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王家兄弟

韓佑雖是後世之人,卻不知朝堂的水有多深。

韓百韌雖是武人,卻不似表麵上看起來那般沒心沒肺。

事情並不如韓佑想的那麽簡單。

看看如今六部九寺的人員架構就知道了,像韓百韌這種軍中武將調任京中為文臣的,其實並不在少數。

前朝也好,周朝也罷,以左為尊,文武百官上朝,文官列左,武將站右。

前朝國祚百五十年,其中近百年都是在以文抑武。

再看今朝天子,本就是武將出身,又造反登上了皇位,由此可以看出兩件事。

一,相比文臣,這家夥更喜歡武將。

二,得位有點不正,他可以刺殺天子然後造反,別人同樣也可如此,為了不被後浪推翻,將不少武將安插在了要害衙門之中。

自古造反的,都是帶兵造反,就沒聽說過誰文化程度水平高就能造反成功。

老爹韓百韌也是穀愛淩看長津湖,左右為難。

想保官職,在京中混個如魚得水,就得與其他大臣常走動。

可要是和其他大臣走動的勤了,那還是天子眼中的“沒心眼兒”武將了嗎,還能被信任嗎?

按道理來講,正常思維是逮著皇帝一條大腿死死抱住。

可實際上呢,天子周恪和韓百韌根本不熟,除了上朝,倆人都沒私下見過麵,這是其一,其二是京中官員哪個不是有跟腳的,哪個不是出身世家豪族。

所謂百年江山千年世家,像周恪這種給京中乃至天下世家都耍了的成功案例,不可複製。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皇帝的大腿比世家的大腿粗,世家不是一家一戶,是京中,是朝堂之上,是各道各州府乃至軍中,那些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經久不衰的無形大手,有能力操控一切的大手。

韓佑以為今日之事,了不起就是招惹個閑散王爺,殊不知,反倒是京中官員最不應得罪。

哪怕是小小主事,官員背後的家族相互聯姻,利益交換,甚至在被逼急眼的情況下可以聯手動搖整個國朝。

就算老爹抱住了皇帝的大腿,明天招惹了某個官員,朝堂之上,這位官員用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甚至是指鼠為鴨的彈劾韓百韌,皇帝能保嗎,答案是能。

可要是韓百韌得罪了很多人,或是得罪了一個大佬,一群朝堂官員彈劾便宜老爹呢,皇帝還能保嗎,答案是不能。

哪怕是皇帝,也在權衡利弊不斷取舍。

這也是韓百韌最為難之處,他可以當個糊塗人,百姓嘛,無人在乎,何必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了。

奈何韓百韌做不到,他見不得百姓被欺辱,不管是什麽世家豪族之子還是朝堂官員,哪怕是天潢貴胄,血氣一上來,滾你奶奶個腿,照辦不誤。

錯的,不是韓百韌,而是這個世道。

當世界滿是渾濁,清白,便成了一種罪。

這些話,韓百韌沒辦法和他的好大兒韓佑說,隻能混一日是一日。

韓佑也不是傻子,又隨意聊了幾句,明白了老爹的為難之處,過不去的,非是顏麵,而是心中那道坎兒,那道坎兒,叫做百姓。

酒過三巡,韓佑送老爹去了臥房歇息,又回到了後花園中給自己倒了杯濁酒,不由得想起了小王爺。

當今天子應是愛民的,若不是,這位小王爺豈會見到北市百姓後小臉寫滿了困惑,又豈會想要做一代賢王令天下百姓“自由”。

見其子,便知其父。

雖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可京中皆知幽王最受天子寵愛,影響一個孩子的人永遠都是父親,小王爺能夠思考民間疾苦,多多少少都受到天子父親的影響。

不知不覺間,韓佑對當朝天子周恪愈發的好奇,這位先刺殺後造反的猛人,到底長這什麽熊樣,又是個什麽樣的天子?

王海的大哥王山悄聲無息的來到了韓佑的身後,輕聲道:“少爺,事情有了眉目。”

“我靠。”韓佑嚇了一大跳:“你下次走道帶點聲行不行,和鬼似的。”

王山哭笑不得,坐在了石桌對麵,倒了一杯濁酒一飲而盡。

韓佑不解:“什麽事情有了眉目。”

“工部主事、鴻臚寺少卿、幽王義子三人之間的牽連。”

什麽叫做“自己人”,這就是。

王山名義上是京兆府的書吏,實際上是韓家家將,更多的時候,又扮演著師爺的角色。

不用韓百韌知會,也不用韓佑開口,王山中午離開京兆府時就令武卒在京中打聽此事了。

“工部那主事,在南北二市中有商鋪二十餘家,糧鋪、綢舍、牙行、車馬行、賭坊、青樓,皆有,這些商鋪背後的東家並非是那小小主事,而是鴻臚寺少卿。”

韓佑恍然大悟:“鴻臚寺少卿是官員,還是文官,需要一個好名聲,這些商鋪除了牙行還有青樓賭坊,不利於名聲,所以都是工部主事出麵管著。”

“非也,那工部主事品級雖低,亦是文官,也需名聲,地契的名字皆是其親族。”

王山將剩下的雞骨頭塞在了嘴裏,嘎嘣嘎嘣的咬著。

“要不你先吃,要麽你先說,別說一句吃一口行嗎。”

王山微微一笑,咽下嚼碎的雞骨頭,繼續說這其中的彎彎繞。

那些鋪子都是日進鬥金的買賣,今日韓佑去的香來閣也是其中之一,諸多鋪子背後的東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不止有鴻臚寺少卿,還有小王爺的義子。

先說工部主事,這主事品級雖小,卻在衙署之中負責批條子,京中樓宇,建蓋、擴地、修葺,隻要是在城內,都需要找工部批條子,負責“程序”。

再說鴻臚寺少卿,兩處青樓之中有幾名番邦女子,一處珍寶閣全是“洋貨”,車馬行也是如此,想買草原馬隻能去這裏。

然而京中負責接待外國使節並且管理外國商賈的,都歸鴻臚寺管理,負責“渠道”。

最後再說小王爺的義子,這家夥雖無官身,卻是京中豪商,圈子裏打交道的都是頗為闊氣的商賈,負責“公關”。

所以,這就是個利益圈子。

工部主事負責批條子,地、房屋,建蓋、擴張,都他說了算。

有了地,有了房子,要賣“貨物”,這些世麵上不好買的貨物,鴻臚寺少卿能弄到。

可也不能光賣這些奇珍異寶,還得賣些世麵上常見到的,這時就需要小王爺義子協調了。

如果僅僅是個利益圈子倒也無所謂,主要是這群王八蛋正在京中搞“壟斷”,別人有的,他們可以有,他們有的,別人不可以有。

主事雖小,卻是爹,兒子被打,自然找人來保。

老爹得罪的,不是個主事之子,而是這個圈子,利益圈子。

“明白了。”

韓佑目光幽幽,輕聲問道:“我要是替我爹去賠罪,能一笑泯恩仇嗎。”

“小人說不準。”王海思考了一下:“少爺你在京中無甚聲名,這群狗日的未必會給您顏麵,不過…”

“不過我爹要是去的話,這事就能揭過去,是嗎?”

王山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韓佑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去賠罪了,哪有兒子上趕著讓爹丟麵子的,我爹同意,我都不同意。”

其實韓佑從來沒想過找鴻臚寺少卿賠罪,正如小王爺周衍所說,他不屑!

如果想要強權低頭,他也要想最強的那個人低頭,而不是向著一個狗官少卿搖尾乞憐,他不能做,他也不會讓老爹這麽做!

王山憂心忡忡:“可畢竟是老爺招惹了這群…”

“錯。”韓佑冷笑一聲:“不是老爹招惹了他們,而是這群王八蛋招惹了我韓府!”

王山神情一震:“少爺的意思是,踩好了點,宰了他們?”

韓佑無語至極:“大哥你可做個人吧。”

王山麵露獰笑:“做幾人?”

“我…我說你好好做個人!”

“就做一個人嗎?”王山頗為失望:“若是東窗事發,論罪都是一樣,不如全做了如何?”

韓佑無奈的揮了揮手:“天色不早了,大哥你快走吧。”

王山雙眼一亮:“現在就做?”

“我讓你回去睡覺!”

“養精蓄銳…”王山暗暗點頭:“睡醒了再做?”

“做個屁做,別總天天打打殺殺的,腦子。”韓佑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以後做事,用腦子,用腦子懂不懂?”

王山下意識問道:“誰的腦子?”

韓佑血壓蹭蹭漲,低吼道:“我,我的腦子!”

王山楞了一下,隨即噗嗤一聲突然樂了,然後又滿麵尷尬的生生忍了回去。

他覺得韓佑並不具備如此奢侈的東西。

韓佑深吸了一口氣:“我數仨數,給我滾!”

王山一動不動。

韓佑已經快暴走了:“你看我幹毛!”

“您倒是數啊。”

韓佑深深看了眼王山,想不通,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成為老爹“智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