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衣錦還鄉

當離家八年的趙向軍西裝革履地回到天燈巷時,整條小巷都轟動了,附近的老老少少都湧向他家,大家都要看看這個從資本主義橋頭堡回來的人到底有什麽變化,大家還要看看他到底給家裏帶了些什麽回來,更要聽聽他講講資本主義花花世界的故事。

那天,趙向軍在片場及時出手拉了詹天龍一把,詹天龍隻是腳上被撕破了一層皮,逃過一劫,而趙向軍自己則被炸得昏了過去。大家趕忙七手八腳的把趙向軍抬上救護車,送到了廣華醫院急診室。不一會,醫生出來了,說:“病人身上損傷不大,就是臉上皮膚燒傷比較嚴重,大概是深二度的程度。”

詹天龍問道:“醫生,這個深二度燒傷算嚴重嗎?大概多少時間會好?臉上會留下疤痕嗎?”他今天被趙向軍的舍身救己感動了,他為自己平時的小肚雞腸,刻意給趙向軍冷臉感到羞愧,此刻,他最擔心趙向軍的傷勢,所以連珠炮似的問了醫生這麽多問題。

醫生慢慢地說:“這位先生問深二度燒傷重不重,那我告訴你,既不是特別重,但也不算輕,如果順利的話,個把月就可以傷愈出院,但臉上的傷痕不會一下子就好,需要一段比較長的時間恢複。”

趙向軍就在廣華醫院住了下來,所幸,電影公司事先及時為他投了人身保險,醫療經費倒是不用擔心。住院期間,徐海嘯帶著阿翠來看了幾趟,詹天龍也有過來,但趙向軍知道,大家都還要為維持生計而奔波,平時的時間都很寶貴,所以他就請大家盡量不要來,說反正醫院有醫生護士,他開玩笑說:“我好手好腳,這哪裏是在住院治療,分明是在帶薪療養呢。”

一個多月以後,趙向軍重新又回到了片場,麥天雄、詹天龍看著他膚色深淺不一的臉,不禁一陣唏噓,覺得趙向軍這麽好的材料,今後也隻能當當龍虎武師,做個替身什麽的了,電影裏一些稍微重要露臉的角色也就沒機會扮演了。趙向軍倒是豁達樂觀,他說:“我跑到香港來,就是圖吃碗飽飯,現在我當武師、替身,收入比在廠裏打工高了不少,我感謝兩位大哥還來不及呢,我雖然臉上難看了點,手腳照樣麻利,兩位大哥還要給我多派活才是。”

於是,趙向軍就在電影公司繼續幹了下來,兢兢業業地幹著龍虎武師的活,平常雖然也有磕磕碰碰受點小傷,但也畢竟慢慢在香港站穩了腳跟。後來,他通過報紙看到大陸政治形勢逐漸好轉,政府對曾經參加群眾鬥爭的人也做了甄別處理,大部分人都可以放下曆史包袱,輕裝上陣,趙向軍也曾動過要回去的心思,但一想回去在廠裏不死不活地幹上一個月,收入不到50塊,不如自己在這裏辛辛苦苦幹上一天的收入,也就淡了回去的念頭。

期間,趙向軍給李紅寫過信,給家裏報了平安。李紅收到他平安的信後,眼淚啪嗒啪嗒地流了下來,一家人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們回信說在資本主義社會是人吃人的社會,叫趙向軍不要貪圖一時的收入,讓他抓緊回去。趙向軍心裏則另有一番算計,他想既然難得來了香港,而且取得定居資格,他就想趁自己年輕在這裏幹一番事業,再回去才有光彩,所以就陸陸續續給家裏匯了20000多元港幣,讓爸爸、二哥幫助修修房子,自己則留在香港繼續他的事業。

這天,麥天雄、詹天龍約趙向軍到了半島漁港酒樓的一間包間,詹天龍隨便點了燒鵝、臘腸、蠔餅、腸粉等,再要了一紮生啤,三人就開始吃喝了起來。麥天雄突然問趙向軍:“向軍兄弟啊,下步你有什麽打算啊?”

趙向軍抬頭想了一下,說:“繼續跟著兩位大哥幹啊,怎麽了,麥哥?”

“哎,我也想繼續幹下去,但真的感到自己有點老嘍。”麥天雄歎了口氣。

趙向軍看了他們一眼,幾年間,他們兩位的身材確實已有點發福,兩鬢已是白發斑斑。

“幹電影龍虎武師吃的是青春飯,現在隨著張鑫炎執導的《少林寺》一炮走紅,那些製片公司現在都爭著和李連傑、於承惠、計春華等這些內地專業運動員簽約,他們是專業科班出身,動作基本功紮實,有些高難度的動作對他們來說,都能一蹴而就,要求報酬卻很低,我們的一些老主顧現在也顧不上我們了。而且,大陸這麽多體育運動學校的武術運動員,一旦將來到香港簽約拍片成了氣候,我們這些人也隻能是退休養老一條路嘍。”詹天龍不無傷感地接上了話。

“那兩位大哥的意思……”由於趙向軍平時隻在片場打下手,那些簽約攬活的事都沒介入,聽麥天雄、詹天龍這樣一說,也感到茫然。

“向軍兄弟,我們不能在龍虎武師一棵樹上吊死,大陸這幾年不是開始搞開放嗎?我想請你回去開一家貿易公司,把我們香港這裏的化妝品、電器這些大陸緊俏的東西賣到大陸,再把大陸農產品什麽的通過香港賣出去。我的幾個朋友已經開始做了,聽說利潤還不錯的。”麥天雄說。

“關於開公司的啟動資金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和麥導這幾年在片場拚死拚活積蓄了一點,我們準備每人各拿出20萬元,各占45%的股份,你就不用出錢了,那10%就算我們兩個送你的,而且在大陸的經營也全部委托給你。這麽幾年和你處下來,我和麥導都知道你是一個情意深重的人,絕對不會坑我們兩個,所以,今天我們兩個叫你來,就是和你商量這件事。”詹天龍就把和麥天雄商量好的方案慢慢地說了出來。

趙向軍一聽,愣了一下,他從內心深深感恩兩位大哥對他的信任,但也把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感謝兩位大哥考慮得這麽周全,但我這幾年都在幹著這體力活,做生意這檔子事,我怕一下子上不了手,萬一虧了,就太對不起兩位大哥了。”

“向軍兄弟,你平時雖然話語不多,但我們知道你也是一個精細的人,而且管過一個好幾百號人服裝廠,如果真的沒有兩把刷子,你怎麽管得過來?這樣吧,你也先不要管賺多賺少,回去幹幹再說,離開家這麽多年了,你也不是想回去嗎?你這一趟回去,既是做個前期的市場考察,也是探親,小別勝新婚,你和太太這麽久別,哈哈……”麥天雄揶揄著趙向軍說。

趙向軍低著頭想了一會,想著自己當龍虎武師這麽多年,一直在片場摸爬滾打,身上落下了不少傷,如果咬牙當然還可以堅持個幾年,但歲月不饒人,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麥天雄、詹天龍這麽謀劃,既是對他們自己以後的考慮,也為趙向軍開辟了一條新路。

趙向軍想想自己腦袋瓜子未必比別人差,別人能幹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幹得好,況且,這次開公司的前期投入他都不用考慮,天底下哪裏去找這麽好的事?於是,他抬起頭,說道:“承蒙兩位大哥厚愛,給我提供了這麽好的條件,我如果再不答應,那也太不識相了。不過,有一點,兩位大哥盡可放心,這公司交給我,先不管能賺多少錢,我保證把賬目理得清清爽爽,給兩位大哥一個交代。還有,我那個股份的事,等我稍微賺了一點,我一定會補上,大家親兄弟,明賬目,我心裏也舒心一點。”趙向軍站起身子,向麥天雄、詹天龍抱拳拱手,以示感謝。

趙向軍回來那天,麥天雄、詹天龍一直送他到了香港與深圳交界的地方,臨別之際,他們也不管趙向軍已經扛著三個旅行包的累累重負,又給他塞了幾盒花旗參和海參,說是孝敬他父母親的。

趙向軍離開深圳時,回頭望望那藍色的海灣,不禁感慨萬千,想想自己當時身無分文,驚慌失措地投身大海,真是前路迷茫。可不曾想到,過了幾年自己竟腰纏萬貫地回來了,他此刻從內心深深感恩幫助過他的人,程老大、徐海嘯、丁進達、麥天雄、詹天龍……

趙向軍從廣州乘坐火車到了衡陽,再從衡陽轉乘火車到了東海省的戊州,然後坐長途汽車回到了躍州市。他從躍州市南站出來之後,趕忙叫了一輛三輪車,往天燈巷騎去。

趙向軍一路上看著這座城市,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這裏的街巷樓宇還是那麽陳舊親切,許久沒聽到的躍州土話還是那麽的入耳。趙向軍感到陌生的是,這座城市裏的人們變得看上去變得很忙碌,一路上大家都是行色匆匆,好像前麵都有幾千塊錢等著他們去搶似的,幾年前滿街大字報的場麵現在已恍如隔世。

雖然李紅收到趙向軍的電報,大致知道趙向軍回來的時間,但當趙向軍出現在李紅麵前的時候,李紅仍然愣住了,把趙向軍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然後撲到他的懷裏,嗚嗚地大哭起來。是啊,八年多的牽掛、思念和內心的委屈,此刻終於迸發出來,現在,李紅一時無法訴說自己的內心情感,隻有這哭聲才是她最好的表達。可是不一會,李紅一睜眼,發現自己家門口站了許多人,隻得趕緊擦去淚水,回頭招待這些鄰居。

趙向軍和各位鄰居一一打招呼,發現年歲大的,他還基本叫得上名字,卻不認識有這麽一大波年輕的,他隻好從回憶中辨析他們小時候的模樣,然後拍拍他們的肩膀,握握他們的手,互相問候著。趙崇仕和張氏握著兒子的手,端詳這個八年未見的兒子,總覺看不夠,而趙愛黨和他的妹妹則躲在媽媽身後,怯生生地看著他們的爸爸,雖然,媽媽和他們說了多次爸爸的模樣,但總和眼前這個人還沒對得上號。

趙向軍和李紅給每家鄰居分發了小禮品,都是一小盒精美的巧克力糖,這可讓大家開了洋葷,要知道,他們當時的這個年代,雖然改革開放了,但仍然還是物質短缺的年代,一般人家連大白兔奶糖都舍不得吃呢。

等鄰居們散去之後,趙向軍把給自己家裏人的禮品拿了出來,除了麥天雄、詹天龍送的花旗參、海參,趙向軍還給他爸媽買了幾盒香港千壽堂的滋補品,給二哥趙向南買了兩件美國的polo衫,給二嫂陳麗買了幾瓶夏士蓮雪花膏。趙崇仕看著趙向軍這麽大把大把的把禮品分給大家,心疼兒子花了這麽多的錢,就問道:“向軍,你買了這麽多東西,要花很多錢吧,怎麽在資本主義的地方呆了幾天,花錢就大手大腳呢,你現在一個月薪水有多少啊?”

趙向軍笑笑:“爸爸,你不要擔心,在國外這些東西都不貴的,鄉裏鄉親嘛,這麽多年不見,給他們一盒巧克力不算什麽的,我給你買的滋補品,香港人都說對老年人身體調理好,你和媽不要舍不得吃啊。”

“那你給兩個孩子買了什麽呢?”陳麗在邊上搭腔了。

趙向軍打開另外一個旅行包,說:“愛黨,你和你妹妹過來,看看爸爸給你們帶了些什麽。”說著,他把包裏的東西拿了出來,他給兒子買了幾輛精致的玩具汽車,給女兒買了幾個各種顏色的洋娃娃。趙愛黨拉著妹妹上前把玩具都打開了,這些東西他們見都沒見過,這兩個小家夥的眼睛都看得直勾勾的,趙愛黨覺得明天和小夥伴們有好長時間可以吹噓的素材了。

陳麗一看時間差不多,清楚在趙向軍夫婦有好多體己話要說,大家要為趙向軍夫婦提供一個獨處的機會,於是,他就小聲的說:“黨黨、思思,你們兩個拿著玩具到嬸嬸家玩,晚上就陪嬸嬸睡,你們爸爸坐了一天車,已經很累了,讓你們爸爸好好休息一下。”邊說邊把兩個孩子拉到她家去了,趙崇仕、趙向南和他媽也一起離開了趙向軍的家,剛才喧鬧的家一下子變的寂靜無聲,李紅和趙向軍四目對視,又緊緊地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