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恩將仇報

在柞樹溝,過了臘月二十三就是年,俗話說,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煮年肉,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麵發。臘月二十八這天晚上,西北風嗷嗷嚎叫,像觀音嶺的野狼都下山了似的,叫得人心裏陰慘慘瘮得慌。吃過晚飯,喬福林來到二迷糊家,想勸他跟自己一起種植黑木耳。在柞樹村,其他家雖然不富裕,但靠著種地,都能吃飽肚子,穿暖衣裳,唯獨二迷糊,以為村裏打鬆籽受傷為借口,不好好幹農活,種地不出力,不僅除草對付,就是鏟地、撒肥也糊弄,結果就把日子過成了貧困戶。

喬福林真心想帶一帶二迷糊,想起年少時成天在一起玩耍,如今他卻混成這麽落魄,心裏總是酸酸的,他想自己做2萬袋黑木耳,如果二迷糊能做5千袋,他一年就能還上饑荒,脫貧致富。最不濟,他做兩千袋,也能收入一千多,也基本上能把欠賬還清。二迷糊不愧二迷糊的綽號,家裏窮得院門都沒有,外屋門的縫隙能伸進筷子,外麵冷風嚎,屋裏小風灌,冷得伸不出手,喬福林隻在他家呆了幾分鍾,手就凍得貓抓似的疼。用家貧如洗來形容二迷糊家,一點也不為過。用關大壯的話說,耗子進了他家,都得含著眼淚出來。為啥?沒啥偷的,最後還得給他捐點什麽。而既然能被村民叫二迷糊,他也確實不長臉,一頭豬,都和他擠在破草房裏。其實,他原來不這麽懶惰,隻是結婚生子後,徐蓮蝶嫌他成天瞎胡混,並時常偷雞摸狗,把家裏過得一貧如洗,惱怒之下帶著一歲半的兒子回了娘家。結果,二迷糊破罐子破摔,越來越懶惰、埋汰。

二迷糊沒想到喬福林能來他家,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搓著兩手讓他在炕沿上坐。喬福林掃了眼炕上,看見一領炕席缺了半邊,被煙熏得漆黑的土炕露在外邊,屋裏混合的動物糞臭和尿騷味,直打鼻子。一個多年未洗的、基本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被子,胡亂鋪在炕頭。喬福林要是想坐,就得把他被子掀開,俗話說跑腿子的行李,大姑娘的腰,都是動不得的。於是他站在地上跟他說話,把來意說了一遍。

喬福林沒想到,二迷糊把頭搖成撥浪鼓,說:“大林子,不是我卷你麵子,而是我真的不是那塊料,幫不上你的忙啊。”

喬福林愣了下,覺得好笑,這是哪跟哪啊,是我想幫你,拉吧你一起發家致富,這怎麽到了你嘴裏,卻成了你幫我呢?於是他說,“你理解錯了,是我們一起種植黑木耳,一起擺脫貧困,掙錢還饑荒。”

這時,一頭半大黑豬哼哼著過來,嘴巴去拱喬福林的褲腿子,想以此表示親昵,結果二迷糊一腳把豬踢開,它尖銳的叫了幾聲,瞪著莫名、冤屈的眼睛看著主人。

二迷糊說:“種植黑木耳,那得需要本錢,還得懂技術,我一個糙人,哪有那章程啊。”

喬福林說:“沒錢可以籌措,不懂技術可以學啊,誰天生也不是啥都懂。”

二迷糊有點心不在焉,眼神直往外溜,說:“我是窮命,從小苦巴慣了,也不想出大力掙什麽大錢,謝謝你的好意,大林子,你要沒其他事,我,我還有要緊事……”

喬福林見他焦急的樣子,就不想再在他家耽擱下去,因為他知道,要想讓二迷糊徹底轉變生活態度,變得勤快起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說,“這樣吧,你不是有3畝多河灘地嗎,我看你也懶得侍弄,種點苞米打不了多少糧食,我租下來,每年每畝給你150塊錢,咋樣?”

啥?二迷糊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瞪著眼睛不相信地看著喬福林。

“每畝地每年150塊錢,我租了。”喬福林大聲說。

“好啊,好啊!”二迷糊興奮地說,“真的假的?大林子你別誆我啊,大過年的,俺們農村人可不識逗。”

喬福林拿出一張事先擬好的租賃合同,拍在他手上說:“誰誆你呢,你看看,沒意見就把字簽了。”

“不用看,不用看。”二迷糊搶過喬福林手裏的鋼筆,抖抖索索地簽下名字,生怕簽慢了喬福林後悔。簽完字,喬福林交給他一份,說:“把合同收好了,這是憑證,年末我一次性把租金付清。”

“兄弟,”二迷糊笑嘻嘻堆上討好的臉色,“你能不能先給我一半租金?”

喬福林說:“咋的,缺錢過年是吧?”

二迷糊點頭說:“是,你也看見了,我家裏啥年嚼果也沒準備,眼瞅還有兩天過年了,我,我得割斤肉,買斤芹菜包餃子吧。”

喬福林掏出100元,說:“我兜裏就這麽多,你先拿著,買點年貨吧。”

二迷糊蘸著唾沫數了數,臉上洋溢著抑製不住的喜悅,拍拍“大團結”說:“十張,嘎嘎新的,那好了兄弟,我就不留你了。”

喬福林走出二迷糊家,夜空繁星點點,穹廬深邃。他看了看二迷糊家黑黢黢的泥草房,搖搖頭,拐上去徐錫坤家的胡同。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菌房裏忙活,二迷糊匆匆跑來,朝他再要100元租地錢。結果話沒說幾句,兩人就發生了爭吵。

爭吵聲把徐錫坤從廚房引出來,他正準備早餐,紮著圍裙,問:“因為啥呀,你們兩個一大早就扯著脖子喊?”

原來二迷糊在賭桌上“鏖戰”一夜,把100塊錢都輸掉了,就來找喬福林賴賬,他眼珠子上布滿血絲,眼角掛著眼屎,戴著一頂狗皮棉帽,指著喬福林說:“他租我的地,我讓他先給我100塊,好過年,他耍賴不給。”

喬福林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心想,二迷糊,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啊,我咋鬼迷心竅租他的地呢,還沒咋地就被他訛上,往後指不定會有什麽幺蛾子。喬福林說:“你這人真是不識好歹,本來想拉吧你一把,一起種植黑木耳把饑荒還上,過上好日子,誰知你豬八戒的耙子,倒打一耙。”

二迷糊雖然理屈,卻裝得理直氣壯,跳起腳說:“大林子,你別不講理,埋汰人,誰不識好歹,誰不識好歹?”

徐錫坤不明就裏,對喬福林說:“二迷糊也不容易,估計是過不去年了,你先給他100塊,讓他置辦點年嚼果。”

“昨晚給他100塊了,說好年末再給他350塊,他現在反悔不是耍無賴嗎?”喬福林說。

“胡說!”二迷糊脖子一梗,指著喬福林說,“你胡說八道,你啥時給我100塊錢?你才耍無賴呢,虧你還是國家幹部呢。”

喬福林火了,大聲說:“二迷糊,你這話就不對了,怎麽的,紅口白牙想訛人啊?”

徐錫坤心知肚明了,知道二迷糊耍埋汰賴賬,問喬福林,“他收你100塊錢,有收條沒有?”

喬福林漲紅著臉,心裏咯噔一下,說:“鄰裏鄰居的,區區100塊錢,沒打收條啊。”

二迷糊這下可找到理了,說:“徐老師,不是我誣陷他吧,他要是給了我100塊錢,能沒有收條嗎?他一個銀行的保衛科長,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去吧。”

院裏圍了一群人,嘁嘁喳喳瞧熱鬧,有人認為喬福林過於信任二迷糊,遭了他的道。也有個別人相信二迷糊,覺得喬福林有點不講究。恰好侯寶山經過,問明緣由,心裏有了數,知道肯定是二迷糊來訛人,就敲打說,我說二迷糊,咱可都是柞樹溝的後代,在山東關裏家不是親戚就是鄰居,咱可不能窮瘋了,昧了心眼子啊!

二迷糊裝出一副冤屈樣子,攤開雙手假裝無辜地嗚嗚哭了,抽噎說:“支書你這話太傷人了,我是窮了點,但沒窮瘋,我還有良知啊,你怎麽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和大林子穿一條褲子呢,我,我屈死了。”

向親向不了理,侯寶山說:“二迷糊,我不會偏袒誰,但咱做事可要摸著良心啊,人在做天在看啊。”

“你別跟我說那沒用的,”二迷糊繼續抽搭,說,“你是一村之首,做事可得一碗水端平啊。”

侯寶山見他無理繞三分,就說:“你不要強詞奪理,說實話,到底拿沒拿人家的100塊錢?”

“沒有!”二迷糊把胸脯拍得山響。

“真沒拿?”侯寶山不相信地問。

徐錫坤從人群裏走出來,對二迷糊說:“摸著自己良心說話。”

“沒拿就是沒拿。”二迷糊雖然嘴硬,但眼神卻有些閃爍飄忽。

徐錫坤把一切都看在眼裏,說:“人窮誌短,馬瘦毛長,二迷糊,現在你要是承認了,給大林子認個錯,我看這事就過去了,要不你可吃不了兜著走啊。”

侯寶山轉向喬福林,“大林子,你說給了他100塊租地錢,啥時給的,在哪給的,誰能作證?”

喬福林說:“昨晚在他家給他的,當時屋裏除了我倆就是豬,哪有啥人啊。”

“這就不好辦了,”徐錫坤說,“死無對證啊,隻有老天作證了。”

“對,老天爺作證!”二迷糊似乎受到啟發,信誓旦旦地說,“我要是誣陷他,天打五雷轟。”二迷糊見侯寶山也疑惑了,就說,“支書你咋還不信我呢,大林子處處跟你唱對台戲,搞什麽袋栽黑木耳,跟你製定蘋果梨項目頂牛,你咋還向著他,反盆了吧!”