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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番外一 記憶

一定有些什麽,是我所不了解的,細細追索才發覺,我的記憶中你早已來過。?特麽對於151+看書網我隻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

“我叫蘇蔓,蘇東坡的蘇,草字頭的蔓,因為算命先生說我命中缺木,所以取的這個名字。”

在k歌廳外,宋翊聽到蘇蔓這麽介紹自己時,愣了一愣,並不是因為蘇蔓的自我介紹方式奇怪,在紐約那個光怪陸離的城市,最不缺的就是特立獨行,而是蘇蔓整個人讓他心頭微微一動,似乎在記憶的深海中泛起了什麽,可仔細想去,卻無跡可尋。

直到他回到包廂,聽到young和幾個同事說著他們這段日子封閉在酒店做項目的辛苦,帶著幾分驕傲抱怨連網都不能上。他心頭的微微一動才有了蛛絲馬跡——他的網友“最美時光”恰好最近也不能上網。

說來好笑,在最流行交網友的大學時期,宋翊從來沒有結交過網友。出國後,陌生的環境、繁重的學業和找工作的壓力更是讓他和網絡聊天絕緣,msn上全是高中或大學的同學。剛畢業的幾年,大家還常聊一下,隨著各自成家立業,msn上的賬號漸漸都變成了灰色,不再活躍。他也從偶爾一上,變成了很少上。

那一日,新買的電腦到了,msn是係統自動安裝的,一開機就跳了出來,他一時興起,輸入了賬號和密碼。登錄後,係統消息提示,“最美時光”加了他為好友。

宋翊想當然地以為是老同學,看到這個名字不禁就笑了,這哥們兒得多懷念大學時光啊!一念過後,卻有點難受,為什麽人家的最美時光不能是指現在呢?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燦爛積極得過了頭的網名,讓他即使知道了她不是老同學,也沒有拒絕和“最美時光”繼續聊天。

沒有想到的是,兩人居然一見如故,十分投契。當“最美時光”突然從網絡上消失,他著實擔心了幾天。雖未見麵,可他覺得她不是那種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一定是有什麽事,直到她平安歸來,告訴他是因為突然出差,他才放下心來。

雖然有了蛛絲馬跡,可宋翊並沒打算去深究,究竟是不是巧合並不重要。

幾日後,mike對他說,他組裏還缺的人先從公司內部選,如果沒有合適的,再考慮從外麵招聘。宋翊想了想,吩咐karen去調幾個人的履曆資料出來,叮囑karen不要對外泄露。

karen很明白地答應了,被選中的人固然是幸運兒,可也要給沒選中的人留幾分顏麵。

很久後,karen才帶著一遝文件返回來,滿麵困惑地說:“沒有找到armanda的履曆資料。人力資源部的同事說大概放錯了地方,要再找一找。”karen頓了一頓,補充道:“根據審核過armanda履曆資料的同事回憶說蘇蔓本科學曆,畢業於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畢業後在一家國企做財務工作,幾個月前跳槽到我們公司。”

宋翊一邊翻看著別人的履曆,一邊淡淡地說:“也不缺這一個,告訴他們不用找了。”

等karen掩門出去後,宋翊手指輕扣著桌上的履曆表,默默沉思了一會兒,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已是下班時間,他給袁大頭打電話。

接電話的是袁大頭的老婆張薔,清華法律係的,因為大學就開始和袁大頭談戀愛,和宋翊他們宿舍的人都熟。

張薔沒有絲毫客氣,熟絡地說:“大頭正開車,我女兒在車上,你長話短說,要是想長聊,我讓他回家後給你電話,或者你幹脆到我家來,我提供美酒美食。”

宋翊笑道:“不是找大頭,我找你。”

“找我?”

“對,我想和你打聽個人,和你一個宿舍樓,有沒有一個叫蘇蔓的人?蘇東坡的蘇,草字頭的蔓。”

“蘇蔓,蘇東坡的蘇,草字頭的蔓……”張薔似乎在凝神回憶,“我不記得了,雖然那時候清華女生不多,但各個係加在一起人也不少,當時也許認識,但這麽多年過去,我真不記得了……”

張薔的話還沒說完,電話中隱約傳來袁大頭的聲音,“我想起來了,我記得蘇蔓……”袁大頭的聲音清晰起來,想來是張薔把手機開了免提,靠近了袁大頭,“宋翊,我記得她和你是一個係的啊!都是經管學院的……你們應該還是一個高中的,對!就是一個高中的!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居然打聽她?”

袁大頭詫異,宋翊更詫異,“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張薔怪腔怪調地說:“是啊,大頭,你怎麽什麽都知道?怪上心的!”

袁大頭立即陪著笑說:“老婆,老婆,我保證一清二白。大三剛開學時,我們踢足球,宋翊老別著陳勁,結果陳勁那小子一個大腳踢偏了,球砸到了一個站在球場邊的小師妹頭上,那小師妹當時就被砸得坐在了地上,我們一群人嚇壞了,呼啦啦圍了上去,小姑娘倒挺勇敢,雖然疼得眼裏都帶著淚花,卻一再說沒事。我們說要送她去醫院,她卻很快就走了。”

順著袁大頭的一點指引,宋翊逆著湍急的時光河流而上,在無數的黑暗記憶中尋覓,好似有一束光的確投射在這麽一幅畫麵上:在一群散發著汗臭的男生的包圍中,一個女生一直低著頭,一手捂著頭,一手搖擺著,“不用,不用,我真的沒事!”竟比他們闖了禍的人更慌張無措,急匆匆地擠了出去,像兔子一般跑掉了。

張薔的聲音傳來:“是陳勁踢的她,你怎麽能記得她?”

袁大頭忙說:“老婆,我真的一清二白。說老實話,雖然我們踢到了她,當時真沒記住她。隻不過,後來我們和她忒有緣分,去圖書館上自習時,常能碰到她,打籃球時,也能常常看到她,一來二去,她常和我打個招呼,閑聊幾句……不過,她倒是的確沒怎麽和宋翊說過話。大概因為我長得隨和親切,宋翊長得太高不可攀了!”

張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宋翊無奈,“大頭,我最近沒得罪你吧?”

袁大頭嘿嘿地笑,“咱倆雖近日無怨,但絕對往日有仇!哦,對了!宋翊,你和陳勁一塊兒選修《西方音樂史》時,她還問你們借過筆記呢!你真就一點印象沒有嗎?”

猶如按了快進鍵,在記憶的河流中呼嘯而過許多錯雜的畫麵,看似都看見了,卻全然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宋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袁大頭,袁大頭倒不介意,興致勃勃地問:“你怎麽突然打聽起她了?”

“我最近碰到一個人,她也是清華經管畢業的,所以我就問問。”

袁大頭幸災樂禍地笑,“是不是人家姑娘興高采烈地自我介紹,一腦門子他鄉遇故知的熱情,你卻一臉茫然?我說哥們兒,你告訴她,不是她長得辨識度低,而是對當年的你和陳勁而言,所有姑娘都是浮雲,讓她千萬別傷心!”

宋翊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吞了下去,低罵了句:“去你娘的!”

袁大頭剛想不客氣地回敬過去,張薔說:“喂,喂,你們兩個注意一下,我家寶貝還在車上呢!”

袁大頭趕緊收了聲,宋翊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張薔笑,“你們要脫下衣冠變禽獸,到球場上去。”

袁大頭也笑了起來,“有時間,我們踢一場!”

其實,這句話自從宋翊回到北京,袁大頭說了無數次,可從沒有兌現過,不是約不齊人,就是湊不齊時間,有一次好不容易約齊了人,也定好了時間,卻又有一個同學臨時出差,一個同學的兒子發高燒。他們都明白,舊日時光很難重聚,但宋翊依舊幹脆肯定地說:“好!”

掛了電話,宋翊又處理了一會兒公事,快九點時,他才披上外套,走出辦公室。

沒有打車,步行回家。

回到公寓,他隨意吃了點晚飯,洗完澡,打開了電腦。

隱身登錄了msn,“最美時光”的頭像亮著。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每個疲憊寂靜的夜晚,他已經習慣於有一個閃亮的頭像陪伴著他。

在他的生命中,第一次碰到一個那麽能聊得來的異性,一本書、一場電影,甚至是一段旅途,他們都能聊到一起。他欷歔感慨似乎是已經認識了半輩子的人,她發個大笑臉過來:咱們是校友,能談到一起去不奇怪。

宋翊也發了個笑臉,卻沒有把心頭掠過的那句話敲出。他已不是十幾歲的少年,紅塵中走過三十多年,有過很多校友、很多同事,也有過很多這樣或那樣的朋友,十分清楚,能碰到一個聊得來的人是多麽難得,更不要說是一個聊得能讓人忘記時間的人了。

宋翊點擊“最美時光”的頭像,打開了對話框,凝視了一會兒後,又合上了電腦。

關掉台燈,宋翊點了根煙,慢慢地吸著,屋內一片漆黑,落地玻璃窗外霓虹閃爍。

蘇蔓是“最美時光”嗎?

隻憑兩人都是他的師妹,和一點時間上的巧合,他不能肯定,但他肯定自己記得蘇蔓。

人的記憶是多麽奇怪,在這之前,他是真的不記得她了,可當他沿著那麽一點蛛絲馬跡仔細尋覓回去時,又真的在某個角落裏找到了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他也是真的記得她。

每段記憶都是零碎的,猶如殘破的蛛絲,無聲無息地藏在黑暗的角落裏。不仔細查看,壓根兒看不到,可一旦仔細尋覓,就能發現它們。

兩支煙吸完,宋翊摁滅了煙頭,打開電腦,正想關機,“最美時光”的對話框活潑地閃動著,對話框裏有留言:

你在嗎?

在嗎?

回家了嗎?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宋翊回複:什麽問題?

她立即回複了一個大笑臉:一個關於金融方麵的問題,是這樣的……

宋翊解答完她的問題,盡量隨意地問:你的事業最近發展不順利嗎?

網絡那端的蘇蔓並不知道宋翊這個問題中的試探,對蘇蔓而言,她現在的事業就是接近宋翊,隻要宋翊肯和她說話,那她的事業簡直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所以蘇蔓在心情愉悅中簡單如實地回答:沒有啊,很順利!當然要多謝師兄你的幫助!

蘇蔓對著電腦做鬼臉,沒有你的幫助,我是絕對沒有辦法“事業順利”的!

“最美時光”的回答沒有任何猶疑,很迅速,也很肯定,即使隔著網絡,宋翊依舊能感覺到她的快樂,顯然她說的是真話。

以蘇蔓的學曆、性格和能力,從清華經管畢業了五六年了,怎麽也該做到了中層管理的職位,可蘇蔓現在竟然在mg的最底層,對蘇蔓而言,她的事業不但不能用很順利形容,簡直要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宋翊對著電腦屏幕淡淡一笑,兩個不同的師妹。

mike問宋翊在公司內部可有看中的人,如果有看中的,隨時告訴他。

宋翊眼前閃過那一日午後,在書架下,蘇蔓委屈又倔強的模樣,他的一句我相信,卻讓她刹那間淚意盈盈。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她從國企出來,一切清零,重新開始,但一定是很艱難的事情。

宋翊也想起了記憶中那些如蛛絲一般深藏在黑暗角落中的畫麵,雖然蘇蔓不記得他了,但他記得她。

宋翊動了對故人的惻隱之心,決定幫蘇蔓一把。

他主動開口,向mike要人,不顧陸勵成的強烈反對,把蘇蔓調進了自己的組裏。隻要蘇蔓還是他記憶裏的那個姑娘,她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蘇蔓調進宋翊的組裏後,果然沒有辜負宋翊的期望,她比他所期待的做得更好。

她認真、踏實、勤奮、努力、大度,但這些並不是最讓宋翊欣賞的地方,宋翊最欣賞的是蘇蔓身上的勃勃生機,她似乎有無限的熱情、無限的精力,就好像一株美麗的向日葵,在藍天下絢爛肆意地生長著,讓每個接近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旺盛的生命力,都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心情愉悅,精神清爽。

也許因為宋翊自己內裏已經腐朽,失去了這份勃勃生機,所以,宋翊格外喜歡和蘇蔓一起工作。人家盯著電腦,辛苦工作時,都是不知不覺中皺著眉頭,而蘇蔓即使對著電腦屏幕,也好似帶著歡喜。不管任何時候,宋翊看到她,總能看到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偶爾間兩人視線相對,蘇蔓總會立即咧嘴笑起來,就好似滿心滿眼都是歡喜,都是對生活的熱愛,讓宋翊不管再疲憊,也會忍不住露出笑意。

每天晚上回家,宋翊總是帶著一份好心情和“最美時光”打招呼,隨便說幾句,互道晚安後休息。

如果不忙時,兩人也會海闊天空地胡聊,聽她講她從網上看來的一千零一夜故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網絡那端的人不再是一個虛幻的、沒有五官的模糊影子,而是一個生動的、眉目清楚的女子。隨著屏幕上話語的嬉笑嗔怒,宋翊眼前常會生動地浮現出蘇蔓的表情。

宋翊對自己把“最美時光”和蘇蔓聯想到一起的行為歸結於:一、他沒見過“最美時光”,而人的下意識總需要給認識的人一張可供識別的臉;二、蘇蔓和“最美時光”都是他的小師妹,兩人身上的確有共同點。

很多時候,合上電腦,躺在床上時,想到“最美時光”說的話,宋翊會在黑暗中無聲而笑,不知不覺中,他就會想起蘇蔓。他很困惑,為什麽這樣一個熠熠生輝,好似能點亮生命的女子竟然會無聲無息地躲在他記憶的黑暗角落裏?

他在記憶的長河裏跋涉,尋找著關於蘇蔓的點點滴滴。那個時候的他也許就像現在的蘇蔓,洋溢著精力和熱情,恨不得擁抱全世界,他和袁大頭打籃球、踢足球,一起去自行車協會;和陳勁討論出國計劃,比賽誰能背下牛津詞典,一起去大講堂的草坪上,拉著小提琴惹得一群女生圍觀;和小帥一起去證券公司實習,開賬號炒股,輸得兩人連飯都吃不起……

在他繽紛的青春中,有太多飛揚,太多精彩,太多事情要做,可隨著他一點點地搜尋,他竟然發現蘇蔓的影子無處不在。

在籃球場上,有她的影子;在新東方的gmat課堂上,有她的影子;在選修課上,有她的影子;在他和小帥兩人窮得每天喝白開水吃饅頭時,有她的影子……

可當他想看得再清楚一點時,那些記憶就如老舊的黑白影片,不管現在播放的儀器再好,依舊是畫麵模糊,閃著雪花點,讓一切都很朦朧。

但,宋翊依舊樂此不疲地追尋著過去的記憶,甚至專門去了一趟父母家,把所有高中大學時代的相簿都背了回來。

在周末的午後,翻閱著相簿,回憶著過去,時而微笑,時而大笑。有時候宋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追尋關於蘇蔓的記憶,還是在追尋那個消失了的自己,隻知道不管他究竟想追尋的是什麽,這段日子是這幾年來,他過得最快樂的日子。

所以,他沉浸於其中,樂此不疲。

總部派來了審計師,來調查陸勵成,人人都認定宋翊該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把陸勵成置於死地,隻有宋翊自己覺得此事與他無關,以一種不太關心的態度,旁觀著此事。

因為突然而至的內部審計,工作都暫緩了,所有人都比以往清閑,蘇蔓卻比以往更忙碌,眼中有焦慮,明顯地消瘦了下去,留意一下她查閱的資料,宋翊推測蘇蔓的焦慮和忙碌應該和陸勵成的事情有關。

msn上,“最美時光”也十分忙碌,話少了很多,幾乎沒有閑聊,所有的話題都是很具體的金融問題。她的問題並不會具體到哪個公司,可宋翊在回答時,都會盡量往mg的情況上靠攏。

清晨,走進辦公室時,看到疲憊的蘇蔓,宋翊會忍不住想,如果蘇蔓真的是“最美時光”,那麽至少他的詳盡解答可以讓她稍微早一點睡覺。

陸勵成的事和他無關,可不知道為什麽,一件本來和他無關的事情,竟然讓他也生了幾分焦躁。

一日上午,蘇蔓來詢問他是否能一起吃午飯時,宋翊凝視著蘇蔓猜測,她是查出了什麽,想請他為陸勵成求情?還是她什麽都沒查出,想到他這裏來試探消息?

各種思緒紛擾,宋翊覺得原本被壓下去的焦躁全湧到了心裏,連話都懶得說,隻是點了點頭。

當蘇蔓把一份調查分析報告放在宋翊麵前時,他並不意外,淡然地翻閱著報告,明白陸勵成這次的危機已經解除。

他隻是不明白蘇蔓為什麽要拿這個給他看,她冒著刺探公司財務信息的風險,熬得瘦了一大圈才完成的東西,難道不是應該立即給陸勵成嗎?

蘇蔓的解釋是:“我是你的下屬,這份東西,由你決定它的命運。”

宋翊不明白,既然那麽想幫陸勵成,為什麽要我決定這份報告的命運?

宋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低頭用餐。

沉默中,食不知味,宋翊覺得疲憊,把報告推還給蘇蔓,“你把報告直接交給陸勵成,陸勵成會很感謝你,你私自查看公司內部數據的責任,我會幫你承擔下來,如果需要解釋,我會幫你解釋。”

既然她賭了他願意幫她和陸勵成,他就幫吧!反正他本來就不屑落井下石,他要的是公平的競爭。

“我不是幫陸勵成,我隻是在保護自己,所以我不需要他的謝謝,我不想……”

當蘇蔓的話傳入耳朵,沒有原因,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日子的焦躁就消失不見了,連眼前這份幫陸勵成脫罪的報告都變得分外順眼。

宋翊不禁笑起來,可笑意剛進眼睛,他突然模模糊糊意識到了什麽,一種強烈的不安升起,他不願去深想,立即拿起了報告,對蘇蔓說:“好,這件事交給我吧!”

宋翊刻意地忽略了自己的不安,把生活維持得和以前一模一樣。

依舊白日和蘇蔓一起工作,晚上和“最美時光”在網上閑聊。

“最美時光”又開始連載講述她的“一千零一夜”故事,又開始有閑情逸致和他胡說八道,蘇蔓眼中的焦慮消失,也慢慢變胖。

偶爾間,宋翊不經意的一個抬頭或者回眸,能發現蘇蔓正在看他。不像別的女同事,被他無意中撞破,會匆匆移開視線,蘇蔓雖然也會有刹那的無措,卻會依舊看著他,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眼中有驕傲和歡喜。反倒是宋翊狼狽地匆匆移開視線,盡量裝作若無其事。

宋翊讓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不想去求證,也不想去探詢,直到那個夜晚。

“最美時光”雖然經常和他談論愛情,卻都是別人的故事,和自己無關。

可那個夜晚,她在msn上,簡直氣壯山河地宣布:“我愛的人讓我仰視,如果可以,我願意愛他一生一世。”

宋翊有刹那的失神,盡量理智清醒地回複:“每個人都有缺陷,如果你沒有發現,隻是因為時間未到。”

“最美時光”的回複很快就跳上了屏幕,可見她沒有絲毫的遲疑:“我已愛了他十一年,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我當然知道他有缺點,可我相信即使再有兩個十一年,我仍然會認為他是值得我愛的人。”

她的話中有幾個字刺痛了他,宋翊不敢深思,也沒有給自己時間深思,就好似在和人辯論,憋著口氣,非要說服對方:“你所看到的永不會是你所知道的全部。”

“我曾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大意是說,每個女人都如一塊等待磨礪的寶石,她所愛的男人就是那個匠人,女人是高雅還是庸俗,取決於她愛上了一個什麽樣的人。這句話也許說得絕對了,但是,女人的確會被所愛的人影響。我慶幸我愛上了他,因為我愛的人是他,所以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努力做一個善良的人,努力熱愛每一天的生活,努力用積極的態度麵對挫折;因為他,我從一個自卑的人變成一個自信的人;因為他,我明白了追逐夢想的感覺;因為他,我覺得自己變得更美麗。這個世上有許多種愛情,有的浪漫動人,有的纏綿悱惻,有的沉淪痛苦,有的細水長流,但我相信再沒有任何一種愛情能比我所得到的更好,我的愛情讓我更愛生活,更愛自己。”

麵對著屏幕上排山倒海的話,宋翊幾次想敲打出幾句話否定一切,手卻軟弱無力,打著顫,敲出的全是錯別字,反複刪改了幾次後,他終於頹然地放棄,隻是怔怔地看著屏幕。

以前總覺得隔著網絡最安全,第一次,他發現,原來網絡並不安全。用嘴說出的話,不管再震撼,都會在入耳後,隨風而散,無從尋覓,可敲出的字,卻會恒久地霸占在屏幕上,讓他即使想假裝沒有看到都假裝不了。

很久後,宋翊才能平靜地回複:“這些東西太虛幻縹緲,我想你的愛情迷惑了你的雙眼,我比較寧願看股票漲跌。”

“最美時光”的回複很是嬉笑,顯然不知道自己已攪亂了一口古井:“那你繼續看你的股票吧,我去繼續做我的白馬王子夢。”

宋翊鬆了口氣,也盡力輕鬆地說:“我有兩隻股票推薦給你。”

“我對這個沒興趣,等我失業了,再來找你。”

宋翊回給她一個悲哀的表情。

她發了一個小女孩給男孩子抹眼淚的圖片,“你要習慣被拒絕,雖然我知道宋翊在投資方麵不大會被人拒絕。”

宋翊繼續輕鬆搞笑,想把今夜發生的一切掩蓋,發了一隻自負的加菲貓,舉著胖胖的貓爪,不滿地瞪著,旁邊還故意打上一行大大的粗體字:“不是不大會,是根本不會。”

她回複了一個大笑的表情。

宋翊不知道該如何回複,更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聊天,說:“我要下網了。”

“這麽早?”

宋翊鬼使神差地錄入了一行字:“最近辦公室裏太幹,空調吹得人有些不舒服。”

“那你早點休息吧!好夢!”

可實際上,宋翊並沒有休息,他靜坐在電腦前,凝視著電腦漆黑的屏幕,半晌後,他又打開了電腦,隱身登錄了msn。

“最美時光”的頭像依舊亮著。

宋翊明知道她看不到自己,卻依舊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半晌都沒有動,似乎觀察她有沒有發現自己,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點擊了她的頭像,將兩人的對話記錄調了出來,從頭開始看起。

那個一千零一夜的愛情故事,和所有的偶像言情劇一樣,在開始的開始有一個非常優秀的白馬王子和一個非常普通的灰姑娘,但灰姑娘其實並不覺得白馬王子很特殊,她隻是一種湊熱鬧的心態,就如同今年流行穿格子風衣,如果大家都喜歡穿,她不喜歡不就和大家格格不入,太落伍了嗎?

但一切從一隻籃球開始有了不同……

靜謐的夜色中,黑暗的屋子,隻電腦屏幕散發著幽光,宋翊凝神閱讀著電腦上一行行的字。曾被他當做荒誕搞笑的故事而完全忽略的話語都開始有了別樣的意義。

有時候,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是男孩做過的一件小事;有時候,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是女孩的心情……每看一段,宋翊就會下意識地在記憶中翻尋,有的能翻尋到模糊的畫麵,可更多的是完全不記得了。

那些他曾毫不在意的東西,卻被另一個人珍而重之地保存起來了;那些往事在他的記憶角落裏無聲無息、自生自死,卻在另一個人的記憶裏被小心保管、細心珍藏;那些他記憶裏的殘破蛛絲,卻是另一個人記憶裏的寶貴珍珠。

天色將亮時,宋翊才看完了聊天記錄中所有的“一千零一夜”。故事才進行到少年漂洋過海去了遠方,女孩想繼續追到海外,辛苦了大半年,拿到了一個優異的gmat成績,她興奮地請客,可飯桌上的八卦中,她聽到她要追逐的少年有了女朋友。在女生的八卦中,那個女孩非常美麗、非常優秀,女孩覺得自己好像被沉入了大海,漫無邊際的窒息環繞著她,可這是在慶賀她gmat拿了高分,距離國外的好大學又靠近了一步,她隻能豪爽地笑。不能流淚,所以灌酒。

“最美時光”還調侃地說:“哈哈哈,這叫水不能往外流,就得往內流,反正總得流,流動就是美!”

宋翊問:“那女主角後來還申請去那男生的學校了嗎?”

“最美時光”回複:“作者還沒更新呢,隻能且聽下回分解。”

也許因為熬了一夜,宋翊的眼睛發幹,有一種酸澀的疼。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走到窗前,凝望著朦朧晨曦中的城市,心中好似有驚濤駭浪,一波接一波在翻湧。

朝陽逐漸照亮這個城市,宋翊依舊呆呆站在窗前,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才如夢初醒,看了眼來電顯示,是他的私人助理karen。

“什麽事?”

“剛才elloit來找您,我說您有事還沒到辦公室,他說等您來了之後,去找一下他,要我提前告訴helen一下時間嗎?”

宋翊看看牆上的表,才驚覺已經十點多,他說:“我下午到辦公室,告訴helen,我兩點半去見elloit。”

走進辦公室時,所有人都在埋頭工作。宋翊刻意沒有去看蘇蔓的方向,徑直走進辦公室,直到辦公室的門關上,他才略鬆了口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緊張什麽,也許……蘇蔓不是“最美時光”。到底是也許,還是他希望,他不知道。

可剛坐下,一抬頭,就看見辦公室角落裏正在靜靜噴著白霧的加濕器。那一瞬,宋翊覺得自己猶如被宣判了死刑的人,隻能背脊緊緊靠著座椅,無力地看著嫋嫋霧氣在空氣中曼妙地盤旋飛舞。

門篤篤響了幾下,他說:“進來!”

karen抱著文件進來,宋翊低頭簽署文件。待所有文件簽完,karen要出去時,宋翊指了指加濕器,表示疑問。karen立即說:“我記得您前兩日說空調太幹,讓我寫申請單采購加濕器,正好蘇蔓有一個淘汰不要的舊加濕器,要給我用,我就拿來先用著,等公司統一采購了加濕器再換掉。”

宋翊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karen關了門,宋翊走到加濕器前,拿起加濕器,底座上有一個嶄新的標簽,宋翊默默放下了加濕器。

白霧在他手邊散開,清涼的濕意貼在他的肌膚上,好似要滲到他的骨髓裏,他猛地關掉了加濕器,在辦公室裏來回走著。

半晌後,他回到座位,按了下通話鍵,叫karen進來。

他把一個文件夾遞給karen,“這個香港客戶需要人親自跑一趟,讓armanda去。”

karen恭敬地接過文件夾,“讓她什麽時候走?”

“越快越好,明天一早……如果她不反對,最好今天。”

“好!”karen拿著文件夾走出了辦公室。

隔著百葉窗,宋翊看到karen走到了蘇蔓的桌子前,蘇蔓站起,接過文件夾,一邊聆聽著,一邊低頭翻看著文件,忽而抬頭粲然一笑,把文件夾塞進包裏,開始麻利地收拾東西。

不一會兒,她走出了格子間,身影消失在過道裏。

宋翊剛放鬆地低下頭,門“篤篤”響了兩下,蘇蔓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口。

宋翊隻覺心竟然不爭氣地狂跳了幾下,盡量自然地說:“進來!”

蘇蔓走到他桌前,笑嘻嘻地說:“我去香港出差,您有什麽要買的嗎?我可以幫您帶。”

“不用了。一路平安。”宋翊說完,就低下了頭。

蘇蔓本也沒指望宋翊會讓她幫他帶什麽東西,隻不過找個借口來見他一麵而已。如今見到了,還得了他“一路平安”的祝福,已經心滿意足。她一麵往外退,一麵視線掃到加濕器關著,以為是karen忘記打開了,不禁撅了撅嘴,經過時,悄悄地把加濕器打開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看宋翊依舊低著頭在看文件,這才竊喜著溜出了辦公室。

待她的腳步聲消失,宋翊抬起了頭,無力地看著加濕器的嫋嫋白霧輕旋著舞步,在他麵前得意揚揚地起舞。

人,是被他打發到了香港,一周可以見不到。可,很多東西卻不是他一個命令就可以打發掉的。

周五,蘇蔓從香港返回北京。

下班後,宋翊去找袁大頭,兩人在大頭家小區裏打了一會兒籃球,坐在花台上喝著啤酒閑聊,他遲遲不願回家。

袁大頭問:“你有什麽心事嗎?”

宋翊用反問句回答問題,“我會有什麽心事?”

袁大頭“切”一聲,“自從張薔無意中說了一次我家寶貝睡覺前要給我一個晚安吻,你總會九點一到就告辭,今天這都幾點了?”

宋翊一口氣把啤酒灌完,扔進垃圾桶,起身說:“我走了!”

袁大頭嚷:“我可不是趕你走!”

宋翊笑,“我若這都不知道,還會來找你?”

袁大頭看著他,欲言又止,宋翊已經瀟灑地揮揮手,背影融入了夜色中。大學時,同宿舍四個哥們兒,宋翊和陳勁在事業上最成功,可兩人到現在都是孤家寡人,宋翊回北京時,陳勁還特意從歐洲打了個電話給大頭,讓他看著點宋翊,大頭莫名其妙,追問緣由,陳勁卻又什麽都不肯說,隻是讓大頭記得反正宋翊找他時,他必須隨傳隨到。

宋翊回到公寓,洗了個澡,邊喝酒邊看電視,六七分醉時,終是沒有忍住,打開了電腦。

msn上,蘇蔓的頭像灰暗,她不在線!也沒有任何留言!

本來他一直拖延著不肯回家,就是不想見到她,可此時,她不在線了,他居然又悵然若失。

已是淩晨一點,她都沒有留言,顯然今夜她不會上線了。

宋翊看著空白的對話框,默默坐了一會兒,對著電腦輕聲說:“不管是誰和你共度今晚,都希望你過得愉快!晚安,做個好夢!”

宋翊的夢卻是零亂的,夢裏有太多的痛苦壓抑,還有濃重的絕望。也許明白有些珍貴的東西,他已經不配去擁有。

早上,宋翊還在痛苦零亂的夢中掙紮,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宋翊立即醒了,心裏很感謝鈴聲打斷了那些夢,卻不想接電話,一動不動躺在床上,任由手機響著。

鈴聲停了,可過了一會兒,又響了起來,好似不達目的不罷休,宋翊拿起手機,是陸勵成,宋翊立即坐了起來,讓腦袋清醒了一瞬,接通了電話。

“我是陸勵成。”陸勵成的語氣硬邦邦的,好似壓抑著無窮怒火。

宋翊沒有心思去探究他的怒火何來,隻是客氣禮貌地說:“你好!”

“這麽早給你打電話是想和你說一下公司係統安全升級的事,我會召集it部門這個周末加班,如果工作效率高,也許周一就能開始施行。”

整個it部門加班?那意味著有很多相關的部門也需要加班了,陸勵成的這個火還真不輕。宋翊慢慢地說:“需要這麽趕嗎?”是給係統升級,不是係統崩潰了,真沒必要周末折騰得人仰馬翻。

陸勵成硬邦邦地說:“我已經和mike打過招呼,他說此事由我決定。”

宋翊依舊不怒不急,慢慢地說:“我待會兒去辦公室。”

“好!”陸勵成掛了電話。

宋翊揉了揉眉頭,去衝澡,準備加班。

宋翊走進辦公室時,已經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忙碌。

it部門的主管來問他有什麽要求,宋翊問:“這次升級都有什麽變動?”

it部門的主管把一頁文件遞給他,“這是elloit的要求。”

宋翊一一看完後,明白了陸勵成為什麽要搞係統升級,想來是知道了蘇蔓私自調閱公司資料的事。

宋翊在elloit的簽名旁,簽下自己的名字,把文件遞還給主管,“elloit的要求已經很細化,就這麽辦吧!”

宋翊去找陸勵成,helen不在辦公室外的座位上,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宋翊走近,剛想敲門,看到陸勵成靠在沙發上,合著眼睛,下巴的胡楂子已都冒了出來,身上的襯衣皺巴巴的,透著疲憊憔悴,顯然,陸勵成昨夜一夜未休息,連衣服都未換過。

宋翊想退回,陸勵成已經警覺地睜開了眼睛,視線銳利地掃向門口。

宋翊隻能推開了門,“看到你在小憩,本不想打擾你。”

陸勵成盯著他,一言不發,好似在從頭到腳、從外到裏地審視他。

兩人第一次見麵,陸勵成也曾這樣審視地看他,但那一次的審視不帶任何情緒,隻是一種客觀冷靜的評估。當時,他也在客觀冷靜地評估陸勵成。

可這一次,陸勵成的審視帶著一種悲傷,甚至隱隱的憤怒,宋翊不明白,卻肯定,一定和工作無關。

宋翊微笑著坐到陸勵成對麵,淡然地看著陸勵成,任由他審視。

陸勵成帶著幾分譏嘲笑了,“你是個很好命的人!”隻是不知道他是自嘲,還是嘲諷宋翊。

宋翊自嘲地笑笑,什麽都沒說。外人看著他和陸勵成一樣,都是大好人生,前程錦繡,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陸勵成是陽光普照,而他的生命早被黑暗遮蔽。

陸勵成拿起茶幾上的茶壺,起身去飲水機處接水,他經過宋翊身旁時,宋翊聞到他身上濃鬱的酒氣。

陸勵成把茶壺放到電磁爐上,準備煮水泡茶,“昨晚喝多了,又幾乎一夜沒睡,不介意的話,我泡濃茶了。”

宋翊笑說:“我正好想要濃茶。昨夜也是喝了不少酒,沒有休息好。”

兩人默默無語,各喝各的茶。

三盅茶喝完,宋翊說:“你若累的話,先回去休息。”

“不用,回去也睡不著。倒是你若有事,可以走了。”

宋翊站起,“我回去也沒事可幹,還是和大家一起加班吧!”

宋翊走出辦公室時,輕輕地把陸勵成的門關上了。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時,卻讓門大開著,這樣的話,如果有人來找他們,自然會來找他。反正他都來了,不妨讓陸勵成打個瞌睡。

也許有了周五夜晚的失去,所以周六晚上,當蘇蔓的頭像亮起來時,宋翊竟然有幾分失而複得的欣喜。

她沒有解釋昨晚的失約,隻是興衝衝地問他:“周末休息得可好?去哪裏玩了?”

宋翊苦笑著敲字:“還好。你呢?”

“我中午和好朋友一起吃飯,晚上吃的是中午打包帶回的剩菜,明天打算去看父母。”

“看上去過得很充實。”

“哈哈哈,就是很充實,前幾天有點事情,沒時間給你繼續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今天回家一看,發現作者已經更新了好多,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講到哪裏了嗎?”

宋翊沒有回答,她說:“^_^,沒有關係了,這種肉麻的女生言情小故事,男生記不住很正常了,我繼續講啊!”

以前她也問過這樣的話,宋翊是真的完全不記得講到哪裏了,所以隻能抱歉地發個笑臉符號過去,她也全不介意,依舊以一種調侃的語氣嘻嘻哈哈地講述著。

宋翊從不覺得她的語氣有什麽不對,可今日,在她的嘻嘻哈哈下,宋翊卻覺得心酸,要經曆多久的忍耐,才能把徹骨悲傷化作自我調侃?

宋翊快速地輸入了一段話:“上次講到女主角為了能去籃球少年的學校讀書,辛苦考完了gmat,拿到了一個很好的成績,可是在拿到成績的當晚她知道籃球少年有了女朋友。”

以往蘇蔓的回複總是很快,這一次,卻是過了一會兒,才有回複:“嗯嗯,的確是講到這裏了。”

“女主角還打算出國嗎?”

“因為這個女主角比較一根筋,她不但沒有放棄,反倒越發拚命地學習,想要一個更好的成績,想要出國,她不是想做什麽,也許隻是想遠遠地看著他,也許隻是想讓自己死心。有時候,人不親眼看到,總不會死心。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給你講過,女主角不敢直接接近籃球少年,所以一直在走曲線救國的路線,她和他同宿舍的哥們兒套磁,從人家那裏收集關於籃球少年的點滴消息,還接近和他關係比較好的女生。籃球少年有一個關係很好的同係女同學,那個女生當時沒有出國,在國內工作,女主角就老是借故聯係人家。”

宋翊喃喃說:“羅琦琦。”他上大學時,因為壓根兒沒打算談戀愛,所以很少和女生打交道,玩得好的都是男生,羅琦琦是唯一的例外。不僅僅因為這女人根本不像女人,還因為羅琦琦和陳勁是老鄉兼高中校友。陳勁是建築係的,雖然比宋翊高兩屆,可建築係的本科要五年畢業,又因為去香港和歐洲交流,離開了清華,大三再回來時,原來宿舍的床位已經沒有,恰好就和剛入學的宋翊他們分到了一個宿舍。

“一直叫那女生好像不方便,咱們就簡稱l女士吧。”

宋翊苦笑,蘇蔓,你還能再蠢一點嗎?二十六個字母,你就不能換個別的嗎?可就是這麽蠢的蘇蔓,卻也瞞住了他許久,她一點也不擔心他會發現,是不是篤定他從不會留意?要在陰影中被忽視多久,才能有這份自然而然的篤定?宋翊又為她感到心酸。

“女主角一直和l女士拐彎抹角地探聽籃球少年的消息。終於有一天,l女士大發慈悲,竟然發了一張籃球少年和他女朋友的照片。看人家美眷如花,琴瑟和鳴,我們悲催的女主角深受刺激,這還不是最悲催的,最悲催的是,女主角第二日要去考托福,結果因為一夜沒睡好,托福考砸了。”

宋翊體內有一種**的疼痛,不知道是因為那張他能回憶起的美眷如花的照片,還是因為蘇蔓口氣中的自我調侃。

宋翊靜默地等著下文,蘇蔓卻遲遲沒有回複。

宋翊問:“她放棄出國了?”

電腦前的蘇蔓眼中有晶瑩的淚光,沒有,她沒有放棄!她傷心了一段日子後,決定去考第二次托福!可是,當她報完名的那個周末,媽媽打電話叫她回家,告訴她爸爸得了癌症。

那一夜,她哭著把托福報名單和gmat的考試成績單全撕掉了。她知道他一直在遠航,她本想追著他的腳步走遍萬水千山,可現在她必須為她的父母收攏起風帆,變作一個固定的房屋,為他們遮風擋雨,她要守護她的親人了。

蘇蔓一邊落淚,一邊對著屏幕敲字:“沒錯,咱們悲催的女主角終於心就如風中的落花,碎了一地,她放棄了出國的想法。雖然偶爾她還是會以四十五度角凝望秋風落葉,一半憂傷,另一半也還憂傷,但那時已經是大四了,再沉重的悲傷也抵不過凶惡的現實,她必須要養家糊口了。所以,悲傷憂鬱統統地滾蛋,在畢業生的人海中擠進鑽出,去尋覓一份工作。”

蘇蔓趴在了電腦前,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的噩夢,一直暗戀的人有了女朋友,爸爸重病,家庭經濟陷入困窘,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咬著牙撐了過來。所幸一切都已過去,她找到了工作,爸爸的病好了,她還遇見了最好的姐妹麻辣燙。

半晌後,蘇蔓抹去眼淚,抬起頭,看到電腦屏幕上,宋翊的話:“後來呢?”

蘇蔓發過去一個齜著牙大笑的笑臉,“後來,當然是老天爺都覺得這女主也太他姥姥地悲催了,沒了愛情,當然要給她賞賜一份好工作了。”

宋翊鬆了口氣,可又覺得蘇蔓沒說真話,雖然她的口氣和以前一樣,嬉笑調侃,但他清晰地感覺到她今夜情緒很低落,每一次的回複都很慢,在這段故事中,她一定隱瞞了什麽。

蘇蔓說:“今晚的一千零一夜講完了,要知後文,且聽下回分解。”

“你明天還要去父母家,早點休息。”

“好,那我下了,晚安。”

宋翊的晚安還沒發送,那邊又來了一句,“你也早點休息。”

宋翊微笑著,“好的,晚安。”

大概因為休息得好,蘇蔓周一走進辦公室時,神清氣爽,連陸勵成的冷臉也視而不見。宋翊卻看在眼裏,雖然覺得以陸勵成的脾氣應該不會為難蘇蔓,可終是怕她吃虧,把她叫進了辦公室,寬慰她陸勵成並不是針對她,他隻是在做他的工作,在保護公司整體的利益。明麵上能說的話都說了後,終是忍不住加了句,“如果……如果他私下找你,你有什麽不方便處理的,可以告訴我。”

蘇蔓刹那就綻放了笑顏,眼波盈盈地看著宋翊。

宋翊避開了她的視線,淡淡地說:“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也聽到了她帶著幾分期盼的“謝謝你”,可是他隻能如老僧入定,不讓心內的波瀾有絲毫的泄露。

公司組織籃球賽,宋翊隻打算做看客。

當一幫下屬們嚷嚷著他籃球打得好,要他加入比賽時,宋翊以為他們瞎起哄,“誰說我籃球打得好?”

“是她!”

順著眾人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了蘇蔓。

蘇蔓的臉色有些發白,笑容搖搖欲墜,雖然目光沒有閃避,卻忐忑不安地說著:“我猜的,你身高這麽高,大學裏肯定不會被籃球隊放過。”

peter他們都圍到了宋翊身邊,七嘴八舌地央求著宋翊上場。

宋翊沒有真正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麽,眼中隻有蘇蔓,她緊張企盼地看著他,他清楚地記得“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女主角一直去看籃球少年打籃球,卻從未為他大聲歡呼過,每一次她都為他買了飲料,可每一次那罐被掌心捂得溫熱的飲料都是女主角獨自一人默默地喝完。

蘇蔓總喜歡調侃地說悲催的女主角啊!

宋翊對peter他們點了頭,這場籃球賽,是他欠一千零一夜故事的女主角的。

因為是為她而戰,所以,當投進第一個球時,他立即下意識地去看台上搜尋蘇蔓。

她雀躍歡呼,揮舞著拳頭,好似恨不得把十一年的沉默都喊叫出來。

宋翊愣住了,本應該裝作無意地一掃而過,卻變成了凝視,蘇蔓也凝視著他,眼中有淡淡的淚光,還有絲毫不加掩飾的欣悅和歡喜。

第一次,宋翊懂得了,原來最深重的喜歡會讓一個女孩子連視線都能呐喊著:我喜歡你!

那一刻,宋翊忘記了一切,隻有純粹的歡喜,從心底深處汩汩地湧出,浸透四肢百骸,讓他不知身在何處。

直到滿場的掌聲響起,peter氣急敗壞地叫著“alex”,宋翊才如夢初醒,也是第一次,他相信了那些文學作品中的話,愛情能讓人神魂顛倒,忘記一切!

蘇蔓對他握拳頭,宋翊禁不住朝她笑,女王陛下,我會為你贏得勝利!

他在籃球場上,全身心地贏取勝利,每一次進球後,總能看到她為他歡呼,因為她的笑容,原本贏球的快樂瞬間就翻倍。

縱使陸勵成突然加入比賽,讓比賽變得艱難,依舊無法折損宋翊的快樂。因為他知道看台上那位又跳又叫,毫無形象,恨不得長出八隻手腳來歡呼的女王陛下巴不得他遇到對手,好讓比賽更精彩。

暫停休息時,雖然沒有當年校園時的盛況,依舊有不少女生圍了過來送飲料,他卻一直等待著另一個人的飲料。

害怕這種等待太過明顯,泄露了心事,他彎下身去解開了一點沒鬆的鞋帶,裝作要係鞋帶,眼角的餘光卻一直看著她,她拿著飲料向他走過來,卻停住,好像要後退,正當宋翊想起身,她又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了過來。

宋翊迅速地係好鞋帶,站起,像當年一樣,微笑著對眾位拿著飲料的女士說:“多謝了,我自己有。”徑直離開,卻在轉身間,恰恰朝向了蘇蔓。

蘇蔓握著飲料瓶的手慢慢地伸向他,因為手在發顫,飲料瓶在輕輕地晃著。

宋翊一瞬間竟然不敢去接,因為,那不是一瓶可以用金錢去衡量的飲料,而是一個女子十一年的愛戀。

宋翊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飲料,打開喝了兩口,才意識到兩人剛才的情形有些古怪。眾人都在看著他們,宋翊忙用完全老板對下屬的語氣補救道:“再去搬一箱,放在這裏。”

蘇蔓這小笨蛋,絲毫沒有察覺異樣,大聲應了聲“是”,開心地跑走了。

可也就因為她這副懵懂無知,周圍的人全釋然地移開了目光。但遠處有一人仍舊冷眼看著,宋翊抬眸望去,陸勵成冷眼看著他。顯然,剛才那一幕,能瞞過其他人,卻瞞不過他。

迎著陸勵成的目光,宋翊含著笑,慢慢喝著飲料,一副了無心事的坦然樣子,心裏卻有些犯愁,他無所謂,卻不得不提防陸勵成拿蘇蔓開刀。

比賽開始,再次上場後,宋翊總覺得陸勵成很奇怪。

表麵上看,這隻是一場分外激烈的正常比賽,可隻有身處其間的宋翊才明白陸勵成打得格外狠。

今晚的籃球賽是一場同事間打著玩的友誼賽,以他和陸勵成的身份,其實都不應該上場,他參與,是因為有一個人站在看台上要看,他是為她而戰。

陸勵成呢?

大概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他上場了,所以陸勵成不服輸地要比一比,可宋翊不這麽認為,經過這段日子的競爭和合作,宋翊很清楚,陸勵成冷靜理智,根本不是計較小得小失的人。可陸勵成現在這麽狠的打法,顯然是非常看中這場比賽的勝負,如果是往日,宋翊雖會盡力,卻不會盡全力,一場籃球賽而已,讓他贏了又如何?

但今日,他是為蘇蔓而戰,這是一場他欠了她十一年多的球賽,所以,他必須竭盡全力,無論輸贏。

宋翊盡了全力去打,最終以一分之利,險勝陸勵成。

當眾人高舉著宋翊,歡慶勝利時,他看到蘇蔓站在人群後,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淚。他說不清楚心裏的感受,酸甜苦辣交雜,心底深處,有隱秘的強烈衝動,想要把她擁入懷中,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珠。

為了能和她多待一會兒,聽到她和karen商量一起打車回家時,宋翊主動說:“加上我,更加確保你們的安全。”

他是karen的老板,karen當然不會也不敢反對他的任何提議,蘇蔓眉眼含笑,以喜悅的沉默表示了同意。

karen和蘇蔓爭著先送對方回去,宋翊沉默地聽著,他知道karen是客氣,蘇蔓卻是為了他,心內有陣陣牽動的隱秘喜悅,怕她們看出,隻得把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乍一眼看過去,和紐約街頭很相像,突然間,他惶恐了,他已經不是那個球場上飛揚奔跑的快樂少年,他背負著沉重的過往,他不配得到快樂,更配不上蘇蔓,她應該得到更好的。

宋翊突然開口,打斷了一場蘇蔓即將獲得勝利的爭讓,“先送armanda吧!”

他的舉動看似隨意,其實是很明白地表露著他對蘇蔓無任何特殊的好感,雖然蘇蔓盡量顯得若無其事,依舊和helen說笑著,可他知道她的難過。

他沉默地凝望著窗外,用恰如其分的微笑掩蓋住內心的痛苦。

蘇蔓下車後,和他們禮貌地道別,當計程車開出後,宋翊忍不住回頭,清楚地看到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沮喪地垂著頭,就好似一個衝鋒陷陣的勇敢鬥士再也承受不住了。

等送了karen回家,宋翊立即往家趕,進了門,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登錄msn。

可是,msn上她的頭像灰著。

明知道,她從來不對他隱身,可他依舊忍不住問:“你在家嗎?”

沒有回複,他等了十來分鍾,忍不住又問:“在嗎?”

還是沒有回複,他等了幾分鍾,再次問:“在不在?”

依舊沒有回複,這一次,他等了將近二十分鍾,焦急地說:“如果上線,請和我聯係。”

沒有回複。

宋翊默默地坐在電腦前,凝視著灰暗的頭像。

她去了哪裏?

宋翊匆匆去拿手機,想給她打電話。

如果是許秋,他大概會認為她在賭氣,故意讓他難過,可對蘇蔓,他清楚地知道,她此時不在家,因為不管她再生氣,隻怕都舍不得讓他擔心焦急。

宋翊已經按了接通,卻因為腦海內閃過的這個念頭,又猛地按了結束通話鍵,把手機扔到了桌子上。

他猶如困獸般地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站定在窗戶前,看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他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宋翊,你個混賬!你不能對不起許秋!她是因為你死的!她是因為你死的!她是因為你死的……”

宋翊一遍遍地吼著,好似要把這句話牢牢地刻進心裏,直到聲嘶力竭,他終於再次被沉重的負罪感壓垮,頭貼著落地玻璃窗,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喃喃低語,“宋翊,你不配,你給不了她幸福!”

msn上的消息提示音滴滴地響著,半晌後,宋翊才抬起了頭,看了眼牆上的表,走到電腦前,坐下,看到對話框裏蘇蔓說:“不好意思,剛回家,有事嗎?”

宋翊先敲了,“現在很晚了。”剛想發送,又覺得不妥,在前麵輸入了,“沒事。”才按了回車鍵。

“晚上有活動,活動結束後,我又去酒吧喝了點酒。”

“一個人?”

“一個人。”

“開心的酒,不開心的酒?”

“既開心,也不開心。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麽樣子,我仍然愛他,不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麽樣子,他依然不愛我。”

宋翊眼中有濃墨般的絕望,想輸入,卻總是頻頻按錯鍵,半晌後,才總算把一句話錄入完整了,“為什麽不放棄他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步之內必有蘭芝。”

蘇蔓很久都沒有回複,宋翊認真地敲打鍵盤,在輸入框裏慢慢地出現了一段話:“滄海可以變桑田,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遠,包括你的愛情。”

沒有點擊發送,宋翊點燃了一支煙,一支煙快吸完時,滴滴的消息提示音中,蘇蔓的回複到了:“放棄他,如同放棄我所有的夢想和勇氣,永不!”

煙蒂已經燙到指頭,可**的疼痛根本比不上這句話給他心內帶來的疼痛,宋翊都顧不上扔掉煙頭,很用力地按下了回車鍵,似乎怕晚了一點,就會沒有勇氣。

“三步之內必有蘭芝,如果你願意充當這個蘭芝,我就考慮放棄他,怎麽樣?”

宋翊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複,反應了一會兒,才故作輕鬆地說:“?,我是個內裏已經腐爛的木頭,不過,我知道很多蘭芝,可以隨時介紹給你。”

“多謝,多謝!把你的蘭芝替我留著點,等我老媽拿著刀逼我嫁的時候,我來找你。”

顯然蘇蔓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開始聊她喜歡的籃球明星,宋翊害怕蘇蔓察覺到他知道是她,不敢立即下網,隻能若無其事地陪著她閑聊。

蘇蔓的快樂很明顯,直到十二點多,她才道晚安。

宋翊躺在床上,難以入睡。

輾轉反側後,他撥通了陳勁的電話,“希望你那邊的時差不是半夜。”

在悠揚的大提琴聲中,陳勁的笑意朗朗,“是不是我的不要緊,現在是你的深夜。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所為何事?說來聽聽!”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能抱著電話傾訴心事,男人卻不管再沉重的事,都是要半醉之後,才能吐露幾句,宋翊沉默半晌後,說:“沒什麽大事,我掛了!”

“你遇到了一個女人。”陳勁簡短的話從手機中傳來,卻讓宋翊半晌動彈不得。

陳勁歎氣,“已經很多年了,不要說許秋的死並不完全算是你的錯,就算你有錯,也自我懲罰夠了。你的生命中不僅僅隻有她,你還有父母雙親。難道你真要用一輩子為許秋陪葬?”

宋翊說:“許秋不會高興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你的感覺是對的!”陳勁的聲音有點冷,“我不想用假話勸慰你,說什麽死去的人也希望你得到幸福,真正的愛情會為對方的笑顏而歡笑,許秋卻是個異類……”

“陳勁!”宋翊的聲音猛地提高。

“我閉嘴!”陳勁幹脆利落地說。在宋翊打算和許秋分手時,陳勁還和他一邊喝酒,一邊聊了幾句許秋,宋翊平心靜氣地聽著陳勁對許秋不太友善的評價。可當許秋死後,宋翊卻絕不允許他人說一句許秋的壞話。

電話兩頭的人都沉默著,隻有低沉悅耳的大提琴曲在鳴奏,半晌後,宋翊說:“我以為我的心已經死了。”

“我也這麽認為,以你的道德標準和自我約束力,許秋死的那天,你就已經給自己的心宣判了無期徒刑,監獄的設計方案是茫茫大海中、孤島上、絕壁懸崖頂端、一個擎天高塔,沒有窗戶,沒有門,四周有噴火的巨龍看守。從建築學的角度來說,劫獄不可能,從你的意願來說,越獄也不可能。”

不多的幾個知情人在宋翊麵前一直絕口回避提起許秋,陳勁卻和別人相反,逮住機會就說許秋,也從不避諱死亡的字眼,好像一直要說得他麻木,不把這事當事。宋翊無奈地說:“沒想到天才也有認知錯誤時。”

“不是我認知錯誤,而是你太沒文化,顯然缺乏童年教育,童話書都沒看過。這種絕境,隻在童話中絕處逢生。會有一位少女,身穿鎧甲,手持巨劍,騎著白色的天馬,飛過茫茫大海,尋覓到孤島,不怕流血地踏過懸崖上的荊棘,不怕死亡地揮舞著巨劍砍殺了噴火巨龍,最後解救出被囚禁在高塔上的王子。”

伴隨著低沉悠揚的大提琴聲,陳勁說話時帶著惡作劇般的強烈笑意,宋翊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童話故事不是不會在現實中發生,隻是概率低得可以忽略。作為嚴謹的學者,我已經忽略,但沒想到你居然有這狗屎運,碰到一位願意為你披荊斬棘砍殺巨龍的少女。”陳勁的語氣陡然一變,嚴肅了起來,“宋翊,我不能肯定你是否會放下心結接受她,但我十分肯定,如果你放棄她,會犯下你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絕對比許秋的死更大的錯誤。”

宋翊的聲音中終於泄露了痛苦,“我知道她很好,好得我承受不起,我給不了她幸福。”

陳勁很清楚宋翊的心結在許秋身上,可是,許秋已經死了,一個已經消失的結,聰明如陳勁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這個結。陳勁輕歎了一聲,“就算愛因斯坦複生也幫不到你,唯一能幫到你的人就是你自己。不過,能讓你發神經地給我半夜打電話,可見許秋給你的桎梏已經被屠龍少女打出了裂痕。”

“不是……”

宋翊想否認,但陳勁壓根兒不給他機會,“宋翊,這不是考試,兩個小時內必須要填寫好所有答案,給自己一些時間,別逼著自己非要立即在許秋和屠龍少女中做一個選擇。你身在黑暗的沼澤中,看不到出路,可也許那個屠龍少女像燈塔,能指引你走出去。”

宋翊說:“不說了,掛電話了。”

“好,但不管怎樣,都必須要你肯邁出第一步。”陳勁說完,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宋翊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

不管他如何否認,他心底很清楚,自己愛上了蘇蔓,準確地說自己愛上了蘇蔓和“最美時光”。他本以為籃球場上他是為她而戰,可後來才發覺,不是的,是她用愛鼓勵著他為他自己而戰。奔跑、搶奪、歡呼……那些久違的單純快樂,似乎自從和許秋確定了戀愛關係後,似乎隨著踏入社會開始工作,就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遺落了,蘇蔓讓他重新擁有了一切,雖然隻是短短一個小時。

可是,他也無法放下許秋。因為他沒有好好愛許秋,許秋死了,這輩子他都不得不背負著他對自己的恨、對許秋的愧疚。他沒有辦法全心去愛蘇蔓,那是對許秋的背叛。

對蘇蔓,他無法抗拒,對許秋,他無法釋然,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才有了突發神經的半夜電話。

現在,他依舊不知道該怎麽辦,但也許的確如陳勁所說,這不是考試,非要立即交出答案。

宋翊沒有想到,沒有過多久,“最美時光”要求將網絡上的交往延伸到現實中,是蘇蔓在追要一個答案了。

宋翊在進與退之間掙紮,不管進與退都會傷害到蘇蔓。進,他怕把蘇蔓也帶入自己的痛苦沼澤中;退,他敲碎的是蘇蔓捧到他麵前的一顆心。

在進進退退的掙紮中,無可奈何地答應了蘇蔓的提議。

雖然答應了蘇蔓要見麵,可宋翊並不是真的想麵對。陸勵成提議派蘇蔓去紐約出差,問他是否反對時,他幾乎想握住陸勵成的手,說謝謝!不是不知道他現在的行為是多麽懦弱,可在他無法進也無法退時,暫時的逃避隻能是唯一的選擇。

隻是,勇敢的蘇蔓沒有給他懦弱的機會。

那個晚上,他們如往常一樣聊著天。因為長時間蘇蔓沒有回複,他以為她在收拾行禮,不禁走到窗前去看雪,突然想到這個時候的紐約比北京還冷,下雪時寒風真能把人的耳朵刮掉,看蘇蔓平時上班從沒戴過帽子和圍巾,他穿好大衣,準備去附近的商場轉一圈,幫她買帽子和圍巾。

剛要出門,msn突然響了,他顧不上脫鞋,立即回身去看。

“能到窗戶前一下嗎?我在樓下的路燈下,如果你生氣了,我完全理解,我會安靜地離開。”

宋翊覺得焦急、茫然、害怕,就好像小時候,老師宣布時間到,必須交卷了,可他還沒有寫答案。

他在電腦前呆呆地站著,久到他覺得世界已經停止了運行,久到他覺得她已安靜離去。

他僵硬地走到窗戶前,大雪紛飛中,她站在公寓樓下,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很像是一個雪人,孤單倔強地對抗著風雪,有一種要與天地共毀滅的姿態。

宋翊痛苦地說:“蘇蔓,我不值得!”

理智猶在掙紮,可是胸腔內那顆急急跳動的心已經迫不及待,他衝出了公寓,向著她飛奔而去。那一刻,他竟然是快樂的!

宋翊把蘇蔓帶回公寓時,理智總算恢複了幾分。

給了蘇蔓一杯伏特加,他也很需要一杯。他無比清晰地肯定,他愛蘇蔓,可是,愛是希望對方過得幸福,是希望看到對方的笑顏。

蘇蔓放下了酒杯,宋翊的心一滯,沒有抬頭,似乎完全沒有看她,可他幾乎屏著呼吸,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靜靜地窺伺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一邊哆哆嗦嗦地說著話,一邊哆哆嗦嗦地向外走去,當她從他身邊經過,每一微米的遠離,都在眼前放大。

就在最後一微米,他抓住了她,本就顫顫巍巍的她倒在了他懷裏。也許因為太渴望,一切都自然而然,他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他。

蘇蔓的身體冰冷,但宋翊覺得他抱住的是一個火爐,溫暖著他,讓他冰冷的心在歡喜溫柔地跳動。

也許,真如陳勁所說,蘇蔓能帶著他走出痛苦黑暗的沼澤。也許,真如陳勁所說,不管怎麽樣,都需要他先跨出第一步。

曾經,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跨出第一步,現在,他明白了,朝著蘇蔓的方向走去。

他自然而然地叫她“蔓蔓”,她並不奇怪,反應是自然而然。

那個晚上,宋翊和她坐在沙發上,室內漆黑寧靜,窗外雪花紛飛,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如同已經認識了一生一世。對於這樣的默契和自然,她肯定不會奇怪,因為在她的記憶中,他一直都在。她不知道的是其實她也一直在他的記憶裏。

下班後,宋翊去找蘇蔓,她明天就要飛紐約,宋翊打算兩人吃過晚飯後,帶她去買足夠抵擋紐約寒冷的帽子和圍巾。

到蘇蔓的公寓時,地上堆滿了蘋果,宋翊隻能坐在桌子上,看她收拾行李。也許是因為屋內堆積了太多的蘋果,宋翊總覺得心內有縈繞的香甜。

可當他聽到電話裏,蘇蔓和母親的對話時,那份香甜變成了苦澀。

蘇蔓的母親急切地盼著女兒找個好丈夫,盡快結婚生子,而他顯然不會是任何母親心中女兒的好丈夫。

宋翊開始覺得他是不是太自私?是不是在耽誤蔓蔓?

宋翊想放手,蘇蔓卻抓得更緊。

在一場蘇蔓壓根兒不知道緣由的拉鋸中,蘇蔓再次用牛一般的固執,堅定不移地告訴了宋翊,我不會放棄,不許你退縮!

對這樣的蔓蔓,宋翊也隻能再次握住她的手。

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天,蘇蔓賊頭賊腦地問宋翊,她離開後,他會不會想她,宋翊的回答是給了她腦門一個爆栗子。

當蘇蔓去紐約後,宋翊很清楚地知道了答案,他很想念她。

走進辦公室時,視線總會掃向她的座位,看到幹淨空落的座位,他會想她。

走在路上,碰到相擁走過的戀人時,他會想她。

回到家中,看到msn上灰色的頭像時,他會想她。

去超市時,看到蘋果,他會想她。

風起時,他會想她,不知道她是否適應紐約的天氣。

下雪時,他會想她,不知道她有沒有穿得足夠暖和。

他離開紐約時,曾以為自己再不會回到這座城市,因為這裏有太多他不想麵對的記憶,可因為無數的想念,他竟然再次回到了紐約,竟然如十幾歲的少年一般,捧著大捧的玫瑰花,站在寒風中,等待著心愛的姑娘,任由著來往的人帶著善意嘲笑他。

當隔著紛飛的雪花,她飛奔向他時,他覺得一切的衝動傻氣都是值得的。

她捧著玫瑰花歡笑,卻不知道,她的笑顏比玫瑰花更美麗。

他刻意挑選了一個沒有許秋記憶的地方用晚餐,因為他想給予蘇蔓的是最純粹的。

可是,老天似乎總是在刁難他。

那麽大的城市,那麽多的人,他居然碰到了許秋的朋友。kingtakahashi的一句“這是你的新女朋友嗎”如最鋒利的匕首,瞬間刺得他鮮血淋漓,讓他再次跌回了黑暗的沼澤中。

他已沒有資格擁有幸福,不應該拖著蘇蔓也走進他的黑暗世界中。

他想放棄,想逃離,逃離這座到處都是許秋的城市,逃離蘇蔓。

蘇蔓再一次緊緊抓住了他,她的手不停地在顫抖,但是指間的力量絲毫不弱:“我想去中央公園滑冰。很早前,我看過一部電影,我都忘記叫什麽名字了,隻記得男子和女子在平安夜的商場一見鍾情,然後他們去中央公園滑冰,雪花飄著,他們在冰麵上起舞,我覺得好浪漫。後來,我經常去清華的荷塘看你滑冰,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和你說話。工作後,冬天的周末,我有時候會一個人去清華,坐在荷塘邊上,看男孩牽著女孩的手滑冰,經常一坐就是一天。”

因為蘇蔓的請求,宋翊帶她去中央公園滑冰。

剛開始,他還滿腦子雜七雜八的念頭,可他想讓蘇蔓歡笑,所以他盡力忘記一切,隻想讓蘇蔓笑。漸漸地,在蘇蔓的笑聲中,他真的忘記了一切。

光潔的冰麵,好似沒有任何阻力,他帶著她自由飛翔。雖然身上依舊有無法愈合的傷口,但因為蘇蔓溫暖的手,他再次在黑暗的沼澤中站了起來。

一次次,他退縮跌倒時,蘇蔓都沒有放棄他,她就如一直佇立的燈塔,指引著迷失於黑暗中的船隻歸於光明。

宋翊不知道自己還需要多久才能走出黑暗的沼澤,但當蘇蔓哈哈笑著說:“明年聖誕,我們去清華荷塘滑冰吧!”他第一次確信,他一定會走出去。

蘇蔓在網上說感謝老天讓他還在那裏,她不知道他也在感激老天讓她還在那裏。曾經,他是蘇蔓記憶中的珍珠,被她細心嗬護,小心收藏,從今往後,她也會是他記憶中的珍珠,被他細心嗬護,小心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