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道,並不意味著冷血無情
武植當然清楚,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鄉紳豪族的錢如數奉還、普通百姓勒緊了褲腰帶湊出來的剿匪的錢,卻還要和這些原本就一毛不拔的富豪們再分,剩下的才真正用作剿匪?
可是,這就是規矩,自己再怎麽不喜歡,又能如何?
自己不喜歡,就能改變規則,改變身邊的人嗎?
這種想法,武植自己都覺得幼稚可笑。
世界就是這麽殘酷,自己既然已經做到了這個位置上,那就沒什麽好矯情的。
武植隻能在心中安慰自己,若是自己將來真的有一天能改變或者是製定規則的時候,他自然也願意為天下的百姓做出一份努力。
黃師爺正在府衙中等著武植,兩人稍微見禮一聊之後,武植才發現,這竟然和樂大屯所猜測的竟一模一樣!
這一瞬間,他心中有了一種明悟,這或許不是樂大屯猜測的,而是自己並沒有對樂大屯擺什麽官威,樂大屯以猜測口吻,告訴或者是暗示了自己一些事情。
“老爺這裏,讓我們每一個人頭收取五十文錢,武總捕頭覺得多了還是少了呢?”黃師爺這話看似商量,但實則卻已經存了試探武植的意思。
“武某初來乍到,也不太懂規矩,更不知我清河縣的民生如何,但師爺肯定是懂的,老爺雖然說讓我負責這件事情,但師爺說的話,想必更有道理。”
這番話像是什麽都沒有說,但卻又像是說了什麽。
黃三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驚訝之色,縣令宋濂說讓自己拉武植幾把,結果呢,武植完全不用自己拉啊,這小子比自己想的還上道!
“總捕頭既然這麽說,那我也就鬥膽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怎麽會,師爺的金玉良言,我洗耳恭聽。”武植哈哈一笑。
黃三也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依照我看呢,我清河縣富庶無比,誰家還沒有個五十兩的存款不是?”
武植驚訝地看了一眼黃三,卻也隻能點頭稱是,這是黃三的意思嗎,很明顯不是,這是縣令本人的意思。
“所以嘛,這一個人頭五十文錢,本就是小意思,可是總捕頭可曾想過,你手底下的兄弟們跟著你去主持這個捐款儀式,忙裏忙外地跑,連點茶水辛苦錢都沒有,你看這合適嗎?”
武植道:“這當然不合適。”
黃三樂道:“那我看,就再漲十文可好?”
不等武植說話,黃三又道:“每一個人漲十文,其中有兩文,用做你手底下兄弟們的辛苦錢,三文作為總捕頭你個人的辛苦錢,剩下的五文呢,三文算是縣令的茶水錢,最後剩下的兩文,也就用做我自己的奔波一場的辛苦錢,不知總捕頭對這個安排,可還滿意呢?”
“不太滿意。”武植搖搖頭。
黃三正滿臉享受的說完這話後,頓時麵色微微一變,眉頭也皺了起來:“不滿意?”
“不錯。”武植點頭:“我一個新人,怎麽可能拿和老爺一樣多的茶水錢?不如這樣,我和師爺你的換換,我拿兩文,師爺你拿三文,我看這樣比較合理一些。”
“哦?”黃三臉上流露出濃鬱的笑容,最後直接變成難以抑製的大笑聲:“好好好,總捕頭如此美意,我要是不答應的話,那反而顯得我有些不近人情了。”
武植順勢笑道:“今天晚上,我作東,請師爺務必賞臉,往教坊司裏親近親近。”
黃三搖搖頭:“公務繁忙,隻怕還真是不能去呢。”
武植心說,你裝你媽!可臉上卻誠意滿滿:“聽說教坊司裏有幾個小的,嫩的,輕的,師爺不去,那真是可惜了喲!”
“哦?”黃三一聽,果真眼睛一亮:“我忽然想起來,公務也不是特別急,總捕頭第一次邀請我,我就拒絕了,多顯得不近人情,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走,現在就走!”武植看了一眼偏西的太陽,熱情地挽著黃三的手出了府衙。
黃三是坐轎子的,排場很足。
武植是走路的……他堂堂總捕頭,連匹馬都沒有……絲毫沒有排場可言。
不過,李三思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了一匹馬來,雖然看著又老又醜,武植卻也騎得很開心。
想著今天晚上回去的時間肯定很遲,說不定都要等到天亮才能回去,武植立刻伸手叫來了一個隨行的捕快,低聲吩咐道:“你去我家中一趟,告訴我夫人,今日公務繁忙,回家晚些,讓她自己吃了飯便上床睡覺。”
“是,大人!”那捕快立刻應聲離去。
清河縣是大縣,不然也不可能需要一百在冊捕快,外加一百非在冊捕快的臨時工,才能維持住清河縣的治安,本來正常情況下,一個縣隻需要五十來個捕快就足以的。
乾國的百姓比綿羊都順從,一個捕快辦案,就能讓一群百姓跪在地上任由他發威。
武植騎著又老又醜的馬兒,心中思量著清河縣的人口約莫十萬餘,一個人頭六十文錢,那可就是六百萬文錢啊!
按照乾國的貨幣換算比例,一千文錢等於一兩銀子,一百兩銀子等於一兩金子的比例來算。
這一次剿匪捐錢,那可就是整整六千兩銀子了啊!
過自己的手,上交給縣令和豪族分錢之前,自己就能扣下一千兩銀子的兩成,那就是兩百兩白花花的銀子。
而自己……一個捕快,一個月的月俸才十兩銀子,這也就相當於是自己快兩年正經收入了。
武植深吸一口氣,這還沒算上那上交給縣令的五千兩中,分給自己的錢……
也難怪,黃師爺一個師爺,月俸也就幾兩銀子的人,居然能坐得起轎子,而自己這個月俸比他高的總捕頭,卻隻能騎著一匹又醜又老的馬兒……
隻是,清河縣的百姓們,真的拿得出這麽多的錢來嗎?
武植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這些人臉上多有菜色,很明顯就是營養不良所致,甚至於大多數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布滿補丁,乃至於東湊一塊兒其他顏色的布縫補、西湊一塊其他顏色的布縫補過的舊衣服。
清河縣誰家還沒有個五十兩銀子的積蓄?
這樣的人,湊六十文錢出來?
這不是要人的命?
武植甚至清楚得記得,自己這副身體的前身,也是因為腿瘸了,大半年都沒有收入坐吃山空,最後實在是沒辦法,才答應了張大官人夫人的安排,得了那二十兩銀子的活命錢。
而前身以前打獵的時候,每個月的收入到手不到百文錢……
聽著不可思議?而有時候,甚至百文錢的收入都達不到。
原本販賣獵物,收入本身不低,但入山之前,就要交稅;理由很簡單,山是地方上鄉紳的山。
山上野生的獵物,也是人家的,你進山打獵當然可以,但是八成的獵獲,歸山主所有。
剩下的兩成,你回城中的時候,需要根據獵物的大小和價值上稅。
這還沒完,你早上出城不用交錢,但是你進城,就得交錢,不多,兩文錢。
如果遇到心好的差役,一文錢。
如果遇到心黑的,看你手中有獵物,除了根據獵物價值估算的錢之外,還得多交一個錢,這個錢叫做長眼費。
長眼費就是幫著你估算獵物價值的錢……
以為這就完了?
乾國販賣東西,要在規定的市場裏,進入市場,你還得再交一次稅錢。
層層盤剝,到了最後,還能剩下幾個錢?
不僅如此,隻要活著喘氣兒,每年就要上交一定數額的人頭稅,這更是一筆巨額開支,幾乎能抽走前身每年收入的十之八七,壓得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喘不過氣來。
乾國這世界,什麽地方都要錢;武植這前身也不是傻子,是真的沒辦法了,不接受這個安排的婚姻,就要活活餓死了。
而一旦交不出錢來,那就太好辦了,府衙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沒錢,會被抓去礦場勞作,辛辛苦苦幹上一年,最後發現不僅沒有還清欠朝廷的錢,甚至還要倒欠府衙食宿費。
最後,就隻能淪為礦場的免費勞力。
可是,自己又有什麽辦法?
以前的自己,是一個賤民,沒有辦法。
現在的自己,是坐在賤民頭上作威作福的總捕頭,剛坐到這個位置上,良心發現又能如何?一不小心摔下去,等待自己的,是會比這些賤民更淒慘的結局。
看著街道角落裏渾身上下髒兮兮,還瞎了一隻眼睛的老乞丐,武植伸手從衣袖中摸出來了一個銅錢,屈指一彈,精準無比的落入到了那瞎眼老乞丐的破碗內。
“噔”銅錢落進碗中的聲音很響,老乞丐沒有抬頭,就趕忙扯著嗓子,連聲道謝:“謝謝好心的大爺,謝謝好心的大爺,長命百歲!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