“跟我來,別杵在這兒礙眼。”
南舟真人沒有反駁,一口喝光杯中酒,起身隨蚩焱上了二樓。
蚩小妍站在程景平對麵,不敢抬頭,手心不由地冒著汗,不知所措的像個犯了大錯的孩子般。程景平灼灼地看著她,原本想好的詰問,在看到她的一瞬,通通消失不見。片刻後,他歎了口氣,率先開口道:“坐吧。”
蚩小妍這才緩緩坐下,隻是仍然低著頭。她搓了搓手心的汗,長長呼了口氣,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向咫尺之外的程景平:“對不起,程景平對不起……”
璞一開口,便淚流滿麵。
程景平望著掩麵哭泣的蚩小妍,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原本心中還存了一絲幻想,或許這是個假消息,又或許她是被逼的。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這僅存的一絲幻想也消散了。程景平突然覺得心裏很空,似乎少了些什麽沉甸甸的東西,怒火從這空虛中滋生,越燒越旺,直燒得自己快失去理智了。可是他卻不知道去對誰發泄,對麵那個淚流滿麵的女子麽?那是自己此生所愛,程景平不忍,也不願去責怪她。
客棧中隻有蚩小妍的哭泣聲和程景平大口喝酒的聲音。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蚩小妍終於停下了哭泣,程景平這才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答應過我,等我成為天下第一就來娶你的,為什麽?”
蚩小妍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也端起桌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這才開口道:“曾叔去世了。程景平你知道看著至親在身邊慢慢死去是什麽感覺麽?這個世上,除了爹娘,曾叔是最疼我的,結果他為了我死了。我的心很疼,很疼!”
蚩小妍又喝了一杯酒,慘笑道:“可是如果我們在一起了,你我都知道,那牽扯到的不隻是你我的性命,我們的宗門,同樣會成為眾矢之的。你劍宗會麵對正道八大宗派的詰難,我百煉門在魔教中也會被群起而攻之。”
蚩小妍又喝了第三杯酒,顫顫巍巍道:“會死人的,死很多很多人的!程景平,我很害怕,我不想再有人為我而死了,百煉門是我的家,我不想我的家人因我而死,我不想我的家因我而亡,我想保護他們而不是害死他們!程景平,你,懂麽?”
程景平沉默,他當然懂,劍宗剛在戰爭的懸崖邊上走了一遭,他自然知道這種恐懼,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劍宗可能會因為他而被其它宗派圍攻,宗主、師傅、紫柔師叔、古蠻師叔、寒若清、胡三、解雨臣……所有他關心和關心他的人都會因為他而陷入危險。
而他能做什麽?事情因他而起,但他卻無力去結束,即使是拚上他的命。
“我……懂了。”程景平顫抖著低聲道。
“程景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蚩小妍不住地哭泣著轉身向外跑去。
程景平沒有去攔她,隻是一杯又一杯,機械地往嘴裏灌酒。
這時,蚩焱的聲音響起:“程景平,你若是願意放下劍宗弟子的身份,放下你的親朋好友,你的師傅師門,帶著小妍去隱世,即便這天地崩裂也不再參與世間紛爭,我便停了這樁婚事,讓你帶著小妍遠走高飛。如何?”
程景平端酒的手一頓,卻是回答不出。若是劍宗有難,他能做到見死不救麽?劍宗和小妍,他選誰?程景平不知道。
樓上,蚩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歎了口氣:“你這弟子雖然婆媽了些,卻比你當初好的多,若是你當初能出現,或許瑾瑜便不會死了。算了,就憑你敢再次踏足我百煉門,你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下次再見,或許就要兵戎相見了,好自為之。”說完一閃而逝,出了客棧。
程景平呆坐在酒桌前,腦中不斷回響蚩小妍走前的那句話:
程景平,對不起……
景平,對不起……
平,對不起……
對不起……
不起……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