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赤子之心

聽聞這話,眾人皆是一皺眉。魔教自蚩尤戰敗後,便分崩離析,如今發展近萬年,雖還以魔教自稱,其實各自早已獨立發展。此時再想讓他們統一,在各個門主、教主上安個魔教教主來統一管理他們,自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天妖教教主臥蠶真人摸摸自己的大肚腩,懶洋洋地說道:“蚩門主,此事你也知道不可能,何必再提呢?”

蚩焱怒道:“不合並,力量使不到一處去,大家各自為戰如何能在正道的圍剿下活下來?”

眾人麵麵相窺,倒也提不出一個好方案來。

屍魔宗宗主子儒真人真人試探性地提到:“要不我們組一個暫時的聯盟?推舉出一個臨時的盟主帶領大家度過這次危機?待危機結束後再各過各的。”

蚩焱冷笑道:“臨時聯盟?聯多久?誰知道正道那幫家夥什麽時候會攻來?”

子儒真人真人默不作聲,無人能回答這些問題。

蚩焱大聲說道:“你們還記得百年前的那一戰,你們損失了什麽嗎?你們損失了你們的弟子門人、損失了你們的妻兒親人!那一戰,我們如喪家之犬般奔襲上萬裏逃到了這裏,一路上又死了多少人?”蚩焱一一掃過各個宗主、門主、教主的眼睛,聲音低沉地再次問道:“如今,你們還能逃到哪去?你們還有多少親人可以戰死!”

無人言語,百年前的那一戰死了太多人了,那是眾人不願提及的噩夢。如今,這個傷口被蚩焱又一次扒開了,血淋淋的傷口裏,長滿了蛆。

這是他們的恨、他們的怨、他們的悔,以及——他們的懼。

是的,他們怕了,這一戰,不僅讓魔教各宗派損失慘重,更是打碎了他們的脊梁,他們的傲骨,他們怕了……

蚩焱看著一言不發的眾人,心中漸漸冰冷,冷聲道:“你們不是不願意有個魔教教主壓在你們頭上,你們是怕同正道決一死戰。你們怕了正道,對麽?”

眾人臉上一陣扭曲。對嗎?沒人回答,或許他們自己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這個傷口已經被他們小心翼翼地保護了近百年,甚至於傷口裏麵長滿了蛆也不自知。

蚩焱沉默了,原來魔教已經淪落至此。

巫宗宗主巫閑沙啞的聲音傳來:“他們,太強了,我們如今的實力不是對手。”

蚩焱狂笑道:“上古時代,黃帝帶兵攻打我巫黎大陸,聲勢何其浩大,泱泱大軍數十萬之眾。蚩尤老祖當時隻有不到十萬人,麵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隻說了一句話。你們還記得他說了什麽嗎?”

“蚩尤老祖轉頭看了身後眾將士一眼,笑著說道‘若是敗了,你們便投降吧,死我一人足以。’”合歡宗宗主夕溪仙子抬頭望著蚩焱的雙眼,堅定地說道。

蚩焱大笑道:“好,沒想到夕溪仙子倒是比這幫大老爺們兒更有種!我們身為一宗之主、一門之主、一教之主,便是要死在門人弟子前麵的。他們可以怕,我們不能怕!”

夕溪仙子顫抖地說道:“百年前那一戰,很可怕。我那時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那一戰我本該戰死,隻是有個陌生的男子擋在了我身前,擋下了刺向我的那一槍,他滿臉鮮血,摸著我的頭笑著說:別怕。所以我不能怕,我若是怕了,他的死便沒了意義!”

天妖教教主臥蠶真人揉揉臉:“唉,我有個弟弟,打小和我不對付,若是這次我怕了,大概這輩子都要被他笑話吧。”

巫宗宗主巫閑轉頭對一人說道:“若是我戰死了,你便帶著門眾去往十萬大山躲避。”

蟬翼門門主唐十三笑道:“蚩門主,那這魔教的教主誰來當?”

蚩焱見狀,知道眾人的脊梁骨再次挺直了,大笑道:“誰本事高聽誰的。我這百煉門內有密室一間,可供我們切磋,勝者便為魔教的第二任教主,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皆無異議,隨著蚩焱進了密室。頓時密室內轟鳴陣陣,眾人大打出手。

半晌過後,密室的門突然被轟開,眾人魚貫而出,大嚷道:“蚩焱,你使詐!”說罷各自帶著自己的門人弟子衝出大殿逃離了百煉門。

待眾人散盡,蚩焱從密室緩緩走出,嘴角還留著一絲血跡,臉上卻是無悲無喜。

無人知道在密室中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原本形勢大好的大會突然間便草草收場。而魔教七大宗派又是否已經算是重新歸一?

埋伏在巫黎大陸的正道密探對此次大會也是一頭霧水,隻得如實上報情況。

蚩焱讓人隨意收拾了下密室和大殿,獨自一人坐在石椅上,取出一道傳音符來,隻聽得傳音符傳來河碧的聲音:“爹,我們已經到了巫黎大陸和赤炎大陸的分界線了,不日便可進入赤炎大陸。”

原來蚩焱早已借著這次大會吸引正派的注意力,暗中將河碧和曾叔派了出去。

他傳音道:“過了分界線傳音符便無法傳音了,你們一路小心,千萬記得避開人多的城鎮,一切聽曾叔安排。”

傳音符裏傳出河碧不滿的聲音:“是是是,爹就是囉嗦,再見。”

蚩尤微微一笑,這個寶貝女兒真是被他寵壞了。

另一邊,劍宗眾人也終於回到了山門。

景和真人叛亂造成的破壞早已修繕一新,遠遠看去,劍宗還是那個朝氣蓬勃的天下第一劍道宗門。隻是那些了解景和真人叛亂真相的人卻是知道,如今的劍宗看似仍然強大,實際卻已經岌岌可危。宗內弟子人心不穩,有人讚同投降的,也有人說玄天宗不日便會攻來,各種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鍾弘上人回宗第一件事便是宣布劍宗解封,並解釋封山不過是為了引出劍宗的敵人而已,劍宗,仍然是那個天下第一劍道宗門;第二件事,便是召開宗門大會,在年輕弟子中再選拔五人,同程景平四人組成“劍宗九子”,代表劍宗的年輕一輩高手。並且在大會上,鍾弘上人請出了劍宗鎮宗至寶——青鋒劍,將其懸浮在會場上空。三尺青鋒散發出煌煌劍氣,安撫著劍宗眾人的劍心,彰顯著劍宗的強大;第三件事則是派人大肆宣傳程景平在玄天宗擂台上殺了玄天宗天驕楚仁,以此提升劍宗的士氣。

一番操作下來,劍宗人心才堪堪穩定下來,不再危機四伏。

忙完此事,鍾弘上人傳來南舟真人、紫柔真人、古蠻真人以及程景平四人,共同去了劍峰祖師堂。原本程景平四人是不在召喚之列的,隻是他們如今已經是內定的宗門高層候補,因此鍾弘上人還是叫上了他們。有些傷疤,有些血淋淋的現實,總要讓這些年輕的繼承者們直麵的。至於“劍宗九子”的其餘五人,和他們總還是有些差距的。

劍宗最優秀的年輕天才,隻有他們四人了。

祖師堂內同劍宗一貫的風格一樣,樸實無華,隻是特別大一些而已。正對大門的牆上畫著自劍宗創立以來曆代宗主的畫像,邊上還有些空位,是給之後的宗主留的位置,若是以後畫不下了,那祖師堂便又要擴大了。這也不是什麽新奇的事,劍宗曆史上曾經擴建了十八次祖師堂,因此如今的祖師堂才顯得特別大。

祖師畫像下是一張長長的案幾,上麵是一些供奉用品,與民間供奉神像的用品無二。

三縷青煙自香爐中嫋嫋升起。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男子背對著正門,正安靜地擦拭著案幾。

鍾弘上人一行人靜靜站在門口,看著景和真人認認真真地將案幾上的物品擦得一塵不染後,才跨過門檻,進了祖師堂。

鍾弘上人示意程景平關上大門,對著景和真人的背影沙啞道:“景和……師弟。”他還是稱呼他師弟,即便他曾經背叛了劍宗。南舟真人幾人默然,沒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即便眼前這個人差點顛覆了整個劍宗,他也仍然是他們的師兄弟。

景和真人緩緩轉頭,臉上再沒有以往嚴峻的神情,反而像一位出家老僧般古井不驚。他微微一笑,說道:“師兄,你們平安回來了,很好,很好。”

簡單的兩句對話後,祖師堂內陷入了詭異的平靜。

鍾弘上人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位昔日最是在乎劍宗的師弟。自小,但凡有人說劍宗的一句壞話,景和真人便會拔劍而出,即便對方比他強上不少,他也從不遲疑。

劍宗,便是景和真人的一切。

隻是如今這位最不可能背叛劍宗的人卻是差點顛覆了劍宗。但,他真的背叛了劍宗麽?鍾弘上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南舟真人、古蠻真人和紫柔真人也不知如何回答,因此他才被關在了祖師堂,而不是劍宗的黑獄中。

半晌,鍾弘上人緩緩說道:“誅魔大會沒有任何進展,我們不會同魔教再次大戰。”

景和真人笑的很燦爛:“這是好事,既然我已經失敗了,劍宗便不應該再在此時消耗實力。”

鍾弘上人突然笑道:“你說你小子啊,打小你就從不做任何對不起劍宗的事,這次到底是看到了什麽啊,居然嚇破了膽?”

景和真人也是笑道:“師兄你是知道的,我資質不如你,膽子也不如你。玄天宗,確實太強大了,強大到讓我嚇破了膽。”景和真人頓了頓,嚴肅道:“既然我已經敗了,自然會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師兄,答應我,別讓劍宗在你手中衰敗!”

鍾弘上人卻是笑道:“沒有哪個宗門是能夠永不衰敗的。不過我能答應你,在我死之前,沒有一個敵人能踏入我劍宗半步!”

景和真人看著鍾弘上人的眼睛,確定了他的意誌,笑道:“如今,這便夠了。玄天宗讓我看到的實力是二十個不下於我的戰力,還有六件鎮宗至寶層次的靈寶。”

二十個不弱於景和真人的戰力!相比劍宗,僅有各峰峰主能達到這種戰力,算上景和真人也不過就是五個而已,鎮宗至寶更是隻有一件!

景和真人再補充道:“這隻是他們讓我看到的實力,或許還不是全部。”

鍾弘上人卻是笑道:“確實很強大,但至少如今至寶我們也有兩件了。”另一件自然是景和真人奪來的“紫電”匕首。

景和真人望著鍾弘上人的笑臉,不解地問道:“師兄,你似乎真的不太擔心。”

鍾弘上人笑道:“你不是宗主,因此很多事我也不能說與你聽。隻是如今……我便破例與你說一些我劍宗的秘密吧。”

說完,二人皆不再言語,隻是景和真人的臉色卻是不停變換,驚訝、震驚、黯然、開心各種表情顯露無疑,顯然是鍾弘上人傳音與他,說了一些劍宗秘辛。

程景平不知道鍾弘上人說了什麽,但看得出來,劍宗確實隱藏著實力,心中自然也是歡喜。

片刻後,景和真人平靜下來,麵帶微笑:“如此,劍宗尚有一戰之力,卻是我魯莽了。”

鍾弘上人說道:“你便在這祖師堂中反思悔過吧。”說完轉身帶著眾人離開祖師堂。

隻是在邁出祖師堂的瞬間,鍾弘上人停下腳步,說道:“師弟,你錯的不是錯估了形勢,而是你不知道什麽是劍宗。若你成了,劍宗臣服了玄天宗,你便是保下了劍宗麽?”

景和真人望著眾人離開的背影,心神震**。

若是劍宗臣服了玄天宗,他便是保下了劍宗麽?

劍宗,到底是什麽?

一個月後,劍塚。

又是一場葬劍。隻是這次的規模遠遠超過了上次。

上百把靈劍的葬劍,在劍宗曆史上也不多見。

程景平默默看著整個儀式進行,這是他參加的第二次葬劍。比第一次更加的壓抑,更加的悲哀,上百把靈劍,代表的是上百名劍宗弟子的性命。

程景平想起景和真人,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五脈會武上,他嚴肅而嚴厲。第二次見到他卻是在祖師堂中,他為了保全劍宗,殺了劍宗上百人,差點顛覆了整個劍宗。程景平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個師門長輩,是正?是邪?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