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反複無常

其他人離了殿,唯獨韓佑留下來。

沒人知道天子到底是什麽意思,周衍想開口詢問,又被趙翔給拉了出去。

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下了韓佑、天子以及老太監文武。

韓佑也摸不準天子為什麽將自己留下,低著頭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老太監伴在天子右側,彎著腰,和被施了定身術似的一動不動。

天子周恪看都沒看一眼韓佑,展開奏折,自顧自的看著。

宮殿之中安靜至極,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韓佑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想要偷偷看一眼天子到底幾個意思。

誰知他剛抬頭,正好迎麵對上天子毫無感情色彩的目光。

韓佑幹笑一聲,趕緊又低下頭,天子反倒是皺眉了:“何故發笑?”

“啊?”

“朕問你,何故發笑。”

韓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大膽。”老太監突然開口道:“天子問話,為何不答。”

韓佑是服了,我能怎麽說,說半天沒動靜還以為你死桌子上了?

想了想,韓佑抬起頭,不太確定的問道:“學生從未入過宮,不懂宮中規矩,學生鬥膽敢問,像現在這種情形,我…我是該跪下了?”

天子冷哼了一聲:“想跪便跪。”

“哦。”

韓佑哦了一聲,又低下了頭。

老太監愣住了,隨即嗬斥道:“還不跪下!”

韓佑反問道:“陛下說想跪便跪,學生不是很想跪。”

“哈哈哈哈。”

天子突然大笑四聲,目光一冷:“自朕登基後,不知多少不知所謂之人扮這特立獨行的模樣,以為朕會另眼相加,卻不知在朕眼中,這些人就如跳梁小醜一般可笑。”

說到這,天子站起身,繞過禦案來到韓佑麵前,語氣幽幽。

站起身的天子,居高臨下的望著韓佑,與剛才的模樣,與剛才的氣質,判若兩人。

“韓佑,韓百韌之子!”

天子一步一步走向韓佑:“你可知,倘若幽王不在,憑你三番五次出言不遜,朕,已是可治你死罪了!”

韓佑神色微變,難免緊張了起來,剛才自己是有點沒大沒小了。

“若問才學,你尚有幾分,雖是讀書人卻也無那酸儒之相,如此年紀對朝廷政事也頗有幾分淺見,可朕瞧你,是愈發的不爽利,你可知,朕最厭惡的是何人?”

韓佑試探性問道:“嘴上說著忠君愛國,一口一個忠臣,然後暗地裏結黨營私?”

“額…”天子麵露沉思之色,微微點了下頭,又問道:“你可知朕第二厭惡的何人。”

“滿口四書五經,背地裏滿肚子男盜女娼?”

天子沉默了半晌,皺眉道:“你可知朕第三厭惡的是何人。”

“不怕死的文人,天天頂撞您,殺也殺不了,罵又罵不得?”

“不,不不不。”天子神情微動,罵道:“這種狗日的文人應是排首位才是!”

韓佑:“…”

仰起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天子,韓佑突然發覺這家夥…似乎也不是什麽正經天子。

不過轉念一想,韓佑恍然了,正經人也不可能為了幹掉主家跑去行刺前朝天子。

天子深深看了眼韓佑,發覺這小子似乎是順眼了那麽一點點。

說的沒錯,就韓佑說的這些人,天子都討厭,可謂是厭惡至極。

“你可知朕還厭惡什麽樣的人?”

韓佑無聲的歎了口氣:“帶王爺去青樓的人。”

“不,是在朕麵前裝傻之人。”

天子眯起雙目直視著韓佑,冷笑連連:“朕再問一次,最後一次,為何要帶幽王去青樓,三息內,不說,要你狗命!”

好歹也是被周衍稱過了先生,韓佑那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幽王府外見幽王背著金銀細軟說要闖**江湖指名道姓去青樓不去就撒潑打滾說我是刺客叫護衛將我砍成肉泥。”

天子麵色古怪:“你為何去幽王府,三息內,不說,要你狗…”

“幽王義子的狐朋狗友在北市縱馬傷人鬧到了京兆府我爹鐵麵無私秉公辦理我怕幽王降怒所以登門賠罪。”

“慢著,幽王跑出王府一事,朕倒是知道,可這明明是昨日發生的事,今日為何又去青樓,三息內,不…”

“青樓背後東家為工部主事柳文冠此人壞事做絕開了青樓賭檔並逼良為娼還要將我韓府斬草除根所以我帶幽王去踩點。”

“何為踩點?”

“打探底細收集不法證據準備到時候反製柳文冠等一眾…”

“你他娘的慢點說!”

“哦。”韓佑放慢了語速:“最先進入青樓的是王府護衛郭鵬,郭鵬去了後見到了袍澤之女,一問之後才知道,好多軍伍親族都被賣到了青樓,不,是被騙到了青樓,被…”

韓佑偷偷看了眼天子的臉色,繼續說道:“被當地豪紳與當地官府誆騙到了京中,然後賣去青樓與各家府邸當奴仆。”

預想之中的勃然大怒並沒有出現在天子的臉上,天子隻是背著手又回到了禦案後坐下。

沉默了許久,天子幽幽的問道:“柳文冠不過是個小小主事,背後還有何人?”

韓佑神情微動,對方沒有問是真是假,直接問背後還有誰!

“鴻臚寺少卿吳勇。”

“難怪。”天子捧起茶盞,微微喝一口,似笑非笑道:“你一小小書生,如何鬥的過九寺少卿。”

韓佑眼底掠過一絲異色,眉頭緊皺:“您…覺得我鬥不過?”

“鬥不過。”

“哦。”

韓佑哦了一聲後,低下了頭,滿麵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對大周朝失望,對大周朝的天子失望。

天子望著韓佑,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在想什麽?”

“學生在想,既然鬥不過,那就去登門認錯,搖尾乞憐,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條賤命苟活於人世。”

“哦?”天子笑意更濃:“那你要鬥鴻臚寺少卿,究竟是為保你韓家,還是為了那些無辜百姓?”

“不重要了。”

“為何不重要。”

“因為…”韓佑抬起頭,直視天子:“因為我什麽都做不了,光嘴上說,平白被人恥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

韓佑心裏又補充了一句,老子不止瞧不起我自己,我特麽還瞧不起你這個天子!

天子收起了笑容:“朕,是體恤百姓,心中有百姓的,你信是不信?”

老太監微微看了眼天子,不知道為什麽天子無緣無故的和韓佑說這麽多。

“學生…額…”

天子又怒了:“你不信?”

“信。”

“還要裝傻!”天子雙眼一瞪:“朕說了,若是你再裝傻,朕,要你狗命!”

“那就…那就是微信,對,微信。”

天子突然哈哈大笑,一指宮殿門口:“滾吧,若是京兆府將十萬貫稅銀送入戶部,朕,便要你鬥的過那工部主事。”

韓佑麵色一滯,壯著膽子問道:“就一個工部主事,他也…陛下,要是學生能收到十五萬貫,您要學生也鬥得過鴻臚寺少卿好不好?”

天子都被氣了:“你怎地不說收來二十萬貫,要除了正卿。”

韓佑麵露狂喜之色:“一言為定,不用正卿,二十萬,少卿就行!”

老太監傻了,天子也是如此,二人望著韓佑,如同望著一個白癡。

足足許久,天子雙眼滿是莫名之色:“你當真能在京中,收上二十萬稅銀,你一區區讀書人,有何依仗敢如此大言不慚?”

“草民願拿性命作保!”

天子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望著韓佑,突然輕笑了一聲,淡淡的開了口。

“滾吧,稅季前稅銀入戶部,來宮中見朕,收不上來,在府中待禁衛將你押入天牢,欺君之罪,朕取你性命不為過。”

韓佑誠心實意的施了一禮,眉開眼笑著倒退出了宮殿。

喜滋滋的韓佑離開了,老太監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天子低著頭,望著書案旁的麻紙,連連頷首。

“人之初,性本善,習相近,性相遠…”

老太監恍然大悟。

天子,曆來是不拘一格的,當年之所以可以在軍中一呼百應,也正是此緣故,造反大舞台,有才你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